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 云老终于眉头一皱,意识到了事情的不简单。
圈里的名媛几乎给云曳挑了个遍, 偏偏亲孙子眼高于顶, 一个看得上的都没有。
一个两个的倒也正常,但有几个女孩子,就连向来苛刻的云老都挑不出错。
偏偏到了他嘴里, 这也是毛病,那也是毛病,简直就是吹毛求疵。
云老耗尽了所有的耐心,终于没心情继续跟云曳周旋。
终于, 在云曳又一次回老宅吃饭时, 把最后一份资料滑到他面前:“老林的孙女, 跟你年纪相仿, 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这次你必须给你林爷爷一个面子,去和她接触接触。”
“要是没什么大问题, 趁还没过小年, 先把婚给订了。”
云曳刚从外面回来, 浑身上下都冒着寒气。
他边脱外套, 边垂眼随意瞥了眼那张纸,打算再随便找个借口给推了, 目光落在那张笑意灿烂的照片上时, 微微一顿。
云老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视线停留, 满意点头:“看来你也认识萧落这孩子,那更好不过。之前就了解过,以后进一步发展也方便。”
云曳回过神来,把外套交给佣人,自己拉开椅子坐下:“她还是算了吧, 我们俩不合适。”
再次被他轻飘飘地推拒,云老顿时沉下了脸,黑云压顶,不怒自威:“什么叫不合适?”
他用力一拍桌子,声音轰然,身后的佣人顿时吓得低头后退两步:“你这次要是再拿那些乱七八糟的理由糊弄我,以后就不用再回来了!”
云曳沉默半晌,叹了口气:“行吧。”
“我认识林萧落,她喜欢过我。”
虽然现在大概率不喜欢了,但完全可以当做一个理由。
他平平看向云老,语气散漫:“爷爷,我直说了吧。我现在还没玩够,要是现在结了婚,婚后肯定也得继续玩。”
云老冷笑一声,一双浑浊的老眼像是X光,让所有心思无所遁形:“是因为没玩够,还是因为你还惦记着男人?”
云曳不动如山,连眼珠都没动一动,只是露出个困惑中夹杂着不解的神色:“什么男人——哦,爷爷你说那个人啊,你不说我都把他给忘干净了。”
他轻轻勾唇:“当然不是因为他,他哪来的那么大本事?一个玩过的男人而已。”
云老看着他,没说信还是不信。
云曳再接再厉:“反正,我现在还没收心,要是娶了个真喜欢我的,婚后肯定一地鸡毛,辜负了人家感情。”
“到时候我们两家闹得太难看,合作也破裂了,我还怎么去见林爷爷?”
他说得诚恳,云老却不以为然:“这算什么事?她喜欢你更好,以后结了婚更听你话,也省心。”
“越是喜欢你,越是舍不得你。到时候你在外面玩,她也不会管。”
在他看来,豪门世家里哪个男人不是彩旗飘飘红旗不倒,只要不是闹得太难看,女方都该多包容。
再说了,你不喜欢她,她却喜欢你,不正好能满足男人的虚荣心?
这话一出,云夫人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只是忍耐下来。
云曳轻笑一声,目光淡淡滑过云老身后站着的云渡,讥讽意味再明显不过:“像我爸那样,玩出来一大堆私生子?”
迎着云渡阴郁的目光,他口齿清晰:“说到底,结了婚还管不住下/半身的男人,都是废物。”
大少爷故意说得特别冲,为的就是让云老彻底忽视掉陆燃灰影响的可能,让他把火力集中在自己身上。
果然,云老自认为权威受到了孙子的挑战,怒不可遏地再次一拍桌面,震得碗碟叮铃桄榔响,云曳面前那碗汤也飞溅出来:“云曳!反了你了,你有种再说一次!”
云渡立刻上前为他拍背,语气关切:“爷爷,当心别气坏了身子,少爷他不是故意想顶撞您……”
但却被盛怒之下的云老反手一掌甩开,踉跄几步才站稳。
他垂下眼来,遮住了眼底的暗色,手指掐入掌心。
好不容易从盛怒中平复下来,云老沉声道:“我再问一次,你结不结婚?”
