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栋楼里的狼群数量大概在二十只左右,普通的豺狼偏多,它们大都聚集在一楼酒堂的位置,偶尔也会在二楼游荡,如果没有动静,它们几乎不会主动去三四楼,但这并不代表那里很安全……” 寅时六刻,风沙未散,暗沉的夜幕仿佛被呼啸的狂风生生撕开一条裂缝,露出点儿泛白的微光。 客栈里大部分的人都出去参与清剿狼群了,整栋楼比以往更安静。瘦干儿拿着凌晨时第二批“探查队”送来的册子,时不时抬眸看向聚在眼前的人。 剩余的住客全都聚在一楼酒堂,龙潭镖局的人站在最后排,清一色的玄色劲装,就连神色都一样的冷酷漠然,像是批量制造出来的没有感情的机关傀儡。 瘦干儿错开目光,轻咳两声,尽力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一点:“初步断定那群幸存住客就躲藏在楼顶。但是我们的人没发现任何有人生还的痕迹,说明这群人很擅长隐藏行踪。” 他顿了顿,继续说着册子上记录的情报:“所以,最好的战术是兵分两路,一队人负责关门剿狼,一队人负责去处理御光派那些人。而且,两队人必须同时发起进攻,任何一方出错,都有可能导致计划失败。” 所有人沉默不语,气氛有些压抑。 参与剿狼的那些人大部分都有家眷,他们的亲朋好友被留在了这里,只能听着这些情报焦灼地等待结果。 瘦干儿看了眼人群边缘悄声安慰孩子的妇人,又斟酌着道:“各位请放心,那栋楼里虽然看着凶险,但我们的人去了两回都没事,这次又有龙潭镖局的小少主领队,肯定……” 话音未落,瘦干儿感受到了数道冰刃似的目光,他又想起了绿洲那件事,不由得脊背一颤,低头飞速翻着页,挑重点说:“当然,清剿狼群很重要,堵住院墙缺口的任务一样重要。” 众人不约而同地抬头。 瘦干儿合上册子,轻吸一口气,再次看向人群,正色道:“无论是引狼进入客楼,还是引燃客楼,必定会引起外面那些毒狼的警觉。如果我们不能及时堵住缺口,狼群就会再次源源不断地涌进客栈。” 守卫正分发着图纸,上面分别记录了客栈的结构图、破损院墙的位置以及周围狼群大致分布。 “昨晚的狼嗥声大家也听到了,这群畜生睚眦必报,”瘦干儿放弃了安慰人的话,目光掠过人群,说:“一旦我们让它们闯进来,它们会不留余力地破坏仅剩的两栋楼,我们赌不起这个后果,也没有第二次机会。” 凌息接过图纸,摊开和龙潭镖局的人一起看,低声说:“所以,我们要在狼群被引走期间,去堵上院墙的缺口。” “我们只有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白小星脸上没带着笑,凝重地说:“否则狼群会冲进客栈,首当其冲吃掉我们。” 身后黑衣人讨论着行动方法,白小星借着阴影的遮挡,用余光观察着凌息。凌息目光紧凝在图纸上,她没在意周围的动静,而是认真反复观看图纸上的内容,似是要记住每一个重要的细节。 白小星抱紧了剑。 叶星特意把他留在这里,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并不傻。凌息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师姐,他能活着走出南阳王府,靠的是一个信念,那信念就是凌息。 凌息帮过他很多,那是他最珍惜的朋友,他有时候甚至会幼稚地想,如果时间能倒退,他会做什么? 他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和以前一样的选择,再次踏进南阳王府,拿着剑在练武场上厮杀。他其实一点儿也不喜欢相互残杀,但那个地方有凌息。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象呢? 如果凌息的亲近,只是为了把他当成一个关键时刻可以用来挡箭的卒子呢?