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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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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忽然起风,窗前那盏百合花瓶被风刮得跌落了下去,发出尖锐的声响。

初夏的雨夜,雷声沉闷迟钝地滚过,忽然敏捷地蹦出火花炸开云层。不一会儿,天空便迅疾地落起大雨,院子里墨泼般的芭蕉被打得歪七扭八。

高月被吓醒,看到纪行之并不在房中。再看外头风雨交加、雷声轰鸣的光景,知道自己很难再能安睡回去了。

低头去捡瓷片,雷声一炸,她又想起当年在长秋宫,同样的场景,嘉帝焦急地对她说:

“雅雅,夏昭仪怕雷声。明天天晴,朕再来看你。”

“高氏失序,不可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秋宫。”

“帝诏:慈镇北大将军高邗,勾连外寇,叛国求荣。今查实,赐死,诛其族。”

……

往事一幕幕,如同窗外的疾风骤雨,向她袭来。

重生至今已近三个月,再去回想箫桓的脸,她依旧会冒冷汗,恍惚、愤怒、心焦、窒息。

人常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她至死也无法理解、无法原谅。她对箫桓的疲倦、厌烦早已淹没了年少所有的爱慕和情怀。

高月坐在地上,抱着膝盖不知哭了多久,抬头看见,纪行之已经回来了。他穿着黑色的夜行服,虽外头还披着一件蓑衣,但浑身依旧淋得湿透。

他进来后,看到高月,连蓑衣都没来得及脱,就随手拿了门前的错银铜鹿灯,湿答答地半蹲在她旁边。

“你怎么了?”他问道。在她抬起头的那一刻,压着光,向她的脸上照去。

果然又哭了。

“那么大雨,你去刘府?”高月却抬眸问道。

“帅气的杀手出任务,都是下雨天。”

高月噗嗤一下笑了。

眼角的一行泪被这动静闹得掉下来,像银线一般细。

“你杀了他?”

“没有,只是折了他两条胳膊。”

高月因为歪着头和他说话,想正过来擦一擦眼泪。他突然伸出了手,给她抹泪的动作还没开始,就因为突然的对视,顿在了半空中。

她顿时停止了笑意,连忙自己擦个干净。

但是,那个温热的大掌还是覆了上去,不仅负气地刮掉了泪渍,还捏着她的脸使劲地揉了揉。

“脏死了!你洗手了吗?”高月赶紧护住自己的小脸。

纪行之笑了一下,不搭话了。

他快速地处理了一下地上的碎瓷片,然后起身走了出去,解下蓑衣扔在廊外。高月以为他要去更衣沐浴,不料他过了片刻便复返回来,手里端了一盘温水、多了一些金疮药、纱布等物。

“你不是武艺高强吗?怎么还受伤了?”

她正纳闷着,却见纪行之又坐回了她的旁边,然后像看傻子一样,将她的手腕举起,“展示”在她面前。原来是她刚刚捡碎瓷片的时候划伤了手。虽然流了不少血,但确实不疼,所以都没有察觉。

“这点小伤,不碍事。”高月看他这阵势,有些难为情,想推开了他的手。

但他坚持不放。

推了几次,都是如此,她有点生气了。

“纪行之,放开我。”高月换了一个命令的口吻。

他终于松了手,问道:“真不觉得痛?”

哪里就这么矫情了?高月冷眼一瞥,看了看他错愕的脸。他的视线一直盯着,她的脚。

这时,她看向自己微微躬起的粉足,不知何时踩到碎瓷片,脚底下血糊糊的,好多的血。

高月吃了一惊,微微缩起了双足,动了动,终于在那股麻劲儿过后,感到了痛楚。

几分钟后,纪行之嫌她啰嗦,干脆直接让她坐在案几上,然后开始给她洗脚。

“交给下人就行了。”高月实在太难为情了,她几乎是央求道。

一个浑身被雨淋得湿透的男人,此时竟然蹲着给她洗脚……虽然他是在给她冲洗血渍,处理伤口,但这场景也太尴尬了。

“我只是被划了几个口子,不是要死了,真不至于。”高月想下来,但是他一直握着她的脚,她下不来。

“既然如此,”纪行之勾了一下唇,笑道:“这几个小碎瓷片,你自己取出来吧。”

“啊?”

“啊——”

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壶酒,突然浇满了足底大大小小的伤口,然后毫不客气地拔掉了嵌进肉里的几个碎瓷片,疼得她眼泪差点冒了出来。

“你就不能轻点?”

