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次女小选没有被选上, 明远山如同察觉到头上悬着的屠刀即将落下一般，整日过得战战兢兢。
如今新君对于三皇子一系官员的惩处终于下来了，一切尘埃落定。明远山顶着一颗还未被摘下的脑袋, 看着菜市口处残留的血迹, 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还算聪明, 自知新君对他没什么君臣情分可言，如今三皇子一系唯独就放过他明远山, 很快也猜出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
毕竟，大燕太后的父亲是罪臣, 这传出去多难听啊。
自以为找到原因的明父迫不及待地往皇宫里递了消息, 既然新君能看在荟儿的面子上饶过他, 那肯定也能看在荟儿的面子上恢复他的职位。
明父抱着不小的期望，即便被罢官了，心情倒是不差, 只是家里明母明滟却不怎么高兴了。
明父被罢官了，明母的诰命被收了回去, 明滟也失了官小姐的身份, 如今听父亲说还要靠着明荟过活，又怎么会开心呢？
看着喜滋滋饮着小酒的明父, 又想到自己失了诰命，明母心里颇不是滋味, 她提起酒壶为为明父斟了一杯酒，柔声道, “此番无事, 郎君定能否极泰来。”
她笑得温顺，神色犹豫，“……只是, 若将家中之事尽数压在荟儿身上也并不妥当，不如让太后给家里下个帖子，让滟儿进宫和长姊说说话？”
明母话里的意思虽然不明显，可明父还是听出来了，他有些犹豫，却更多的是意动。
小选之后，陛下后宫依旧空悬，嫡长女太后的身份更是成了能比旁人更能接触新君的登天梯。
小选时新君的确没有看上自己女儿，可别家的贵女也同样没看上不是。万一呢？
最疼爱的小女儿，他自是觉得万般好的，如今新君后位可是空悬着的，若是万一滟儿在宫里见着了新君，得了新君喜爱，自己可不就能成为国丈了？
想要将嫡次女送进宫的心思死灰复燃，明父小酌了几杯，又去了书房，打算再给宫里的嫡长女传封信。
看着醉醺醺地朝着书房走去的明父，明母脸上终于多了一丝笑意，让仆人收拾好桌子后就来到了女儿的闺房。
见母亲进来，明滟忍不住伏进母亲怀里，神色黯然，有些委屈道，“母亲，女儿如今没了官家女的身份，莫不是再也不能入宫了？”
一面心里委屈着，一面又忍不住想起见到新君时的惊鸿一瞥，俏丽的小脸又是一红。
她一直以为三皇子才是世间最出色的男子，却未曾想到，那位从未见过的新君却更是另外一种风采。
卓尔不群的天子身着明黄色衮服，一手握拳抵在唇角处，狭长的眼眸潋滟生色，俊美无铸的脸上似笑非笑，少年天子的气场凌厉又尊贵。
看得叫人心直砰砰乱跳。
是位温文尔雅的三皇子完全不同的郎君。
将女儿的小女儿姿态看在眼里，明母慈爱一笑，“怎么会呢？滟儿难道忘记了，你那长姊是什么身份？”
明滟眸色微亮。
“我的滟儿可是太后亲妹，若是太后召见，想要入宫又并非难事。若是入了宫，碰到了陛下，得了陛下的喜爱……”
明母柔和的脸上逐渐显露出些许野望，明滟心里也生出了期望，可又有些不确定……毕竟长姊在闺阁时，她同对方的感情实在算不得好……
明母自是知晓她心忧，她摸了摸女儿的头，“你父亲已经修书进宫了，这些我儿无需担心。”
*
明家的心思明荟如今尚未知晓，不过即便是知晓了她也没心思去理会，因为她最近也陷入了某种苦恼当中。
小选过后，原来登基以来一直对她采取漠视态度的新君好似变了一个人一样。
几乎每日都会过慈宁宫来陪她用膳。
诚然，和陛下一起用膳能享受到极为丰富的御膳，可每日战战兢兢地面对对方，明荟也觉得自己有些吃不消啊。
女郎试着和身边的嬷嬷抱怨着。
秋嬷嬷将目光落在自家女郎身上，神色有些复杂。
相对于青菊青竹两个小丫头，活了大半辈子的秋嬷嬷也更能看出其中的异样。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家女郎就好似突然长开了一般，本就清丽的容貌又多了几分荏弱娇态。
