第十九章
水丘辞没法告诉辛容,黄大人不会有性命之忧。
为了让她放心,只能告诉她进入公冶府查找证据的机会。
如此,说不定也可以让黄大人少受一些时日的牢狱之苦。
两人沿着河水上游快速前进,两天后走了回去。
辛容让水丘辞帮忙给柳慕和英落带个信,然后找了个偏远些的民房待了下来。
柳慕带着英落沿河道干流寻人,骑马找了一天也没找到。
河道不止一条分流,找起来十分困难,只能碰碰运气,结果和找人的官差一样无功而返了。
得知辛容的落脚地,他们立刻赶了过去。
水丘辞要告别,辛容放心地让他走了。
早在回来的路上,她就给了水丘辞一些银子,晓以大义,说明女子身份暴露之后,会给黄大人带来很多麻烦。
还特别提起,水丘辞曾经收了她二两银子,写下了保密书。
万一她身份泄露了,水丘辞就是知情不报,收钱隐瞒。
如今,整个东凌国一座寺庙都没有,哪有人信浮屠教。
不过是有个别富贵之人,在饱暖之余,希望上天再多眷顾自己一些。
这一点,在河西待的那些日子,她就看清楚了。
法师传播浮屠要义只怕是十分艰难。
而水丘辞也只是想“损有余而补不足”,自然不会因为收了公冶府的银钱,就把她安然回来的消息透漏出去。
况且,她可不认为水丘辞能知晓她接下来的计划。
所以,放他自由也无妨。
辛容从英落和柳慕那里得知,自己目前被认定是见义勇为救人,被激流冲走下落不明。
宁州刺史派来问询的官差也已经走了。
她静静地等到了公冶府出殡那一天。
只待夜幕降临。
柳慕下午回来,说起公冶府“送死过度”,送葬队伍占了整整两条街。
这自然是因为公冶府死得人太多,也与豪族一贯生活奢靡有关。
即使离世,也要“事死如生,事亡如存”,(1)生生死死,都要享尽荣华富贵。
辛容还记得两年前先帝驾崩不久,她听坊间议论,洛京城没有铺张没有扰民,甚至其他州郡的刺史、郡守和高官,都没前往京城吊唁。
不过,今日公冶府动用大量人力物力,是她潜进去的最佳时机。
是夜,辛容和柳慕来到了公冶府侧院。
管理收储账目的那间屋子日常会有两名侍卫,可今夜却一个人也没有。
辛容随柳慕悄悄进了屋内,看见的是满屋子的账册书简。
因柳慕不会算账,辛容只能自己翻看查找。
翻了几本后,她放下了账册,靠在一个木架上,若有所思。
这几本账目全部都是按日按笔记录的,想要把关于私占田地相关的人员米粮记录,一笔笔查找出来,别说一晚上了,就是一百个晚上也未必够。
她心中对公冶府负责记账的人有些不屑。
小时候负责家中银钱收支,没多久她就知道,应该把母亲每月所用燕窝糕点、首饰绸缎等的支出单独列支。
不然如何控制用度。
这公冶府全部用流水账,能算清楚收入支出吗?
还是说,有单独的账目,但是她没找到。
这么多,从何找起?
“辛容,好像有人过来了。”柳慕无声地靠近了门口。
辛容收起了荧光石,也靠了过去。
两人分别等在门两侧,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门被打开的一刹那,柳慕正要出手,却见来人被辛容一把拽了过去。
“别打晕他,可能有用。”
辛容一只手捏住来人的肩膀,一只手紧紧捂着来人的嘴,小声地说道。
柳慕看清来人是水丘辞,点点头,但仍然站在对面戒备。
辛容压低声音说道:“水丘辞,你别喊。否则在你还没喊出声的那一刻,我就打晕你。”
水丘辞感受到耳边温热的气息,偏了下头,用力地点点头。
辛容松了手,问道:“你为何来这儿?”
“法师还要做法事超度,在下要过去帮些忙,不想看见这屋里有光闪过。走近一看,门锁也是开着的。”
“会看账目吗?”
水丘辞用最轻的声音说道:“曾帮米店掌柜记过账。”
“那好,你帮我找找公冶府关于米粮用度消耗的账目,要快!”
辛容看水丘辞没动,说道:“有酬劳的。”
“在下不为酬劳,只是——”
“别问那么多。你不是想让公冶府多捐些粮食,难道你不想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吗?”
