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垂头丧气地往成婆子房里去了, 林巧儿心中咯噔一下，连忙就看向成正业。成正业摇了摇头，小声：“没事, 我去说。”
林巧儿忙道：“我和你一起, 把事情说清楚就好了。”
两人也跟着大姐一块儿进了堂屋，大姐正低着头站在娘面前, 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
成婆子脸色的确不大好看：“说说看，到底咋回事。”
林巧儿刚要开口，成正业先一步道：“是我的主意。”
成婆子眉毛一挑：“你的啥主意，让她去盘你二嫂的饭馆？”
成小兰猛地抬头：[不是！不是四弟的主意, 是我自己的。]
成婆子：“你自己要盘她的饭馆？为啥？”
成小兰看眼成正业，成正业悄悄向她摇了摇头，但是成小兰也不想在这么遮遮掩掩下去了，下定了决心一般，飞快比划着：[娘，这件事是我不对，我不该瞒着你, 我已经在城里摆摊一个多月了, 赚了快十两银了, 所以我才想着要盘一个饭馆下来。但是我错了，我不该想盘二嫂的……]
成婆子睁大了眼。
“啥！你说你在城里摆摊？！”
成婆子的声音差点儿要掀翻屋顶，原本在屋里哄笑笑的李氏也被惊动，抱着女儿走了过来。
成小兰：[对。我想摆摊, 我想做生意, 我生意挺好的，我——]
“胡闹！”成婆子猛地拍了下炕桌，将成小兰和林巧儿都吓了一跳, 成正业立刻护住身后人，站在前面道：“娘，现在街市上做生意的妇人挺多的，大姐真的喜欢你就让她去嘛，也没啥大不了的。而且大姐手艺真的好，一个月赚十两，我一开始的时候都做不到。”
“你也说了是妇人！”成婆子厉声呵斥：“你大姐是吗？你大姐现在一个姑娘出去在桥下抛头露面的，像什么话？！你真心为你大姐考虑？”
“娘……”林巧儿忍不住了。
“府城那边很多小姑娘在路边做生意的，还有自己开饭馆和茶馆的，这没成家真的没什么关系。”
成婆子看向她：“那是府城，咱们这是哪里？是村里，巧娘，你做生意我不阻拦，那你是和四郎有自己的小家，但是小兰她情况不一样，她不仅没有男人护着，还不会说话，做生意是那么简单的事吗？就是被欺负了都没法说一句的！”
成小兰睁大了眼，又急又快地比划道：[我没有被人欺负！娘，我没！]
[桥下的客人都很好，还有隔壁的潘大姐，他们都会帮我，不是所有人都是恶人，娘……您就答应我——]
“这事别说了，没得商量。”成婆子摆了摆手，“啥时候你把自己的终身大事解决了，啥时候再谈这事，就这样。”
成小兰的手还在空中，却因为她娘的话狠狠顿住了，满脸都是震惊和不可思议，接着，双眼漫上水意，眼前也变得十分模糊。
李氏也大概搞清了事情经过，也跟着劝：“娘，大姐手艺真的很不错，要是出去做生意，说不定真的能有一番成就。”
成婆子看她一眼：“你也来？咱们家不缺钱，我和你爹会养着她，不需要她赚钱。”
成小兰再也有些受不住了，忽然转身夺门而出！
动作快的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大姐！”
成正业反应最快试图去拉她，被成小兰一把挣脱然后冲了出去！
成婆子脸色大变。
林巧儿也被吓到了：“四郎你快去看看！”
成正业已经大步追了出去。
院子里压根没有人的身影了，成小兰是跑出去的。成婆子也慌慌张张地跟了出去，嘴里不住地道：“胡闹！简直是胡闹啊！”
林巧儿还想说什么，却忽然被李氏拉住了衣角，李氏悄悄向她摇了摇头，林巧儿只好暂且忍下……
这日下午，成家小院十分安静。
成老汉回来听说这件事后也忍不住长吁短叹，看向老妻。
“你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小兰可从来没有这样任性过。”
成婆子时不时看向窗外，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话不说重她就没法死心，我这都是为了她好。”
