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完似乎对赋诗言志很感兴趣, 也不知是真的喜欢《诗》还是觉得尚谨这个秦人竟然喜欢用《诗》很神奇,所以觉得尚谨喜欢赋诗言志。
而且这么想的似乎不止魏完一个人。
「啊啊啊啊啊!我就不该突然引经据典来个赋诗言志, 他们怎么都开始当谜语人了?」
[独白:哈哈哈哈, 小谨第一次当使者不太熟练吧doge]
[卫长辞:是的,要知道春秋时期使臣出去甚至可以自称寡人,以王自居。小谨你现在就是祖龙的分身!他们肯定揣摩你的心意啊!]
[互联网泥头车超人:既然打不过就加入!全员谜语人好了,我就爱看乐子!要是有人答不上来诗就尴尬了嘿嘿!]
[言无:已经开始考验文化水平了吗?]
[彼岸花开:真的好像在看春秋时期的外交, 小谨就该学张仪那样, 那才是战国的典范外交(坑人外交)。]
[ㄤㄆ:笑死, 小谨做不到那么缺德吧?]
[十晌:我代表楚王单方面抗议这种坑人外交行为doge]
弹幕刷的格外欢乐。
尚谨决定打破这番其乐融融的场景, 不就是当谜语人吗!
《诗》他熟的很,反正又不是唐朝那种当众写诗, 引用他还是很拿手的。
“纠纠葛屦, 可以履霜。掺掺女手, 可以缝裳。要之襋之, 好人服之。
好人提提, 宛然左辟, 佩其象揥。维是褊心, 是以为刺。”
所有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魏完猜想尚谨说的是此次冬季雪灾一事, 大约是一路过来发现了大梁与其他城池的不同。
《葛屦》写底层缝衣女与贵族女子的对比之悲惨,讽刺的是社会上下层的悬殊和对立,只能说尚谨还留面子了, 没直接唱《伐檀》。
毕竟同为魏风, 前者只是叙述暗讽, 后者直接嘲讽责骂了。
其实尚谨还挺喜欢《伐檀》的,堪称底层人民的觉醒。
魏完即刻诵了魏风的《园有桃》,他的声音中带着忧愁之绪:“……园有棘, 其实之食。心之忧矣,聊以行国。不我知者,谓我士也罔极。彼人是哉,子曰何其?心之忧矣,其谁知之!其谁知之!盖亦勿思!”
他又紧接着唱了唐风的《杕杜》:“有杕之杜,其叶湑湑。独行踽踽。岂无他人?不如我同父。嗟行之人,胡不比焉?人无兄弟,胡不佽焉……”
尚谨听着这两首诗面色复杂,这还扯上晋国了?
他明白了魏完心中所想,魏完心中戚戚,对魏国的未来感到担忧,他更倾向认清局势,明白当年魏国家分晋,如今也将灭亡了。可魏王却非要搭上所有魏国人的性命去以卵击石。
如今的魏国就像《杕杜》中的流民,当初同是周朝诸侯,如今却境遇窘迫,举目望去,如今除去秦国,也便只有魏国了,即使他想反秦,没有任何盟友,仅凭如今的弹丸之地也无济于事了。
要知道如今秦国人口超过千万,魏国不过百万,如何能够打得过呢?
“小戎俴收,五楘梁辀。游环胁驱,阴靷鋈续。文茵畅毂,驾我骐馵……”
尚谨心中暗自叹气,唱了一首气势磅礴的《小戎》,瞬间让气氛变得焦灼起来,魏国诸臣面色紧张,直到他又轻柔地唱起了《扬之水》,让众人面色惋惜。
“扬之水,不流束薪。彼其之子,不与我戍申。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
《小戎》作为秦风,非常的气势高昂,一展秦国尚武风俗,也难怪一唱出来就让魏国以为秦国准备攻打魏国了。
只不过后面连着王风的《扬之水》却又是另外一番滋味了。《扬之水》写的是戍边战士怨恨统治者长期让他们久戍不归,而思念家人,希望早日回家。
“肃肃鸨羽,集于苞栩。王事靡盬,不能蓺稷黍。父母何怙?悠悠苍天,曷其有所?”魏相吟唱了唐风的《鸨羽》,说尽了徭役繁重带给人们的苦难。
“清人在彭,驷介旁旁。二矛重英,河上乎翱翔。”魏完更加大胆,竟然唱了郑风的《清人》,这首诗讲的是国君不爱惜民众,长久繁重的徭役让人们不满,纷纷逃役,就差明摆着说魏王临时凑起来的军队比不上秦军了。
在场除了这几个人也没人敢发声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魏王开口了:
“有杕之杜,生于道左。彼君子兮,噬肯适我?中心好之,曷饮食之……”
连尚谨都怔愣了一瞬,这首诗写的是孤独者切盼友人来访,写尽了作诗人期待、诚挚和殷勤。
于是尚谨放柔了声音,念了一首能表达友好的诗:“萚兮萚兮,风其吹女。叔兮伯兮,倡予和女。”
当魏王念出秦风《蒹葭》时,尚谨确信他真的是改了主意。
[一一风荷举:这什么民歌对唱大会!]