“你只是被划了几个口子,又不是要死了。”

……

从小,家里的乳母就教导她,女孩子的脚不能随便示人。所以,现在这赤足垂在半空中,还被纪行之握着抹金疮药膏,简直像扒光了她的衣服一样难受。

最尴尬的是,他抹药膏跟拔刺片完全不一样,轻轻柔柔的,有点痒,又有点舒服。

“会缠纱布吗?”终于,他处理完了所有伤口,抬头问她。

高月迟疑地点了点头,接过纱布后,自信地将玉足缠成一个大蜂蛹。纪行之抚了抚额头,无奈笑了一下,只好又帮她一点点拆好、绑好。

等到一切都处理完了,高月一看窗外,雨势依旧猛烈,天昏地暗不知时辰。纪行之起身,准备到廊下去。

“喂!”高月叫住了他。

她双脚都缠着纱布,脚不能着地不说,关键是现在地上湿答答的,她不知道怎么回到床上。

“嗯?”他侧目。

“你……”她想让他背自己回床上去,但开不了口。

算了,实在不行,就在案几中将就一下,应该很快就天亮了,她想着。

纪行之知道她的意思,但他只是摊开了手,向她展示自己的状态。此时的他浑身湿透。

因为湿着身体,夜行衣异常紧绷地贴着他的皮肤,甚至微微透出了底下的皮肤质感。

“如果,不介意我把你弄湿的话。”他往前走了一步,带着捉弄的笑意,要去抱她。

“介意!介意!”高月连忙缩身躲他。

然后她看到纪行之走了出去,放肆地笑了一声。高月又往里缩了缩,看到他的影子沿着外头的长廊,一路往浴堂而去。

她看了看脚上缠得异常漂亮的纱布,还有手指上那个细小的伤口,也小心地裹了一层,沉默了许久。直到困意席卷她的身体,她慢慢侧躺了下来,然后在暴雨声中睡去。

又是好长的一个梦。梦里只有她一个人提着灯,在黑无边际的长秋宫里踌躇。她迷茫地走了很久,始终只是困在混沌中,怎么也走不到头。

渐渐地,长秋宫变得像一座阴暗潮湿的宫城,她的足尖点地,无论她怎么奔跑,踩到的只有冰冷滑腻的积水。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点光亮。长秋宫变成了一个修建在地下河边的昏暗囚牢,她被锁链捆绑着,凄然地看着那处带给她希望的光亮,渐渐走出了一个人影。

他背着光,看不清面容,只是一团黑色的浓稠的雾气,成千上万的毒蛇和蝎子纠缠成了人的轮廓。他渐渐地走了进来,然后透出了一张异常干净清爽的脸庞。

那是萧桓的脸,他在冲她阴森地微笑,渐渐地,变得狰狞。高月看到他的眼球里流出了毒脓般的蛆虫。

“滚!”梦里的高月挣扎着,却怎么也挣脱不了束缚。于是,就在这样无尽的仓皇和恐惧中,被萧桓的触足裹住了腰腹。

那触足滑腻又恶心,缠得她快要窒息了。惊惧和痛苦缠绕着她,但他却只是冷漠地看着,甚至带着狞笑,逼她求他。

她咬着唇,却始终无法低下头,无法说出乞求的话语。她只是猩红着眼,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三个字:“你做梦。”

“别怕。”

昏暗中的地牢中,出现了一句男声。高月被这句话拉扯着,猛然间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当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被纪行之环腰抱着。他换了一身干净的寝衣,披散着头发,带着一股皂角的微淡香气,像抱了一只猫儿在怀里般,一边轻拍她的背,一边抱着她上了床榻。

“你滚!”高月猛地推开了他。

方从噩梦中惊醒,再看到纪行之的脸,前世那些汹涌的恨意,不受控制地席卷上来。无论他现在的举止如何温柔,眼神如何懵然。她现在能看到的,只有他前世那张冷血的面孔。

他们是一样的人,都是毒蛇。

纪行之怔住了。他的心中充满了疑虑,为何她总是梦魇缠身?为何人人求之而不得的后位,她甘愿冒着名声尽毁的风险也要放弃?为何满京城那么多贵族公卿她不选择,却偏偏选了自己?

最让他感到困惑的是,为何她总是像这样红着眼眶,边哭边死死地瞪着他,就好像自己上辈子欠她的一样?

“我上辈子跟你有仇吗?”

半响,高月自暴自弃地发出一声幼猫般的嘶吼:“对!有仇。怎样?偿命吗?”

他顿住了,眉头微皱。

她的肩膀微微地耸动着,声带发声时难以遏制地发出艰难的哽咽,完全无法让人感到戾气,只能让人看着怜惜。

他换了一个柔和的口吻,回道:“上辈子的事谁能知道?你做了噩梦,睡糊涂了。”

做梦?有时候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只是做了一场漫长的皇后梦。

她的太平日子过久了,身边的人都回来了,所以让她沉浸在这种平静宁和中,逐渐麻痹了疼痛。

她忽然开始恐慌,怕再等下去,自己就会生出恻隐之心,怕自己又像前世一样软弱。然后在不知不觉间,失去所有。

明明从一开始就知道纪行之留不得,还等什么?

特别是近日的事,让她更坚定了这个决心,如果不尽早动手,只会夜长梦多。

柳家的事也提醒了她,未雨绸缪的重要性。她应该详细回忆前世的事,趁事情没发生前一一阻止。

她不再理会他,只是看着窗外迅疾的暴雨,暗暗地下了决心。

她不仅要杀了纪行之,还要杀了皇宫里那个男人。纪行之是一把刀,真正的刽子手却是萧桓。

如果不能在晋王叛乱谋反之时,趁乱杀了他,她就永远没有机会和可能摆脱梦魇和恐惧。高家的头上就始终悬着一把刀,不管是她,还是高棠,亦或是其他人,都无法改变。

妹妹进宫的事情虽然无力回天,但只要萧桓死了,一切便都结束了。只要太后另立新君,继续掌权,高家就能真正地保全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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