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大门, 当成正才再次走出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足足半个月。
他抬头望天，对这样白日的明亮有些陌生, 他忍不住眯了眯眼, 抬手挡了挡光线。
“大郎！”
赵氏从不远处跑了过来，抱着大山，娘俩眼泪汪汪, 大山看见爹之后也哭着喊：“爹！”
成正才从恍惚之间缓过神来，看向了自己的妻儿。
他心中愧疚, 一时怔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他愣神的功夫，赵氏已经跑了过来，抓着他的胳膊就开始哭天抢地：“当家的！你个死鬼啊！你要我和大山怎么活，怎么活哟！”
成正才还有些懵，这是在县衙门口，街上来来往往都是人，侧目看向他们一家三口，他回过神来, 将赵氏拉开了一些：“先回家，回家再说吧。”
回家？
赵氏一听这话, 眼泪又红了, 他们现在哪里来的家啊？！
于是赵氏也不要脸了，就当着大街上的面将最近分家的事情一股脑都说了，成正才一听这话, 脸色立马就变了。
他在牢里待了快二十天还没回去, 爹就把家给分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些！”成正才不可思议的问道，街上的人有的也停下了脚步看戏，赵氏见有人围观, 声音越发大了起来，直把自己说的是无比的可怜，这几日带着大山，都快无家可归了。
有不知情的百姓为他们摇头喊冤，但大部分人却是听说了成正才的大名，不仅没有共情，甚至还笑着反问他们：“谁不知道成家老大三年前就输了快二百两赌债，这次又赔进去快二百，你们哪里是亏哟，分家时你们兄弟才冤呢！”
那些原本还同情两人的路上一听这话，先是一怔，而后脸上露出鄙夷之色，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于是他们也纷纷走远，赵氏见这些人走了，愣了愣，成正才脸色黑如锅底，拉着人立刻转身走了。
两人在回去的路上，成正才知道了分家的所有经过。
赵氏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当家的，你说爹娘这是不想让你儿子过了，现在老宅要一分为二，咱们那边合并成大院子给老三，西边给老四，你说说咱们可咋过啊！”
成正才也有些烦闷：“爹娘没说给咱们起院子？”
赵氏抹了把眼泪愤愤道：“说了！但是先要给老二起！老二起完看剩多少钱才能给咱们起！你说说看，就伍氏那贪心样，轮到咱们还能剩多少？怕是只能住茅草屋！”
赵氏不仅将房子的事情控诉了一遍，还将欠条的事也大肆渲染了一番，成正才坐在牛车上，越听心里就越沉。
爹娘这是什么意思……是明摆着不想要他这个儿子了？
牛车回到了桃庵村，成家小院里的烟囱正冒着白烟。
赵氏还没走近就能闻出来，家里今天又炖鸡汤了。
她心里酸的要命，她回娘家几天，吃不好也睡不好，而反观婆家呢？好像已经没事人了一样，天天还大鱼大肉的，简直好不快活！
赵氏不知道的是，成家已经连续吃了两天的野菜了。
今天早上发现鸡圈里一只年迈的芦花鸡已经下不出蛋，成婆子这才决心将鸡杀了炖汤喝，自从用钱把成正才的事摆平之后，其实成家已经过的很拮据了。
尤其是成婆子和成老汉，几乎什么也不买。
成小兰在厨房忙着做饭，院门被成正才吱呀一声推开了，她还以为是四弟回来了，开心的探头出去看，谁知看到了大哥大嫂。
砰的一声，成小兰手中的铲子都惊掉了。成正才看向她，笑了笑：“小妹，看见我，你就这么惊讶吗？”
成小兰说不出话，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反应，成婆子听见动静之后走了出来，边走边问：“咋了？”
成婆子走到院中，一眼就看到了憔悴的大儿子，成正才站在院中，身上的衣裳脏的要命，他神色复杂，看见成婆子之后扑通一声跪下：“娘……！”
成正才的归家，无异于又掀起了一阵小小的风浪。成正业今日带着林巧儿上山去了不在家，成正礼明日就要回学堂。成老汉从屋里走出来看见这个不孝子，一时心里也有些沉重。
赵氏抱着大山就在院子里哭，又引来了不少邻居的目光。
成老大这是回来了？
啧，难不成是要闹？
成小兰忐忑的去看爹娘，李氏心里也直打鼓，爹娘该不会又心软了？
不过还好，成婆子没什么可心软的，成老汉也沉着脸呵斥道：“回房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爹娘严厉的声音让成正才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卖惨认错没有用，爹娘这次是真的对他失望了。
想到这，成正才也不哭了，站起来擦了擦泪，然后带着妻儿去了老爹老娘屋里。
一进屋，憋了好几日的赵氏就忍不住了，抱着大山簌簌簌地掉泪，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而成正才进来之后才发现，屋子里的东西竟然都变少了许多，他疑惑的看了一圈，成婆子道：“不必看了，家都分了，咱们家没钱，东西还有，稍微值钱的一点儿家当都给你弟弟妹妹了，家里啥也没有了。”
成正才闻言，神色复杂：“爹娘何必……”