成老汉叹口气，不再说话。
-
桃庵村后山牛场，成小兰失魂落魄地跑到这来了。
她也不敢跑远，只是凭着记忆来到了她最熟悉的牛场，在宽阔地草坪上心境也轻松了不少，她就盘腿坐在地上，看着夕阳日落。
背后传来脚步声，成小兰没回头。
成正业和她一样盘腿坐下，他满脸都是汗，衣领处也都是汗渍，明显因为找她跑了很多地方。
成正业坐下之后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忽然道：“大姐，那次我和娘斗气，你也是来牛场找我，你还记得吗？”
成小兰看向自己唯一的弟弟，点了点头。
她当然记得，当初也是娘不同意他和巧娘的婚事，四弟跑到牛场来住了好几天。
当时也是她来劝弟弟的。
“娘就是那么个人，嘴硬心软的，你看当初她不同意我和巧儿，现在我们连孩子都有了，是不是这个道理？”
成小兰眼眸微动，终于回应弟弟：[这事不一样。]
“咋不一样？”
[你成亲，是好事，也是必须要做的事，我赚钱，娘不答应，不是好事。]
成正业愣了愣，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笑意：“大姐想错了吧，娘不是阻拦你赚钱。”
成小兰疑惑地歪了歪头。
成正业：“娘说的是你没成家之前不行，你都成家了，谁能管你？”
成小兰怔住了。
成正业笑着起身：“走吧，洒金桥的铺子先歇几天，等你的好事定下来，再趁着娘高兴说说好话，娘肯定同意。”
成小兰猛地拉住了他：[什么意思……？什么好事？]
成正业无奈地笑了：“我以为巧儿都和你说了，就是谢家的事，明天我去一趟荔枝村，问问他的意思，要是他也有这个意思，就要谢安尽快提亲，把你们的事定下来，娘就没有理由反对了。”
成正业说完，成小兰愣住了。
然后慢慢地，她的脸变成了一个枝头熟透的红苹果。
……
成正业带回人时，已经天黑了。
两人身上、裤腿上都是泥，成婆子看见女儿心里咯噔一下，眼里明显柔软了几分，但抿了抿唇角，没开口说话。
林巧儿也松了口气，悄悄走到成正业身边。
“娘，大姐在山上摔了一跤，让她先去洗洗休息吧。”成正业道。
成小兰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她啥时候摔跤了？
成婆子面色果然一紧：“摔哪了？受伤了？”
成小兰明白了弟弟的用意，硬着头皮回话：[没事，没受伤。]
成婆子看了她半天，这才慢悠悠道：“那赶紧回去歇着吧。”
成正业给成小兰使眼色，成小兰转身回去了。
西院。
林巧儿一进屋就拉着成正业问情况，成正业倒是完完整整地和她说了一遍。
林巧儿忍不住笑：“我觉得，你不应该去养牛，应该去盖房子。”
成正业疑惑：“为啥？”
林巧儿：“会活稀泥呗。”
成正业忽然咧嘴笑了：“对，说不定真是。”
为了表扬四郎今天的辛苦，林巧儿第一次提出要把他擦背，成正业一整个受宠若惊住了。
在净房的时候，林巧儿还替他捏了捏肩膀。
虽然她的那点儿力气和奶猫挥爪差不多，但细皮嫩肉的，就是轻轻揉着也舒坦。
成正业感觉自己飘飘然，林巧儿忽然问：“你明天真的要去荔枝村？”
成正业嗯了一声：“去一趟，正好从他那换点东西。”
“那你打算怎么说？”
成正业一时没理解这话意思：“实话实说嘛。”
“不是……我的意思是，爹娘现在要给大姐招婿呢，难道让谢安入赘吗？你不是说他不会同意吗？”
成正业顿了顿，道：“这也是我想和你商量的，我是这样想的，你看行不？”
林巧儿被成正业的话勾起了好奇心，弯腰俯下……
这一晚，西院的小灯亮到了子时，最后才慢悠悠地被吹灭了。
-
洒金桥。
潘大姐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只是旁边的摊位今天居然是空落落的，好些专程来小兰摊位的顾客今天都扑空了。
“诶？咋回事？”
潘大姐解释：“小兰好像生病了不舒服，说是这几天休息不来呢。”