出色的容貌加上柔怯的性情，一颦一笑间，皆叫人移不开眼睛，莫说郎君，就连平日里伺候的宫侍仆人，也总有看痴了眼的时候。
秋嬷嬷有心提点，却又心存顾虑。
自家女郎自家清楚，她家女郎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如果贸然将新君的心思点破，再叫新君知晓了，她有些担忧……
心里叹了一声，秋嬷嬷面色不改柔声道，“娘娘何须忧心，想必陛下亦是碍于孝道才做出此番姿态，这对娘娘来说亦是好事。”
明荟闻言，也是赞同的颔首。
女郎又将忧心放了下来，转而思虑起其他事来了，她顿了顿，询声问道，“嬷嬷，你这几日打听地如何，这京中可有符合陛下心意的贵女？”
秋嬷嬷默然，看着一无所知的女郎神色有些怪异。
腰肢纤细，指若葱根，肌肤白皙……虽说俱是形容女子相貌的，可贵女中体态仪容如此般者并不在少数。
只是秋嬷嬷却打心底里觉得，无论太后寻来什么样的贵女，陛下都是不会喜欢的。
所以她摇了摇头。
哦，明荟也并不意外，只是神色有些黯然。
宫外又传来了御前内侍尖细的吆喝声，女郎已经习以为常地撇了撇嘴，就这么坐在软榻上装出一副读书入了迷的痴态，也不起身迎接了。
秋嬷嬷见着自家娘娘的这番做派，担忧散去，心里止不住好笑，到底是被娇养着长大的，自家姑娘显然是有些恃宠而骄的小性子在的。
转而又想到新君隐隐纵容的姿态，她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了，也不去想这些事了，只安静地垂首立于一旁。
“太后安好。”
女郎这才恍然初醒，抬眸看着含着笑意凝视着自己的新君，将手里的书放下，笑道，“陛下安好。”
她让宫侍给陛下奉茶，又轻声道，“陛下怎么此时过来了？”
这个时候，应该才下朝不久吧，小太后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疑惑思忖着。
萧谌微微一笑，身后的福康领着几个宫侍从门外进来，手上人手端着一个漆盘，漆盘并没有盖任何东西，里头的东西一览无余。
是玉饰。
一个个摆地整齐，琳琅满目的玉饰，有发簪，手镯，项链……其中最多的就是玉佩。
各式各样的玉佩。
明家是官宦世家，库房里也藏有不少玉件摆饰。女郎也见过有些眼界，漆盘里的玉饰水润滴翠，自然也能看出这些玉饰的价值不菲。
她眸露疑惑。
萧谌扬起笑，解释道，“朕登基以来，各地属国上供了不少礼品，朕也不知太后喜欢什么，所以就擅自给太后挑了些玉饰，”
“不知太后，可还喜欢。”
喜欢是喜欢的。
只是，小太后抿了抿唇，觉得怪怪的。
儿子给母亲送首饰这样的事，她也曾听京中贵女说过。可轮到自己，总觉得不自在。
毕竟她才十七岁不到，而所谓的继子，已经及冠了！
明荟不是个特别机灵的女郎，甚至在某些方面，也可以说得上是迟钝，可此时那些在宴会上贵女们说的八卦，还是浮现在了面前。
这继太后和继子什么的，还是得注意一下距离比较好。
思及此，小太后略微正色，努力维持着“慈祥”道，“本宫谢过陛下，只是本宫作为太后，还需要为先帝守孝一年，这些玉饰放在本宫处也是蒙层，不如陛下收回去，以后若是宫妃入宫，也正好赏赐。”
她自觉自己这番推辞的话十分在理，可听在心思不纯的新君耳里，只觉得别样的刺耳。
无论是作为太后为先帝守孝还是让新君纳宫妃入宫，都让萧谌眼里的笑意淡了淡。
殿内气氛凝滞了下来，候在一旁的秋嬷嬷忍不住提起了心。
良久，萧谌才扯了扯嘴角道，“太后非朕亲母，却对朕这般关心，倒是该让那些上奏章弹劾的朝臣看看，太后是如何心慈的。”
有朝臣弹劾她？
女郎被新君这话吸引了注意，她眸子微睁，万分不解，“有人弹劾本宫?为何弹劾本宫？”
她整日待在宫里安安分分的，怎么会还有人弹劾她？
萧谌坦言道，“此事倒是朕连累太后了。”
