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起江玉滢便要同众和尚一起参加晚殿了,天书一般不停重复的经文果然了得,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已让她昏昏欲睡。
侧头看左边的小胖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开始左右摇晃了。
倒是崇仁这小子贼得很,因为准备药石不需要参加晚殿,得赶紧去问问啥时候才能排上自己。如果可以,她愿意舍己为人每日都当值。
熬过漫长如此生的晚殿,江玉滢拖着麻到走不动路的双腿,一瘸一拐迫不及待就去问崇明了:“小师父,能不能赶紧给我安排和崇仁一样去厨房的差事?”
经过晚殿前那一幕,崇明见她过来眼神不经意躲闪了一下,但立马又恢复了往日的波澜不惊,“再过七日便是小僧当值,江施主可同小僧一起。”
“真的?”江玉滢勾着腰,眨巴着水光潋滟的眼睛抬头期待着看着他。
“嗯。”
想着再熬七日便能暂时远离折磨人的早晚殿还能和崇明一起,心情大好,叫上了三个小跟班,大摇大摆往五观堂的方向去了。
药石没有悬念,还是清粥,好吃是好吃,总归是差点东西。
回房加餐是个办法,但昨日就是吃得太撑,晚上死活睡不着,今天还是收敛点好。
说是饭后走动走动晚上能睡得好点,江玉滢药石后没着急回房间,而是在寺里晃悠了起来。
灵隐寺在朝安附近也算个大寺,香火旺盛,每日香客络绎不绝,寺里上上下下也有二十来个和尚。
正值仲夏,城里像火炉炙烤着,寺里却清凉得很。
蝉鸣此起彼伏,天际还剩下最后一抹橙红。
江玉滢顺着隐约的芳香,寻到了一片不知名的花丛。
正看着出神,身边传来了崇明的声音:“江施主,此花名为文殊兰。”
“文殊兰?名字倒是挺好听的。”
“佛经里规定寺庙必须有五树六花,五树是指菩提树、贝叶棕、槟榔、高榕和糖棕,六花指的是文殊兰、莲花、黄姜花、鸡蛋花、白兰花和地涌金莲。”
崇明说的这“五树六花”好几个她都没听过名字。
“小师父,这寺里日子日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一成不变,你不觉得烦闷吗?”江玉滢一直都想问这个问题了。
在她看来大千世界纷纷扰扰,确是不如意十之八九,但尝尽酸甜苦辣,喜怒哀乐也比在这寺里过一眼能望到头的日子来得有趣。
“江施主,芸芸众生不过沧海一粟,人世间的纷纷扰扰也只是过眼云烟。在这灵隐寺里晨钟暮鼓,不必理睬俗世万千,悠然自得,何来烦闷一说?”
江玉滢侧过脸看着崇明,天际最后的那抹余晖把他的脸映得分外通红,好看到像是下凡的仙人。
“小师父,你自幼便在这寺里,怕是没经历过你口中的俗世万千吧。没有体会过又如何去评断好与坏?在我看来,这俗世是妙得狠。”
这一番话让崇明愣住了,正如江玉滢所说,自己自记事起便在这灵隐寺里,这里倒成了他的“俗世”。
至于山下的那些百态冷暖,他只是似懂非懂从来往的香客口中得知了一二,确实没有资格去评判什么。
“小师父,不入世何谈隐世?既然如此,要不要下山看看?”
江玉滢前半句是漫不经心,后半句却是处心积虑。
不入世何谈隐世?
崇明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她的话,竟是找不到一句反驳的话语。
看着微微皱眉陷入沉思的崇明,江玉滢知道自己的话大概是让他动摇了那么一点点。
她没有选择乘胜追击,现在点到为止便好,留下崇明回了房间。
然而事实证明,不加餐她也死活睡不着。
又是从止静后开始辗转反侧,此次上山忘记带话本了,入不了睡却也无事可干,翻来覆去全身上下都被床板硌得生疼。
睁眼闭眼间已经过了子时,这会儿困意倒是上来了,但如果就这么睡下,寅时是不可能起得来的。
昨日失态睡过头挨了小胖子嘲笑,今日万万不可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江玉滢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不睡了。
她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提神的凉茶一饮而尽,然后便在桌边坐下了。
困那是真的困,上下眼皮好像粘到了一起,稍不留神精神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就在她的额头和桌子进行了第二十次碰撞之时,第一声钟终于响了。
江玉滢拖着仿佛不是自己的身子开始洗漱,前儿个还说要描眉抿脂,现在她是完全没这个心思了。
现在拿眉黛,那一笔指不定会歪到哪里去。
崇明是在第一百零八声钟响的时候来的,他看到江玉滢已经洗漱完毕目光呆滞坐在石凳上时,有些吃惊。
不过他马上发现,面前的江施主好像只有个空壳,七魂六魄早就飘远了。
“江施主,早。”崇明唤了一声,毫无反应。
“江施主,早。”他又唤了一声,还是没有反应。
终于要唤第三声的时候,江玉滢眯着眼睛微微抬起头,艰难地动了动嘴唇,挤出几个比经文还难懂的字,“小师父早。”
接下来牛唇不对马嘴的对话让一向云淡风轻的崇明都没忍住笑出了声。
崇明:“江施主,昨晚睡得可好?”
江玉滢:“确实,天气不错。”
崇明:“江施主,需要小僧去准备些提神的凉茶吗?”