[念白:脑袋好痒,我可能要长脑子了,好多诗啊。]
[斗智斗勇的字典:真的一个比一个含蓄,]
这场被弹幕戏称为“民歌大会”的典礼最终落幕,随后是尚谨与魏王单独相处。
“大王,何唱《蒹葭》?”
魏王沉默许久,终于回答:“有所求。”
“所求为何?”尚谨询问魏王的想法。
魏王避而不谈,只是说:“寡人听闻,使者大德。”
“大王谬赞了。”尚谨垂眸微笑。
“使者觉得寡人欲抗秦,是否螳臂当车?”魏假当魏王的时间并不长,两年前才即位。
他即位时,魏国已经不行了。魏国这个“人才输送基地”的未来称号不是假的,各代魏王都很擅长识人不清,将好生生的人才赶出去,反倒便宜了秦国。
对于其他更强的诸侯国来说,魏国就像随手可取的一块肉,偶尔想起来了便切下一块。
他即位的这两年,堪堪保住魏国剩余的领土没有丢,就已经使出了全部的力气。
他也知道自己抵抗不了,心中却还是存着一个念头。
“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尚谨说的是庄子的原话,又提及另外一个故事,“谨听闻昔年齐庄公出猎,路遇一虫欲以足相搏。车夫认为螳螂为虫,知进不知却,不量力而轻敌。齐庄公却说,此为人而,必为天下勇武矣。”
魏王苦笑一声:“寡人以为使者会讥讽寡人,劝寡人早日投降。”
“我知大王之心,欲施一己之抱负,挽大厦之将倾,然而大厦倾颓,独木难支。”尚谨颇为感叹,“大王可曾想过,大厦倾颓之时,大王率众人以身躯相抗,终究会被淹没。”
真没想到六国君主中最正常的竟然是魏王。
“何况如今大梁城中赞成大王之人并不多,人总是想活下去的,何况于大王来说,魏国是大王的魏国,可于魏国黔首来说,魏国并不属于他们。”
这也就是春秋战国了,换作后面的朝代,上升到民族大义,他可劝不了也不能劝。
“正如先前所说,如果大王征集数十万兵马守卫大梁城,他们真的愿意吗?自周以来,黔首选择强国迁徙是在正常不过的事了。”
尚谨终于说出了最让魏王忌惮的事情:“何况我听闻,有人献计于秦王,要以河水淹没大梁,则不战而胜……”
[花千寻:我说我自己doge祖龙发出一个问号,到底谁提议的啊hhh]
[一枕槐安:没事,魏王反正不知道,主打的就是一个信息差。]
“什么!?”魏王的声音都尖锐了不少,险些破音。
尚谨面不改色的厚脸皮:“大梁外的水渠已经开始挖了,我劝住了秦王,若我也能让秦不战而胜,河水自然不会侵扰大梁之人。”
“我来此,一是为了大王,二是为了黔首。我敢将此事告知大王,是因为我知道,大王已经逃无可逃了。”
“即使大王此刻逃出大梁,肯以乞讨为生也无用的。一旦大王离开大梁,魏国便是秦国囊中之物,到那时,天下皆归秦,各地造册,记载户籍,大王没有户籍,寸步难行。”
魏王可不像是能在深山老林里活下去的样子,要知道齐王就是饿死在深山之中。
“水火无情,此计有损天和,故而尚谨冒死前来,便是为了给大王和魏国黔首在死局中寻一条生路。”尚谨将选择权交给了魏王,“如何抉择,尽在大王了。”
其实魏王压根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假使魏王知道什么叫佛光万丈,必然要拿这个词来形容尚谨,此刻他眼中的尚谨是坚守大义、带着悲悯的。
他看向尚谨的眼神是复杂的:“你不怕吗?若是我不答应,你岂不是可能被淹死?”
倘若他强行将尚谨留下,他自然占不到好,可尚谨也绝对活不了,大概会淹死在大梁城中吧。
尚谨只是笑着用《诗》回答:“羔裘如濡,洵直且侯。彼其之子,舍命不渝。”
“……使者先安顿下来吧,寡人好好想想……”魏王长叹一口气,他大约明白了,何为君子,知不可为而为之,大抵就是如此了。
他是否该识时务些,为了魏**民选择放弃?
尚谨花了天的时间,与魏王论辩此事,与魏王登上大梁城墙,眺望远处奔腾而去的黄河,与魏王分析地势。
四月,尚谨返程,不同的是,他这一次带着魏国的玉玺虎符,王贲自然也将军队带了回去。
魏国归附,六国如今只剩下韩国,真是奇特,原本历史中最先灭亡的,如今却成了最后一个。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