云曳的回答也干脆:“不结。”
“好。”云老拄起拐杖,慢慢起身,云渡又走上前温顺地扶住了他,“自己滚去跪着。”
他的声音苍老,夹杂着深深的失望:“什么时候想通了愿意结婚,什么时候再出来。”
-
陈行桢再也没出现过,陆父的债务虽然被一笔勾销,还没来得及高兴,也因为盗窃的罪名被抓进了派出所。
燃灰的生活彻底恢复了无波无澜的平静。
他刚开始还提着心等大少爷出现,但云曳一直没再出现过,问002,小系统也对大纲之外发生的事一头雾水。
最让燃灰摸不着头脑的是,那几个被云曳派来跟踪他的人也不见了。
云曳一直派人偷偷跟着他,燃灰很快发现了这件事——毕竟他虽然体力下调,基本的敏锐和五感还都是在的。
他也只能装不知情,任凭那些跟踪的人拍自己照片。
但这些人一夕之间突然撤了个干净。
燃灰不明所以,再确认,发现的确如此。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难道说,男主真的快要死心了!
这个猜想过于振奋人心,燃灰精神一振,开始等待任务完成的通知。
但等了几天,没等到任务完成,反而等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
对方出现在A大校园里陆燃灰的必经之路上,穿着休闲,生了张清秀白面,一双狐狸眼睛满是柔和的笑意,拦住了他:“同学,你就是陆燃灰吧?”
几乎是瞬间,燃灰心中就生出了一个猜测。
“你是?”
男人冲他微微一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云曳的哥哥,我叫云渡。”
几分钟后,两人面对面坐在了咖啡馆里。
陆燃灰本想请客,但云渡抢先一步付了账,他只能道谢,然后带着几分见家长的拘谨和不自然,问:“您来找我,有事吗?”
云渡打量着他,是一种温和的、很难让人警惕的目光:“我还以为你会知道我为了谁来。”
陆燃灰抿唇,垂下眼来:“我们……已经分手了。”
云渡笑笑,安抚道:“你放心,我今天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叹口气:“我来找你是因为,云曳他进医院了。”
这下燃灰是真的震惊了,都不用演,瞪圆了眼看向云渡:“进医院?怎么回事,是生病了还是……?”
见他眉宇间的焦急不似作假,云渡摇摇头,眼神说不出的怜悯:“他的膝盖快废了。”
“在思过室里跪了一天一夜,伤上加伤,站不起来了,只能被抬去养伤。”
陆燃灰呆呆地坐在原地,像是半天没回过神来:“可为什么……要跪这么久?是受罚了?”
“嗯。”云渡点头:“因为他不愿意和林家千金联姻。”
“你应该也见过吧,林萧落。”
燃灰惊讶,兜兜转转,男主又一次和女主有了联系,而且还是这种先婚后爱的方式。
看来不止是他在努力,这个世界也没有放弃挣扎,还在积极地撮合着男女主。
惊讶之后又是一份意想不到的狂喜:如果男女主真的能顺利联姻,那岂不是意味着,他可以把这个世界的任务完美完成了!
惊喜之余,燃灰立刻开始配合表演。
他心情复杂地低声道:“怎么会……”
“爷爷还以为云曳只是不想结婚,我却不这么觉得。”
云渡直直看着陆燃灰,语气轻柔却笃定:“是因为他还想着你吧。”
一瞬间,陆燃灰甚至有种对方看穿了自己轻薄粗鄙灵魂的错觉。
他自惭形秽地低下头,收紧手指,轻声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云渡出乎意料地赞同了他:“我也这么想。”
很困扰似的,他揉揉眉心,眼中神色不明:“但是我的好弟弟却对你念念不忘……”
“就连云家继承人的身份,都宁可不要了。”
燃灰一愣,心情顿时微妙难言,完全没想到男主会为了他做到这个地步。
为了一个炮灰,继承人身份都不要了,真的假的?
云渡这话其实半真半假。
云老暂时剥夺了云曳的职务,让他在医院里躺着养伤。看似是关心休养,实际上是明晃晃的威胁。
云氏群龙无首,亟需有人来坐镇。
但即使到了这种节骨眼上,云老却仍然没有让恭恭敬敬伺候了他这么久的云渡进云氏,而是宁可亲自出山。
他看似对云曳失望,其实心里孰轻孰重一直门儿清,云家继承人的位置始终无人撼动。
云渡垂下眼,指甲把手心掐得鲜血淋漓。
再抬起眼时,眼底照旧一片柔和,充满关切,像是个再疼爱弟弟不过的好哥哥:“云曳现在一直不肯联姻,再这么拖下去,爷爷会对他彻底失望的。”
“我知道你已经和他分手了,但他现在还是放不下你,才不肯试着接受林小姐。”
“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们劝劝他,让他答应和林小姐的联姻。”
燃灰心里啧啧感叹。
不愧是本文最大的反派,真是能装。
尽管他知道云渡的真面目,面上却只能装出对这番话深信不疑的模样,皱紧了眉,神情说不出的复杂犹豫。
好半晌,苦笑着叹息一声:“道理我都懂,但我倒是希望我能劝得动。”
见他还在犹豫,云渡又紧跟着甩出了第二张筹码:“你应该还记得,前一阵子你父亲欠的赌债吧?”