辛容说着走向了一个木架,指着另一侧的一排木架,小声说道:“你去看那边的。柳慕,把你荧光石借给他用。”
柳慕守了一夜,辛容看了四个月的账本,水丘辞看了五个月的,两人也已经把需要的数据记录了下来。
公冶府一个月的账本就要几十本,他们之所以看这么快,是因为只需要找一类数据,粮食消耗量和储存量。
粮食消耗量可以推算公冶府养活的大概人数,粮食储存量可以推算公冶府的田地亩数。
这当然不准确,但是他们实在没翻到公冶府的分类统计数。
已经是四更天了,不能再待下去了。
辛容招呼柳慕一起拿走一些账册,却被水丘辞拦了下来。
“水丘辞,你当没看见,一会赶紧走,不会有人发现你。”
“在下所知,米肆都要对账目进行清点,何况是公冶府上。”
辛容暗道:不带走,拿什么证据救黄大人。
她紧抱着账册不放,示意柳慕快走。
水丘辞侧身拦住,靠近些轻声说道:“这些账目就只是记录,没有签字更没有篆章。”
辛容一愣,没错啊,这跟她自己抄下来的那部分有什么区别。
她自己编一本不也行,难道白忙活了?
水丘辞看着身边之人一脸不甘心的模样,犹豫一下说道:“若是府上发现账目少了,那原先负责看守的侍卫,只怕会被处罚。”
“叶落知秋,大人已经心中有数。若节外生枝,只怕公冶府会有所不安。”
水丘辞见辛容抱着账册不动,接着说道。
有所不安?
辛容放下账册,心中有了计较,和柳慕快速离开了。
水丘辞不慌不忙,将账册按照原来的顺序整理好,也离开了。
昨夜这里是有一个侍卫看守的,只是被他引开后又绕到背后打晕了。
只要这里没有异样,那名侍卫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给自己找麻烦。
上一世他被拷问后,就和黄大人关在囚车里,被送去了洛京问罪。
如今多了查账这一环,自然不能被公冶府发现,以免出现上一世没有的意外状况。
辛容回到住处,开始计算。
把公冶府九个月的粮食消耗量平均一下,每个月的粮食消耗量,可以养一千多人!这还是按一日三餐吃饱算的,要是苛刻点,养的人只怕更多。
这跟公冶府上报的两百多佃户,差距巨大。
没有确切的证据又如何。
公冶府为何知道有人查账就会有所不安,自然是做贼心虚。
她可以用抛砖引玉计,只要把这些信息交给京城刑部的官员,他们一定会查下去的。
当年先帝为了“度田”,发现十多名郡守与豪族勾结,隐瞒真实田地数目和佃农数量,就下令命司隶校尉将十几名郡守全部抓捕斩首。
这可是当年的大案。
按照律令,连五人以上的群盗都要用严刑重典,更何况是养了上千佃农的公冶府。
上千人啊,这要少缴多少税。
特别是万一这上千人中,还有一部分成了部曲私兵的话,那可就——
只要公冶府有死罪,黄大人即使先斩后奏,也情有可原。
陛下是东凌国第二位皇帝,不过登基一年多。
民间尚且还有叛贼,他一定不会留此隐患。
黄思进已然被关入囚车,押往洛京受审。
辛容说出自己的打算,询问英落和柳慕的意见。
英落坚定地说道:“此事因我而起,我要护送黄大人去京城。”
柳慕说话不离本行:“也好,洛京恩怨仇恨更多。”
说完,他拿出一包银子,解释道:“帮一个人报了夺妻之仇,帮另一人报了断腿之恨。到了洛京,我会赚更多钱。”
辛容对柳慕甚是佩服,这段日子他在黄大人眼皮子底下,还在收钱行侠仗义。
三人二话不说,收拾了衣物和银钱,快马加鞭追了上去。
临行前,辛容找人给平遇县的陈若雪捎去一封信,请她帮忙照看那几十亩地。
并交待对于他们雇来的三个人,陈若雪可以根据收成,多分他们一些。
当然,其中十分之一的收成,是陈若雪的酬劳。
这样,也剩不下多少了,本身几十亩地也不多。
但是这是父亲留下的田地,辛容还是想照料好。
水丘辞在过了两天后,发现公冶府一些人的神情没了悲伤和愤怒,反倒多了肃杀之态。
暗中观察,他发现府上总是召集侍卫,还看见个别陌生的面孔。
这陌生面孔眼中的杀气,根本掩饰不住。
账册被动过的事,很有可能被发现了。
水丘辞不敢放任,一刻也不耽搁地向法师辞行,只说要去给故人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