在知道是因为小选上没有选出后妃，所以朝臣接连上奏顺便还连带着弹劾她的时候，小太后看了他一眼，小声道，“要是陛下愿意纳妃，本宫就不用被弹劾了。”
很显然，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女郎在新君面前胆子也大了不少。
这样的抱怨并没有让萧谌生气，反而有些愉悦道，只是他眯了眯眼，低声笑道，“确是叫太后受累了，只是以后这样的弹劾应该还会有。”
明荟抿唇，不解道，“陛下这是何意，莫不是真的准备一辈子不纳后纳妃？”
女郎茭白的面容带着真切的不解，萧谌看了她片刻，眸色微沉，而后剑眉拢起，神色复杂，“其实朕心中已经有心慕的女郎了。”
小太后闻言眼睛微亮，有些迫不及待，“陛下既然有了心慕的女郎，为何不娶进宫来？”
如今后位空悬，新君想要娶倾慕的女郎为妻子，还是可以的啊。
新君闻言，眸色微闪，俊美脸庞上的笑容多了一丝苦意，“那位女郎身份有异。”
就是娶不进来的意思？
可即便身份再低微，哪怕是外族之人，只要新君愿意，也不会完全没有法子的，所以……
莫非“她嫁人了？”
小太后惊呼。
新君面露悲痛，苦涩一笑。
心里的猜测被印证，明荟近乎怜悯地看着罕见露出失意脸色的陛下，心里不免有些唏嘘。
这嫁了人的女郎的确不好纳入宫，无论是对方是嫁予臣子还是黔首，夺旁人之妻总归是不太好的。
原来作为九五至尊的帝皇，也免不了求而不得的痛苦啊。
正纠结着需不需要安慰安慰新君，却又听见对方道，“所嫁的郎君已经去了，如今也只剩下她一人了。”
原来是成寡妇了？
小太后眸子睁大。
“所以…太后您说，朕该不该去追求她呢？”新君神色认真。
小太后被问住了。
捻着帕子的手指微微搅起，女郎柳眉微微颦起，作思索状。
大燕对于寡妇再嫁一事倒是没有前朝那般苛刻，可那也只是对于民间而言。
陛下是大燕的君王，若是娶一位寡妇为后，倒是肯定会惹得朝野非议，喧嚣不断的。
女郎细细的柳叶眉又微颦起，唇瓣还微抿着，萧谌维持着面上悲痛的神色，可暗藏肆意的目光却不断流连在女郎的面容上。
他其实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要问出这样一句话。
可心里就是莫名地想听听小太后的意思。
即便这个意思对于他之后做的决定不会造成半分改变。
可他还是想听听。
而被养在深闺中的女郎心肠也如同想象中的那般柔软。此时这样一幅神女低眉，为豺狼心软的姿态，既可怜又可爱，叫怀着狼子野心的浪荡郎君看了忍不住心热。
鼻翼处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香甜气息，萧谌不着痕迹地轻嗅着，涌进鼻尖的香甜气息让他忍不住眯了眯眼，有些难耐地顶了顶下颚，近乎压抑不住的心里的躁动。
可他依旧没有急。
依旧维持着合适的距离，头颅微垂，耐心地等待着小太后的回答，如同每一个请求长辈指点迷津的小辈那般恭敬。
只有不断翻涌着晦涩的双眸泄露出了些许情绪。
女郎思绪了很久，才缓缓道，“若是陛下真的无法放下，那就按照自己心意去做吧。”
“只是陛下是君主，所以本宫希望陛下无论做怎样的决定，都还是要考虑好后果。”
女郎想了想，斟酌了一下，又补充道。
天之骄子和平民女郎相爱的例子虽不常见，但也还是有的。
可无论如何，相对于郎君而言，世人待女郎总是比较苛刻的。同样的行为，放在郎君身上，也许只是一段轻描淡写的风流韵事，可若放在女郎身上，却是足以毁掉她所有一切的流言蜚语。
何况，还是一位失去了夫婿的女郎。
小太后抬眸看他，干净的眸子带着认真和担忧，“如果陛下真的决定将她带进宫，那本宫希望，陛下能保护好那位女郎。”
萧谌微怔，片刻后眼皮微敛，薄唇上扬起弧度，“太后安心，朕定会保护好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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