迎着陆燃灰骤然苍白的脸色,云渡笑容中难得有了几分畅快的真心实意,语气却仍然温和:“云曳直接端了那个赌场,做事却不怎么干净。王家动不了他,转而盯上了你,现在还想报复你。”
“换句话说,你现在很危险。”
燃灰:要不是我知道男主的本事,差点就被你给骗过去了。
“本来这件事与我无关,但是……”
看着陆燃灰六神无主的表情,云渡语气一缓:“如果你愿意去劝他联姻,我可以帮你解决掉王家的事,让他们不再报复你。”
陆燃灰的脸色不断变化,犹豫,愧疚,挣扎,不舍来回交织。
终于,他下定决心般松了口:“……好。”
“我会去劝云少的。”
云渡眼神一动,欣然笑了:“那就太好了。”
他站起身告辞:“等时机到了,会有人来联系你,带你去医院。”
燃灰微微抬起脸看他:“你为什么不直接带我去?”
云渡身形一顿,露出点恰到好处的忧愁:“因为云曳现在不想见我,也不想见爷爷。”
“比起我们这些长辈出面,你们自己解决也许会更好。”
屁的不想见你,我看你是不敢出现吧。
要是让云曳看见你和我站在一起,恐怕当场就能直接把你弄死。
燃灰心中默默吐槽一句,再次垂下眼,一副心乱如麻的神情:“我知道了。”
两人对着互秀演技,彼此都得到了满意的结果。
云渡离开后,过了几天,林萧落果然给陆燃灰打了电话。
听见女主的声音,燃灰其实有些惊喜。
怎么说呢,在一群富二代身边待久了,相比起来,善良的女主简直像个小天使。
林萧落联系陆燃灰,其实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单纯的可怜云曳。
当她从自家的长辈口中得知,自己要和云曳相亲时,第一反应就是:云曳不是有个男朋友吗,自己去凑什么热闹?
毕竟过了这么长时间,林萧落对云曳的那点少女心思早就烟消云散,一想到两个老熟人相亲,最先感觉到的是尴尬。
但这种事上,她也没什么话语权,心道大不了到时候就说两边都没看上,敷衍过去就好了。
但万万没想到,一段时间后,她听说了云曳不愿意相亲,折腾进医院的消息。
林萧落吓了一跳,去问了苏展才知道,原来云曳早就和陆燃灰分了手。
只是他仍然不死心,固执地想挽回一切,所以一直在想方设法地拖延联姻。
听到这真相,林萧落心情很是复杂。
她拜托苏展偷偷带着自己去了一次医院,看见了躺在病床上的大少爷。
昔日的天之骄子,如今瘦得厉害,轮廓越发锋利,眉眼间的阴鸷刻痕怎么也抹不去。
他斜倚在病床上望着窗外天空,鸟雀自蔚蓝天空中飞过,却没有在瞳孔里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看着他颓靡消极的脸色,林萧落觉得自己是疯了,竟然会觉得……现在的云家大少爷很可怜。
于是她答应苏展,来帮他向陆燃灰求求情——因为除了她以外,其他富二代都被陆燃灰给拉黑了。
却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云渡的算计之内。
林萧落对陆燃灰大致讲述了云曳的现状:“你去见见他吧?毕竟他现在把自己折腾得太惨了,而且……”
隔着电话,燃灰都能听出女主的心有余悸:“谈个恋爱像是要死人一样,吓得我以后都不敢谈恋爱了呀。”
陆燃灰冻得发红的手指微微蜷紧,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过了一会儿,他才呵出一口冷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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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隔天,来接陆燃灰却不是林萧落,而是苏展。
见到苏展,陆燃灰微微疑惑了一秒,却并没有提出什么异议,顺从地上了苏展的车。
一路无言,两个人之间气氛沉默安静。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雪花很大,让世界都安静下来。
等红绿灯的时候,苏展看着簌簌落在挡风玻璃上的雪,冷不丁开了口:“我一直欠你一声对不起。”
燃灰目光微动,没接话。
他不给面子,苏展也没有任何意见,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叹了口气:“让曳哥整你的那个馊主意……是我提出来的。”
“当时我大概是脑子有病,非缠着曳哥让他答应,不然他不会做这种事,不喜欢也绝对不会吊着人。”
“你有什么气,就往我身上撒。”
提心吊胆等了好半天,终于,苏展听见陆燃灰轻轻说了句:“没事。”
他淡淡道:“都过去了。”
听出了青年的疏离和不原谅,苏展嘴里直发苦。
他叹口气,没再试着劝什么,专心开车。
高档私立医院门口有家鲜花店,专门卖看望客人的鲜花。
苏展进了鲜花店,片刻后捧着一束色泽鲜艳的康乃馨回来,塞到了陆燃灰怀里。
康乃馨上还带着大滴的露水,花店里的小姑娘在他背后看了一会儿,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
燃灰已经买了一个果篮,想了想,还是把康乃馨接过来:“你不进去?”
