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片结束已经是凌晨了,林攻玫出了机房准备回家,路上经过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打算买点东西当宵夜。
饭团在烤箱里旋转,林攻玫出神地看着,思绪莫名回到闻客达在电话里的絮絮叨叨,声音变成文字,文字变成画面,沈间颠沛流离身不由己的这些年,仿佛真的得她亲眼所见。
出便利店时,林攻玫手上多了两罐啤酒,她坐在店门口的长椅上,不知不觉喝见了底。
沈间听了闻客达的话,一直等着林攻玫回来。
总要找点事做,于是他进了厨房开始备菜,肉类切好分装,素菜清洗切块,这次他买了一周的量,刚好把冰箱装满。
沈间有些心不在焉,一直想着闻客达那些话,大概是出神太过,处理彩椒时一不小心切到了手。
疼痛比流血来得慢一拍,沈间反应及时,伤口并不深,他扯了张纸擦掉血液,翘着食指去找创口贴。
林攻玫就是在这时候开门回来的。
沈间听到声音朝门口看去,下意识向前迎了几步,“今天很忙吧,回来比平时晚一些。”
林攻玫看向他,又看到亮灯的厨房,“怎么还没睡?”
沈间不动声色把手背到了身后,“我睡不着,索性把菜处理一下……”
“手怎么了?”林攻玫敏锐注意到他的动作。
“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这不是林攻玫有耐心听的答案,她直接上前抓住沈间的手腕,抬到自己眼皮子底下。
没来得及包扎的伤口又冒出血珠,浸染了指甲缝,看起来略显狰狞。
沈间也吓了一跳,连忙解释:“看着严重,其实不深的,也不疼……”
林攻玫皱眉,两罐啤酒酿出的微薄醉意冲上大脑,闻客达口中那个被命运肆意磋磨的沈间又在她脑海中具象起来,并慢慢和面前的人重叠。
她忽然抬手把沈间按在沙发上,心底升起一种想把身下之人结结实实打一顿的冲动。
“你是不是永远不会照顾自己?”
不会照顾自己,也不会善待自己,放弃了珍爱重视的东西,甚至差点放弃自己。
沈间眨眨眼,不知道怎么回答,他闻到林攻玫呼吸间有淡淡酒气,犹豫了一下:
“阿玫,你喝酒了?”
林攻玫没有回答,只是在他身边坐下。
“我给你泡杯茶吧,解酒。”
沈间说着就想起身,却被林攻玫一把拽了回来。他愣怔地看着林攻玫从茶几桌子下摸出一盒创口贴,拆了一个,然后伸手握住他的指尖。
沈间的手是粗糙的,这林攻玫一直都知道。
上中学的时候,同龄人的假期是懒觉,美食和游戏,沈间没有这样的运气,他收拾家务,下地干活,四处兼职,一双手夏日里握过发烫的铁农具,冬日里泡过刺骨的洗涤水。
沈间的指骨很长,本该是好看的,奈何手背有疤,手心长茧,伸展开的时候,像一面破损的风筝。
后来沈间做了林攻玫的家教,冬日的一个夜晚,林攻玫注意到面前握笔演草的手上有一块将要成型的冻疮,或许是感受到她的目光,那手竟不动声色地往衣袖里缩了缩。
沈间还在阿尔法贝塔地讲数学题,林攻玫挑起手指勾住了他的手腕,沈间一颤,笔尖在纸上画过短促的一道。
“阿玫,我还没讲完……”
林攻玫指腹蹭过冻疮,沈间条件反射后缩,却被另一只手扼住了腕关节。
“丑。”沈间沉声道。
林攻玫拉开抽屉夹出一支护手霜,挤了一坨在沈间手上,指腹打着圈慢慢推开。
滋润的酥麻感顺着皮肤纹路扩散,沈间的脸颊耳廓接连升温,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他不怎么用护手霜,如今两只手被仔仔细细涂抹均匀,只觉掌心油腻腻的有些不习惯,于是趁林攻玫拧盖子的空档,想悄悄在胳膊上蹭一下。
可还没来得极下手,林攻玫像是看穿了他的小心思,淡淡说了一句:“不许蹭。”
沈间小动作一顿,眼角微微下垂,像是被批评后不高兴的小朋友。
林攻玫拧好护手霜的盖子,自然而然地丢进沈间的书包里,又捏着他的手仔细瞧了瞧。
“不丑。”
“会好看的。”
后来不知道用了多少支护手霜,沈间的手终于被她养好了,不会再有冻疮和龟裂,牵起来是温温润润的触感。
可如今,这双手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竟又变回了粗糙破败的样子。
林攻玫觉得自己多半是被酒精催化了,暴戾的心思收都收不住,她壮似凶狠地捏了一下沈间被创口贴包裹的指尖,却是收着力道,怕真让他疼狠了。
沈间轻轻“嘶”了一声,没有抽回手,只是抬眼不知所措地看着林攻玫,又很快垂下眸子。
其实不疼,更像是伤口快愈合时,被那股痒意催得难耐,忍不住在周围抓抓挠挠,指甲一次次磨过,痛与痒纠缠。
“下次再受伤,就把你丢出去。”
沈间闻言猛地抬头。
“我不是……”
林攻玫伸出食指碰了碰沈间的嘴唇,像抱住了一只一头撞进猎人怀里惊慌失措的小鹿,娴熟地顺毛,抚过他瑟缩的脊背。
“丢出去领你去医院,治好了完完整整接回来。”
