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像在看一条狗。即便有些时刻,会滑过柔软的神色,但始终像是对待一只狗儿,可怜而可爱地抚摸着它的头。
因为不小心碾断了它一条腿,而心生愧疚地给了它一个骨头。
他是这样理解的,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她会主动吻他。
那是一个轻柔而生涩的吻,只是蜻蜓点水般地一碰。但却像温的酒,一下子落下他的喉,那股温热到了肚中才慢慢化开,继而长久地弥漫全身。
她本来以为会换来他猛烈的进攻。但没有,他只是探究地看着她。
甚至连戏谑的轻笑都没有。
难道是自己的魅力不够大吗?为什么他还是那么无动于衷?
她蹙了蹙眉头,犹豫了片刻,决定再试一次。
这时,他终于有了反应,宽大的手掌紧紧扣住她的下巴,嗓音低沉而沙哑,说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她原先是知道的,但似乎又有些不知道了。
如果为了让他爱上自己,实现那个所谓的复仇计划,也算理由的话。
“谢谢你,那种情况还想着糕点,我很感动。”
她伸出皙白的小手,轻轻地抚摸他的下颌线,然后慢慢探进了他敞开的领口。
对方的眼睫动了动,熟悉的轻笑声出现了。
她以为很快就会得到她想要的,从他满身血污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就想要的一个吻。
但什么都没有,他走了,面无表情地走了。
她愣住了。为什么会这样呢?都做到这种程度了,为什么纪行之还是无动于衷?
哪怕是一声怒骂呢?
她的复仇计划又破产了。他不会爱上她的。
她把人世间的感情想得太简单了,又一次。
也许他从一开始就只是把她当作消遣的玩物,和那些在栀灯坊为花魁一掷千金的公子哥没什么区别。
区别只是在于他没有钱,只有一条贱命。他救她不过是一次豪赌。
高月看着洛茗轩的食盒,上头还有未擦净的血渍,鼻尖一阵酸涩。
外头的雨势越下越大,她的眼睛也在下着雨,不是一颗两颗珠子般的雨滴,而是暴烈的雨箭,下个不停。
实在是太讽刺了,她为什么会觉得这个曾亲手杀了她的人会不可救药地爱上她,明知他是个冷血如毒蛇的人,还妄想用感情征服他。
如果他有感情的话,又怎会背叛兄长。他本就是无情无义的冷血动物,所有的温情不过都是伪装。他应该就是这样一个人,不是吗?
就像袭击兄长、刺杀父亲的事没有了后续,针对纪行之的计划也都一一落败。
多么熟悉的感觉,就好像从前在长秋宫的日子,兜兜转转,都做不成一件事。
原来重来一世,她还是只能活成这样而已啊。
她僵直着脖子,托着微微昂起的下巴,不知不觉滑下泪来。
檐外的雨势越发大了,几乎像鞭子一样抽下来,砸在地上、房梁上,甚至溅到长廊里,打湿婢女的襦裙。
听着嘈杂的雨声,她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因此在纪行之折返回来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便被他从后边横腰抱起、穿过屏风,径直扔到了床上。
虽然是清晨,但天色黑得几近发绿,因此室内昏暗至极,唯有半透明的屏风透进来些许微光。
促狭、黑暗的空间里,只有纪行之粗重的呼吸环绕着她。
他的心跳几近疯狂般狂躁,就像一只贪婪、饥渴的猎犬,找到了美味的食物,激烈地吻她脖上最薄弱的几寸肌肤。
他的吻太用力,好几次压着气管,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她像个即将窒息的溺水者一般,奋力地挣扎,不断地想抓住一个浮木往上透气。
当她终于能从密不透风的海水中,透出水面大口呼吸时,又被他一把拽下。
逼仄的空间里,他不带一丝怜惜地堵住了她的双唇,霎时间,一股铁锈般的气味混杂着他微透的汗味,弥漫开来。
那不是他刚才受伤的伤口,是她像求生一般用力地咬了一口他的嘴唇。那是惊恐、胆寒、心悸混杂交织的情况下,不得已的防卫。
但他却没有因此而停下,反而像鲨鱼闻到了血腥味般,更狂热地涌上前来撕咬猎物。浓烈的占有欲,在失控的情况下变得古怪而扭曲。
她感受不到任何的温情和缱绻,她只觉得,他是真的想吃了她。
高月被这个场面吓坏了,原来人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是失声的,她拼命地想要说出话来,却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几分钟后,他终于肯放过她。
若不是偶尔的电闪雷鸣,带来瞬时的亮光,高月尚未发觉,他在昏暗中是那样专注地看着她。淡漠的面色,泛红的眼眶,压抑着暗涌的欲望。
高月虽然难受得几次泪流,但是她被纪行之这个激烈的反应,狠狠地满足到了。
看吧,他果然克制不住的。他在为她深深地着迷,她就要成功了。
黑暗中他的嗓音低沉,微微带着些嘶哑,说道:“这是你想要的吗?”