苏展摇头:“我就不进去了。”
陆燃灰也不强求,刚打算进医院大门,就又被苏展在身后叫住:“陆燃灰!”
风雪里,苏展高挑的身影颓丧,语气沉重中透着卑微:“不求你再给他什么机会……至少劝劝他,别再折腾自己了。”
陆燃灰垂下眼,好半晌,他转过头去,带着肩膀和眉梢上的雪花,走进了医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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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到医院最高层,这里住的全是VIP病患,人流量基本归零。
顺着病房号码找过去,陆燃灰终于找到了苏展说的那间病房。
他从门上方的透明窗往里面看了一眼,隐隐能看见一张床,床上背对他斜倚了个人。
柜子挡住了大半身形,燃灰只能粗略看见半片苍白的脖颈。
他收起视线,敲了敲门。
“笃笃”两声,门内没有回应,燃灰就当大少爷默认了,直接拧开把手走进来。
刚一进门,就听见几米开外的地方传来一声冷冽低沉的:“滚出去。”
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倦。
云曳穿着宽松的病号服,头都没回,留给陆燃灰一个漠然的后脑勺。
果真又瘦了。
那双放在腰腹间的手,手腕伶仃。
燃灰的视线在他背影上打了个转,随手把康乃馨和果篮都放到一旁的桌上。
来者公然无视了自己的命令,这让大少爷感到被冒犯的不快。
他气压又低了两分,阴森森地睨过来:“听不懂人话?我让你gu——”
剩下的话戛然而止,被狠狠卡在了嗓子眼。
燃灰站在原地,对着满眼惊愕的云曳眨眨眼:“……那我走?”
——陆燃灰?!
身体的本能反应远远快于大脑,云曳猛地伸手,要去抓陆燃灰。
床边离陆燃灰有一定距离,这么一动,他差点摔下床去。
燃灰吓了一跳,立刻伸手去扶云曳,却被他逮住机会死死抓住了衣袖,手指的骨节都泛起青白。
云曳一瞬不瞬,死死盯着他,眼神里震惊狂热恐惧偏执无一不存,苍白的嘴唇抖着,好半天,咬牙念出那个千回百转无数次的名字:“陆燃灰……”
陆燃灰。
即使见多识广如燃灰,也被男主此刻令人心惊的目光吓到了。
他定了定神,很好脾气地答应一声,然后开始把云曳重新挪到床上。
途中还得注意,不能碰到他的膝盖。
整个过程中,大少爷都极度配合,只是连眼都不眨,贪婪地看着陆燃灰的脸,看他的瞳孔、睫毛、脸上细小的绒毛、微微掉皮的嘴唇,像是今天看过之后就再也看不着了一样。
燃灰被他盯得头皮发麻。
好不容易收拾完了一切,终于闲下来,燃灰摸摸鼻子,这才算是打了个招呼:“我来看看你。”
云曳“嗯”了一声,继续专注地盯着他。
燃灰:“……”
我知道我们很久没见,但现在过分了大哥。
他浑身不自在,灵机一动:“吃水果吗?我给你削个梨。”
云曳看也不看那个果篮:“嗯。”
燃灰:“……”
有亿点尴尬是怎么回事。
他起身打算去找水果刀,这个动作却像是陡然惊到了云曳,瞳孔一颤,勉强按耐住了自己的不安。
大少爷住的自然是规格最高的单人间,窗明几净,空调温度也很高。进来没多久,燃灰穿着羽绒服,已经感觉到了热。
在云曳目光灼灼、极具存在感的注视下,他脱下了羽绒服,刚想转身搭到衣架上,却被云曳眼疾手快地接住了,然后紧紧抱进怀里。
一幅担心他穿上衣服就跑了的模样。
燃灰:“……”行吧。
大概是担心云曳做什么想不开的事,他的病房里没有刀。
从护士那里要了把水果刀,燃灰给云曳削好了梨。
云曳这才把羽绒服放到一边,仍然很谨慎地用手肘压着;接过梨的手指微微发抖,看起来好像打算把这个梨给珍藏起来,但被燃灰盯着,只能把它给吃掉。