“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面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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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攻玫除了对沈间有求必应,对温缇也很纵容。
比如现在,温缇死缠烂打说想和kenny一起吃顿饭,是算准了林攻玫被她腻味烦了,最后一定会答应她。
“我最近刚粉上他们那个团嘛,kenny是舞担,超帅的,他们那首新歌mv都被我做成动态桌面了。”
说着温缇就要掏出手机和笔记本以证诚意。
kenny的风格其实不太符合温缇的口味,但这种兴趣上头三分钟热度的事温缇也不是没干过。
林攻玫本来不太想出面,kenny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她没必要和对方有过多牵扯,但温缇这次实在有毅力,硬生生缠了两周,又是糖衣炮弹又是装楚楚可怜,终于哄得林攻玫点了头。
kenny那边正愁找不到机会展开进一步攻势,自然乐意应约,于是又是一个周末晚上,三人相聚在市中心一家融合餐厅。
林攻玫离家前特意告诉沈间中午不回来吃饭了,沈间有些失落,但仍然是笑着:
“好,早点回家。”
饭桌上,温缇走流程一样演完了兴奋,激动,欣喜若狂,集齐了握手,拥抱,签名合照,然后在不间断倒酒举杯的不懈努力下,终于把林攻玫盼去了洗手间。
饭桌上只剩温缇和kenny,前者大脑飞速运转,思索着关于沈间话题要从哪切入才不显得突兀,后者却忽然放下餐具,试探性开了口:
“温小姐认识……沈间,沈先生吗?”
温缇一愣,心说好家伙,这是直接送上门了,于是清清嗓子,象征性问了两句,如kenny所愿将话题大大方方放在了沈间身上。
“沈间还是个学生呢,之前因为家里那一堆糟心事,生活乱了套,差点走上不归路,好在被阿玫纠回来了,现在暂住在她家……”
关于沈间的叙述性语言是温缇和闻客达一起敲定的,每句话都并非直接客观描述,各种隐喻抽象连连,给足了kenny想象空间。
一顿三人聚餐在两人心怀鬼胎中结束了。kenny主动说送两人回去,林攻玫干脆利落地拒绝了,温缇也跟着摆摆手,随便扯了个借口溜走。
开玩笑,她在饭桌上净想着怎么挑唆kenny了,还要在林攻玫面前蒙混过关,弄得饭都没吃饱,这会儿散伙,当然是要钻进街边的小吃店大快朵颐。
温缇点了一大碗拉面,加双倍牛肉,一边等面,一边给闻客达交流情报:
“该说的我可都说了,剩下的,就看你这个半瞎算得准不准了。”
“你放心。”闻客达觉得稳,“一击就成不一定,至少能给他们催个化,加加温。”
拉面上得有些慢,温缇无聊地把玩着口袋里的打火机,电话那边的闻客达听见了火机开盖的声音,忍不住道:“怎么又抽烟?”
温缇“啧”了一声,也没解释,只是道:“我高兴不行吗?”
“当了回红娘就高兴了?”闻客达笑笑,“你也别画画了,干相亲行业吧。”
“今天我给别人牵线,又给自己牵了线,怎么不高兴?”
闻客达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温缇跟老板打了声招呼,推开店门往角落走去,靠墙站着,然后真的点了一根烟。
“做戏做全套,前几天我详细地了解了kenny他们那个偶像团体,发现里面的vocal挺对我胃口,机会送上门,不要白不要。”
闻客达眉头不知不觉皱了起来,“什么机会?”
“要联系方式的机会呗。”温缇笑笑,“kenny正追阿玫呢,乐得帮我这个忙。”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温缇将过肺的烟雾吐了出来,然后才听到闻客达沉闷的声音,“这种小明星……配不上你。”
“那什么人跟我合适?”温缇依旧是笑,声音却冷,“你吗?”
这次电话那头不仅是沉默,似乎连呼吸都静止了一拍。
“其实沈间这次,没有你说的那么走投无路吧。”温缇忽然转了话题。
“至少,没有走投无路到要去当男模。”
闻客达张了张嘴:“温缇……”
“你是顽劣,但也不会是非不分到拿沈间的家境和处境开玩笑,当筹码做局。”
“除非你确定,这些难言之隐,陈年旧疤,已经不会再伤害到沈间了。”
手里的烟温缇没再抽,只是夹在指尖,看那点猩红火光一点点向上爬。
“但是闻客达,你连我都瞒,还要利用我做这个局,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话音刚落,温缇就挂断了电话,闻客达下意识慌乱地叫她的名字,却只听到一片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