高月见他靠在了床头,露出紧绷的下颌和脖颈,上下滑动的喉结濡着汗水,不知从哪里涌上来的一股勇气。她大着胆子贴上去,勾住了他的脖子。
她咬着牙,眼眶红红地,不死心地盯着他说:“还不够。”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哀色,但转瞬便隐匿在昏暗中。
很快,他几乎是强制性地将高大的身躯半压了下来,高月似乎感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抵到了她,本就跳得厉害的心脏,此时更是疯了般狂跳不止。
窗外电闪雷鸣,不时闪耀出他冷峻的侧脸。
“还继续?”他将她箍在怀里,如同狮子嗅闻怀里的食物,却奇异而温柔地问了一声:可以吃你了吗?
怀里的食物却自毁一般,自不量力地说道,是的,就这样,快吃掉我吧。
可她终究不是猎物,他不能用那种不爱惜的方式对她。他需要的是,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爱。
所以,他绝对不能趁人之危。
只是,她抱他的时候,抱得太紧。
他甚至能感到她身上柔软的东西贴着他的身体。她像只熟睡的小猫一般,闭着眼睛,绵软地缩在他的身下,不时呼出轻柔细微的鼻息。
他用尽最后的理智,就只是这样将她捂在怀里。虽然那个力道,但凡她的脸再埋得深一些,大概都能被他捂死。
但她没有反抗,不夸张地说,她的表情好像在等待着上刑场,又像在等一场畅快的雨。
然而,纪行之只是侧躺了下来,将她抱在了怀里,不再有多余的动作。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甚至能感到他的胸口开始有规律地起伏,不时传来细微的鼾声。
她昨夜没睡好,现在确实也有些困了,但没有人能在一块发烫的铁板怀里睡去。
何况,她耳边贴着的,是他的胸膛,那急促的心跳声,在这黑夜般的雨晨里颇有节奏,将她从刚才的混沌迷离中拖拽了出来。
意识到自己这次做得过火了,差点就没控制住。高月酝酿了一下,慢慢睁开了双眼,想看一看纪行之的反应。
但睁开眼睛她就后悔了。纪行之居然没睡去,他在用清澈无辜得如同狗狗一般的眼神看着她,好像怀里搂着一把舍不得吃的骨头。
虽然这个比喻有些奇怪,但真的很像。
他果然一直想吃了她吧,她一直有这种感受。这个形容也很古怪,但确实也是真真切切的。
“怎么了?”高月扬起脸来,明知故问道。
“就抱一下。”出乎意料的回答。
“右手不难受?”
他现在侧躺的方向,刚刚包扎好的受伤右臂恰好压在身下。
“不难受。”他嘴硬道。
……
“确实有点痛。”
半响,他的声音又响起。
昏暗中,高月的肩头轻轻抖动了一下。怀里传出少女的轻笑声。
“换一边?”他笑道。
“换了就不能抱了。”高月故意为难他,继续问道:“这样可还要换?”
“不换了。”他说道。
她把脸从他胸膛里探出来,追问道:“为什么?不是说痛吗?”
“因为可爱。”
“谁可爱?”
“高月可爱。”
“还有?”
“喜欢。”
“喜欢什么?”
“喜欢高月。”
虽然,心里大概能预料到,但当真真切切地听到他宣之于口,她还是有短暂的恍惚,像天旋地转般,猛然间沉醉起来。
纪行之却更紧地搂住了她,有一种“不管明天如何,全世界都毁灭吧,我就是喜欢高月怎么地吧”的放纵。
虽然她此刻的心,只是有些微的颤抖,还未反应得过来,这句话的厚度。
但她爱惨了他这样的直接,往后数十年的光阴里,无论何时回想起今日,暴烈的雨天、滞重的天气里,他那句低沉又坚定的“喜欢高月”,都能让她面红心热、心动不已。
“有多喜欢?”她又换了一个轻快的口吻,仍旧要问。
“你吃过荔枝吧?前几年我跟着商队到达岭南的时候,第一次尝这种水果。它挂在枝头红艳艳的,剥开后果肉嫩滑又饱满,尝起来又清又甜。”
“我爬到高高的荔枝树上,边吃边漫无目的地坐在上面,抬头看到树冠的缝隙里,阳光像大漠的沙砾一样闪烁。”
“你见过那种很碎很碎的金子吗?当时那个树冠就像洒了很多碎金子一样。”
“嗯?”她困惑地探出头来:“为什么说这些?”
纪行之看着她,活像个只会睁大眼睛问为什么的小孩子。
“那是我能想到,最喜欢、最幸福、最美好的一天。”他说道。
“喜欢你的时候,每天都和那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