一小口一小口,吃得极其缓慢,一边吃一边看着燃灰,像是拿他下饭一样。
燃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想了想,还是等大少爷吃完再说话,免得他被卡死。
等云曳终于吃完了梨,他才起了个话头,语气平缓:“我来是因为听说,你快和林小姐订婚了。”
这话一出,云曳脸色骤变。
恐慌席卷,他焦急否认:“我不是,我没答应!你相信我,我只喜欢过你,不会和她结婚……”
燃灰却把食指放在唇边,打断了他的话:“听我说。”
“我不是来阻拦你的。”迎着云曳不可置信的目光,他继续说,又如平地惊雷,“我希望你能订婚。”
云曳像是失了声,良久,才道:“……什么?”
燃灰心平气和地一一细数:“林小姐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她是真心喜欢你,和你各方面都匹配,算得上门当户对。”
“我们两个……”顿了顿,他垂下眼一笑,“算是错误吧。”
“你还是该回到正常的家庭里,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至于你现在放不下……”
说实话,燃灰直到现在,也不明白大少爷为什么会这么疯狂地喜欢上自己。
一个男人,还是自己之前从没看进眼里的男人。
就算喜欢了,心动了,至于为了自己要死要活,弄到这幅田地?
他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将其归因于初恋的原因。
毕竟初恋总是最刻骨铭心的。
“你放不下,是因为初恋。”
“而且因为是我拒绝了你。”燃灰平淡地叙述,“你是云家的大少爷,心高气傲惯了,不能接受超出自己掌控的事,所以越发难以释怀。”
他轻声说:“——但时间可以冲淡一切。”
燃灰始终坚定不移地这么相信着。
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他甚至微笑起来:“等再过几年,你想起来现在做的这些荒唐事,恐怕自己都会觉得自己很蠢,恨不得所有知道你黑历史的人都消失呢。”
青年温柔的眉眼舒展,是很欣慰的模样。
云曳却如坠冰窟。
他眼尾通红,抖着嗓子低声否认:“不是的……”
不是的。
燃灰却没有听见他声音如此之低的否认:“我会祝福你们的,等你们结婚生子了,我也会回到属于我的地方。”
我就要下班了,去领我的退休金!
燃灰沉浸在自己完美完成任务的畅想里,没注意到云曳的表情越来越冷,越来越不对劲。
那双狭长的凤眼一片猩红,那是压抑到极致,山呼海啸降临前的死亡平静。
回到属于他的地方。
意思是,陆燃灰也想要结婚?
他语气古怪地低声复述:“结婚,生子?”
燃灰对云曳的异样一无所觉,刚要开口继续劝,眼前骤然一花!
刚刚还柔弱不能自理的大少爷突然暴起,一手猛然攥住了燃灰的肩膀,另一手则环住了他的腰。
一声惊呼掐断在喉咙里,燃灰被他大力拥着,重重往床的方向倒过去。
等再次回过神来,他的腰被死死箍在云曳怀里,整个人压在他身上,以一种面对面、呼吸纠缠的方式,共同压住了病床。
床腿猛烈地摇晃,嘎吱作响,燃灰诧异又惊恐地瞪大了眼,这时候还在意着云曳的膝盖,用力支起腿来:“云少……”
偏偏这个称呼更加刺激了大少爷。
他手上越发用力,一只手按住燃灰的后脑勺,迫使他低下头,紧接着狠狠叼住那张永远说不出好听话的嘴。
比起吻,更像是绝望的啃噬。
血腥的味道充斥在唇齿间,不知什么时候混上了一丝冰凉的咸涩。
反应过来后,这下燃灰也顾不得云曳的伤腿了,猛地用力推开了他,站起来,用力擦过嘴唇,只觉得唇肉都快被他咬/肿了。
说好的虚弱呢?这不是还能耍流氓,精神得很!