“何必？”成婆子冷笑。
“这个家还能一起过下去？不分家，让你弟弟妹妹帮你一起承担？”
成正才脸色一白：“娘！那些钱我会赚回来的！”
成老汉厉声呵斥：“怎么赚？！靠赌？还是骗？！三年前你怎么答应我的，说是再也不进赌场，再去手剁了，腿砍了，现在呢？！”
成正才：“我也是被那个族长逼得没法子了！他们实在是太不讲理，爹，对付这样不讲理的人就得用点手段！这次他们害我的账算我迟早要讨回来！”
成婆子瞪大了眼：“你还想去找人家算账？！”
成老汉捂住脸，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儿子无药可救。
“总之，现在事情暂时解决了，家也分了，我和你娘跟着老三过，你呢，以后想找个啥营生就找个啥营生，这样的事没有第二次了！我和你娘以后的钱要供老三，还要养老。”
成老汉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谁知成正才却皱着眉头道：“即便要分家，我还在，爹娘还是跟着我过，这是长子的责任。”
“不必了，我们已经决定了。”
成正才皱眉：“爹娘这是多不信我？！我肯定会给二老养老的。”
成老汉一噎，似乎没想到他的话还挺强硬。
“照你这么说，我们两口子还非得跟你绑在一起呗？我们养大你们四个兄弟，还不能按照心意选一个儿子养老了？”
成正才一噎：“爹为何句句话都呛我，我只是想真心照顾你和娘。”
成老汉别过脸不说话了，成婆子也沉默不语，很明显，今日堂屋里面的对话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李氏站在门口悄悄问成正礼：“要进去看看吗？我有些担心……”
成正礼笑了笑：“婉娘回屋去吧，我在这就行。”
成正礼脸上虽然笑着，但还守在堂屋外，显然，他也觉得大哥今日的情绪不对。
听着方才大哥毫无悔意咄咄逼人的声音，成正礼也默默攥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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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庵村后山，还在半山腰上的林巧儿和成正业对这些一无所知。
成正业背后的背篓里全是新鲜挖出来的荠菜和蕨菜，还有一小筐完整的鸡枞菇。
找到鸡枞菇，纯属意外之喜。还没到三月，鸡枞的个头还小，被林巧儿误打误撞的挖了出来，娇气包别提多开心了，瞬间找回了一早上没挖到菌子的自信心，一直拉着成正业炫耀。
成正业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在她找到鸡枞菇的地方做了标记。
“为什么要做标记？”林巧儿天真的问。
成正业耐心解释：“鸡枞生长的地方很固定，下次来可能还有，做上标记免得找不着。”
林巧儿恍然大悟，立刻兴致勃勃的和他一起，还找来了几块漂亮的鹅卵石放在树下，煞有介事的摆了个心形，成正业瞅见了，哭笑不得。
娇气包很少上山，对山里的一切都很好奇。
之前秋天来，好看的花儿都开败了，不像现在，漫山遍野的野花野草，看着就让人开心。林巧儿一路走一路摘，还用各种各样的花儿编了个花环，早就把摘野菜挖春笋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成正业一直低头找春笋，冷不丁地，头上忽然就被罩下什么东西，他乍一抬头，就装入到一双明媚含笑的双眼中，林巧儿正弯着眼睛朝他笑，露出白白的编贝齿，好看地让人恨不得将全世界最好的东西捧上。
成正业一时看呆，反应过来之后才抬手去摸自己的头顶，却被林巧儿急忙阻止：“不许摘！”
她声音又急又娇，让人舍不得拒绝。
“你得一路带着，回到家再摘~！”
成正业一愣，不用想也知道头上是啥，她刚才一路走一路编，用各种各样的野花编了个五颜六色的花环，现在正在他头上。
“这花环巧儿带更好看。”成正业试图拒绝。
谁知话音刚落，就被娇气包叉腰横了一眼：“你拒绝我送你的礼物？！”
天降一口大锅，成正业可不敢背，于是立马改口：“我戴，我绝对不摘！回家都不摘！”
林巧儿这才没忍住，噗嗤一声笑。
在山上晃悠了大半日，她有些累了，走到后半程，脚步明显已经变慢。
成正业看了出来，也放慢了脚步：“累了？”
林巧儿点了点头。
成正业也舍不得她累，可上山能背她，下山他提着两大筐东西，背上还有一筐，怎么背？
林巧儿也看出来了，于是摇了摇头：“过去坐着歇一会儿就行，过会儿再走。”
成正业看了看四周，不远处有棵大树，树下有块石头。
成正业大步走了过去放下东西，刚准备叫她过来坐，却又皱起了眉。
石头上太脏了，全是雨后的青苔和泥土，娇气包肯定受不了。
果然，林巧儿走过去看见后就有些犹豫，踌躇片刻：“我还是站着吧，站着也能歇会儿。”
成正业看了看四周，大大咧咧地坐下，朝她伸手。
“过来吧，坐我腿上。”
林巧儿：“……你别胡来。”
成正业啧了一声：“周围又没人，谁能看见，快点坐吧，现在当你的肉垫还成，免得一会儿你真累得走不动了，我就成了你的驴。”
林巧儿：“……闭嘴。” 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