江玉滢:“早上也喝粥啊。”
崇明:“江施主,今日过堂不喝粥的。”
江玉滢:“啊,五树几花来着?”
尝试了几次,发现完全无法交流,崇明只好作罢了。
这会儿恰好崇仁整理好了内务,赶着要去准备过堂的斋食了。看见眼神涣散,表情木讷的江玉滢,也上来问了几句话,依旧是风马牛不相及。
你问你的,她说她的。
为了看看江玉滢到底困成了啥样,崇仁凑到了她耳边,用一旁崇明听不到的声音说了一句:“江大小姐,你的崇明小师父给别人当相公去了。”
只见江玉滢突然睁开了眼睛,一个飞身从凳子上窜了起来,茫然地朝四周张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就看见捂着肚子笑到直不起身子的崇仁。
江玉滢怕不是个傻子,这都能上当?
意识到被戏耍的她气得牙痒痒,也顾不得形象了,抡起袖子就要给崇仁一个教训,不给点颜色还蹬鼻子上脸了。
崇仁机灵,马上躲到了崇明的身后,还得意洋洋地挑衅道:“有本事你打啊,就看你舍不舍得。”
江玉滢气得头昏眼花,本来就没多少精气神了,这会儿又白白浪费了一大半,实在懊恼。
果不其然,她连自己是怎么飘去上早殿的都不知道,早殿和晚殿内容一样不过不是在诵经堂而是大雄宝殿。
若不是崇明一直在身边护着,她能摔好几个跟头。
好不容易坐上垫子,经文入耳,江玉滢困到已没办法睁开眼睛。
早殿的时间已陆陆续续有香客入寺了,这也是为何早殿要安排在大雄宝殿的原因。
晚殿基本无寺外人,小胖子打起瞌睡来肆无忌惮,到了早殿,旁边有人虔诚观摩着,他就不敢了。
老老实实坐得端端正正,像模像样嘴里也跟着念叨起来。
江玉滢精神涣散,顾不上有没有香客在场。
这会儿就算是释迦摩尼他老人家亲自来了,该困还是困。
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内,正襟危坐的僧人里混起来个东倒西歪睁不开眼的人,引起了众香客的注意。
“这居士怎么在早殿上打瞌睡?”
“从入殿起就没见她睁开过眼睛,怕不是个假居士吧。”
窃窃私语倒是飘进了她的耳朵,却无法顾及了。
终于,她残存的精神消耗殆尽,直愣愣朝前倒了下去,眼看光洁的额头便和地面来了今日的第二十一次亲密接触,崇明一个前倾飞身抱住了她。
“崇明,你先送江施主回房休息吧。”
香客们的议论声自然也是进了住持的耳朵,他今日都没指望江玉滢能在午时前起来,能靠自己的双脚跨进大雄宝殿已是成功了。
“是,师父。”崇明应了一声。
江玉滢闻声迷迷糊糊从崇明的怀里起身,嘴里跟含了枣子一般嘟囔着道了谢,便跟着他摇摇晃晃出了殿。
“小师父,还请不要见怪,我实在是太困了。”江玉滢自知又犯了《百丈清规》里不知哪几条规矩,叹了口气。
“不碍事,江施主昨日睡得不好吗?”
江玉滢懊恼得很,“子时前完全睡不着,子时后倒是困了,但我怕睡了寅时起不来,就干脆熬着了。谁知道”
崇明大概也猜到她昨夜一宿没合眼了,不禁内心失笑,没想到江施主睡不好竟是这番七魂六魄出窍的迷糊模样。
抛开佛法规矩不谈,倒是甚为可爱。
然而他马上意识到这个想法的大不敬,赶紧立足,正身,平气,双手合十念了一声“罪过,罪过”。
出家人四大皆空,六根清净,万万不可有这般想法。
江玉滢现在只想赶紧摸到枕头,并没有注意到崇明的举动,眯着眼睛道了谢,回到房间倒头便不省人事了。
这一觉竟是直接睡到了药石后,直到崇明来敲门,她才起来。
江玉滢推开门,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崇明端着药石的晚粥站在门口。
“江施主睡得可好?”
觉倒是睡得舒坦,不过她没想到眼睛一闭一睁竟然都过了药石的时间,正如小胖子所说自己还真挺能睡的。
“好着呢,这粥是给我的?”
“嗯,江施主今日一日都未吃东西,小僧便端了点过来。”
江玉滢低头一看,除了粥旁边竟然还有几碟素菜。
这是太阳打西边起来了,药石还有配菜了?
看出了她的疑虑,崇明解释说:“一日只喝素粥怕是不饱肚,小僧便让崇仁师弟把午时过堂剩下的几个菜也一并热了。”
从昨日药石到现在江玉滢就吃了一碗粥,饿得前胸贴后背,又听闻是崇明特意为自己准备的,乐得嘴都合不上了。
她赶紧接过崇明手中的盘子,放到了屋内的桌上,回头问:“小师父要不要进来坐坐?”
“小僧还要去诵经堂修习佛法,江施主吃完送回斋房便是。”崇明这两日药石过后都呆在诵经堂打坐直到止静的时间,说来也是因为被江玉滢乱了心神。
江玉滢当然不知道自己才是那罪魁祸首,这会儿还歪着脑袋,微微鼓起了两个腮帮子问:“都念了一天经文了,晚上还念做什么?”
“阿弥陀佛,出家人当以诵经念佛为本分。”
“行,小师父,那你先去念着,我等吃完把碗筷送回去了就去诵经堂跟你一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