“啊……原来是生病了啊……”
那食客一面摇头一面叹息的走了，刚走出桥下，他的话就被路过的谢安听了去，高大的青年猛然一顿，不受控制地往桥下看了一眼，那个熟悉的摊位没有熟悉的那个身影，他心口泛起一阵钝痛感。
她生病了？
谢安站在原地足足愣了半晌，他身材高大，占了半边窄路，有人小声抱怨：“站在这儿也不走，到底在干啥……”
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他抿了抿唇，重新回到了洒金桥下的那个位置，周围的熟人见到他之后还有些惊讶。
“诶小谢，咋回来了？别的地方生意不好？”
谢安压根没有解释，只是嗯了一声，然后重新蹲下，只是漆黑的眼睛看向斜对面，黑眸沉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
黄昏日落，谢安回到了荔枝村。
今天的谢家小院周围明显有陌生的脚印，这让他瞬间就皱起了眉头，竖起了强烈的警戒心。
“是我。”成正业从树后闪了出来站在他面前，谢安看清人之后，那股骇人的气息才退了下去。
“你怎么来了？”
成正业走上前，看了看他家院子：“你家可真够偏的，你平时就这么一个人出去，然后院门反锁？我害怕吓着你祖母，没有贸然敲门。”
谢安嗯了一声，“多谢。”然后打开了院门，请他进去。
“安哥儿？”
谢奶奶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谢安扬声应了。
“奶，今天来了个朋友。”
谢奶奶：“哦，那快把人请进来，好好招待。”
谢安要去给成正业找杯子倒水，被成正业拦住了。
“你别忙，我说几句话就走。”
谢安从他脸上看到了严肃，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你说吧。”
……
半个时辰后，谢奶奶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又喊了一声“安哥儿。”
院中如石雕一般的人才微微动了动，反应过来。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老人已经坐起来了。
“你那朋友走了？”
谢安：“走了。”
“他有什么事吗？”
谢安：“他……他来换山货。”
谢奶奶看着他，浑浊的眼光却透露着睿智。
“安哥儿，你从小一撒谎就习惯摸鼻子，你当我真的老糊涂了？我方才明明听到他提了几句提亲，上门。安哥儿，你老实和我说，你是不是有心仪的姑娘了？”
被敬爱的祖母问起，谢安也没法撒谎，于是嗯了一声。谢奶奶眼睛一亮：“这是好事啊！那姑娘是哪家的，人咋样？你那个朋友是她的家人？安哥儿啊，你去把祖母那个老旧的皮箱找来，里面……”
“奶。”
谢安出言打断了她的话。
“她人很好。”
“但是我们不适合。”
谢奶奶急了：“胡说八道！咋就不适合了？！你放心，奶给你攒了一点钱，还有你不让我换的那个金耳环，快去当了，给你提亲……”
谢安喉结微动，紧紧攥住了拳。
“您知道刚才来的是谁吗奶？”
谢奶奶摇了摇头。
“是成家四郎。”
谢奶奶一顿，成家四郎……她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
“就是咱们村和桃庵村后山接壤的那片地，都是他盘的，他养乳牛，他爹在城里有养猪场。”
谢奶奶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眸微动：“成家啊……是很厉害的，那个成四郎也是个有本事的人。”
“嗯。”谢安转头。
“我喜欢的人，是成四郎的姐姐，是成家的姑娘。”
他语气透露着浓浓的失落。
仿佛他只是一个灰扑扑的凡人，也望向攀上云梯，去摸一摸天上的月亮。 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