云曳被他推得后仰,也没再纠缠,食指缓缓抹过下唇的血迹和牙印,低低笑了一声,说不尽的苦涩。
他眼尾震颤着,低声说:“……有时候我真的会怀疑,你有没有真的喜欢过我。”
大少爷的潜意识里总是有种不安。
他的理智和情感都知道,陆燃灰喜欢自己,很喜欢。
偏偏潜意识里,那种不安如影随形,早在两人还在一起时,就逼迫着他一次又一次用挑剔的态度和言论去为难陆燃灰,仿佛这样就可以证明他对自己的真心。
现在,结婚生子这种话,被陆燃灰如此轻易又冠冕堂皇地说出了口。
说得容易,他们明明互相喜欢,怎么可能轻巧做到?
迎着陆燃灰不可置信的目光,云曳一字一顿:“我永远不可能结婚——除非那个人是你。”
语气古怪而偏执,令人心惊,一听就知道不是玩笑话。
收紧了五指,云曳再次问,语气决绝:“反倒是你……到底有没有真的喜欢过我?”
“……”
陆燃灰沉默,安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回答他。
那眼神里有不解,亦有一层淡淡的失望。
云曳被他看得心里一紧,刚刚上头的不安情绪过去,汹涌的后悔又开始蔓延。
他后悔了,他不该质疑陆燃灰的。
……因为他要的那颗真心,明明是他自己在那时候弄丢了。
云曳心脏一痛,狼狈不堪地偏过脸去,指腹堪堪掠过眼眶,再回过脸,还是毫无异样。
迎着陆燃灰警惕的视线,他自虐般地继续想。
自己现在没用至极,既不能保护好陆燃灰,又不能改掉他不喜欢的缺点,更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
等自己彻底站到高处时,又会有多少人来追求他?
一想到陆燃灰在未来可能会对其他人露出温柔爱慕的表情,嫉妒的惊惧蔓延如潮。
云曳面色变来变去,恐惧和妒意撕扯,卑微和偏执共存,那张俊美的脸几乎扭曲。
偏偏他现在什么也不敢做。
野性难驯的恶犬已经被铁链驯化,即使再怎么涎水淋漓地渴望着近在咫尺的鲜肉,却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良久,他只重重地喘了口气,低声说:“……你要等我。”
云曳抖着嗓子,想去够陆燃灰的手指,却被轻巧避开:“你一定要等我,别接受其他人好不好,求求你了陆燃灰……”
一边低到尘埃里地祈求,一边却又近乎恐吓,眼尾带上了几分疯狂:“如果你真的有一天喜欢上了别人,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我说真的。”
一个疯了的人,做出什么事都有可能。
不知过了多久,燃灰的声音从头顶遥遥传来:“也就是说,没有回转的余地了,是吗。”
“回转的余地?”
云曳惨笑一声,声音却颤抖:“早就没有了。”
“谁让你招惹了我?现在后悔也晚了,要怪,就怪你自己当初看走了眼。”
他死死盯着陆燃灰,语气卑微却又凶狠:“我警告你陆燃灰,只要我活着一天,你这辈子别想甩开我!”
一番情绪激烈的剖白,像是撕开了两人中间最后的遮羞布,告诉陆燃灰,他再也无法回头——
因为他招惹上了一个疯子。
燃灰安静地站着,眼里的情绪一点点抽离,变成了大雪般的漠然。
他彻底确定。
男主不可能对炮灰死心了。
不管他再怎么想办法去扭转,去改变,过去的错误都无法挽回,这个世界的男主,彻彻底底地走到了一条与命运相反的轨道上。
……那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云曳心一跳,紧接着突然慌得厉害,有种即将失去什么的恐慌感。
他下意识扑到床边,伸出手竭力攥紧了燃灰的手腕。
但刚刚的爆发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力气,于是大少爷只能眼睁睁看着陆燃灰抽出手腕,动作慢而坚决。
那截漂亮的腕骨上,甚至已经被捏出了深红色的指印。
燃灰很有礼貌地向他颔首:“再见。”
紧接着,不顾身后云曳惊慌失措的询问,色厉内荏的命令“不许出去,听见没有?你要是敢出去,我就把你的腿打断关起来,我说到做到!”,
到最后带着哭腔,歇斯底里的颤抖哀求“陆燃灰!你别走……求求你了!”,
也不顾那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人挣扎间掉下了床,向他爬过来——
燃灰走出病房,合拢了身后的那扇门。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