她或许从来都没把他当做朋友,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白小星垂眼看着图纸,那些工整苍劲的笔迹在眼前慢慢扭曲,变成光怪陆离的乱线,让他的思绪也跟着旋转游离。 他没有怪凌息,更没有恨她,他说不清这种感觉,他很混乱,心脏仿佛吊在胸腔里一动不动变成了摆设,这滋味让他迷茫无助。他或许应该像以前一样,有什么不懂的都去问问自己的“凌师姐”。 白小星不敢移动目光,可他真想当面问问她。 “所以——” 瘦干儿的声音再次响起,和绿洲那栋楼里梵尘的话巧妙地重合。 “我们每一个人的行动都很关键,这不仅意味着我们能不能战胜外面那群畜生,更代表着我们究竟能不能活过明天,成功驱散狼群,离开客栈。” 他放下册子,看着每一个人,“只有团结一致,我们才能赢得这场‘战争’。” . 客楼里很暗。 所有的烛灯都灭了,冷光透过窗纸映着地面上粘稠的黑血,腐烂与血腥的味道肆意冲撞着鼻腔。这里就像是一座巨型棺材,死亡的气息附着在每一个角落,它比南阳王府的练武场更令人作呕。 宴离淮越过挡在脚边的残肢,挥手驱散面前的尸臭,恹恹地说:“这群狼把‘食物’都堆积在四楼了,这味道……让我想起了暗房那段日子。他们真的能藏在这里吗?” 叶星扶正獠牙面罩,简短地道:“尸体的气味能掩盖他们的踪迹。这是他们完美的藏身地。” “这气味同样也会杀了他们,”宴离淮由衷地感到佩服:“他们对自己可真狠。” 说着,他顺着破裂的木栏往下望了一眼。那些狼仍在沉睡,此起彼伏的鼾声震动着半空的尘埃。周围昏暗的阴影下,隐约闪动几道人影,那是剿狼的队伍。 “你对自己也不算太好。”叶星的声音在面罩下显得有些闷沉,“你把客栈的结构图毫无保留地给他们了。那图纸我看过,做工太精细了,没有任何一座客栈能布局成那个样子,它就像一座专为抵挡入侵而造的小城池。你的身份马上就要暴露了。” “走到这一步,暴露身份是早晚的事。用我的身份换住客的人心……还有那份秘密。我不亏。”宴离淮收回目光,借着微弱的光线看着叶星的侧脸。他意味深长地说:“倒是你,我以为你不会让我跟来。” 叶星的确不应该让宴离淮跟来。 龙潭镖局的人和宴离淮的关系在明面上水火不容,叶星在这种时候将身边两个亲卫放在客栈,反而去和死对头合作,不仅是内鬼,龙潭镖局所有人都会开始怀疑宴离淮的真实身份,甚至是他和叶星的关系。 但这其实都不重要了。因为无论叶星怎么选,都会迈进“死局”。 这栋客楼里藏着至关重要的秘密,她如果放任内鬼进来,就相当于多了一个牵制她的敌人。她如果带着龙潭其他人进来,就只能束手束脚地去寻找那些狡猾的“兔子”,稍不留神,照样会引起怀疑。 想要走出死局,她必须做出取舍。很显然,就如今的棋局来看,那条“后路”在“秘密”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世子的棋子已经开始走向“崩盘”了,她不值得在那条“后路”上犹豫不决。 “凌息已经开始怀疑我了。”叶星的脚步很轻,但即便这样,靴底踏进血泊时还是会发出黏腻的声响。她平淡地瞥了眼脚边的血渍,说:“我只能处理掉她。” “我很庆幸当初你阻止我杀掉龙潭的人。”宴离淮踩着叶星的足迹,背着手,轻快地说:“她为我制造了和你并肩作战的机会,你知道我期待这一刻有多久了吗?” 叶星看着拐角处堆积的尸山,说:“我猜,从暗房出来,见到我的那一刻起,你就在想这些事了。” 宴离淮牵动嘴角,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前方“尸山”旁忽然闪过一道黑影。那影子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仅仅出现一瞬,便彻底消失在了黑暗里。 叶星猝然停住脚步,打了个手势。 “看清了吗?”宴离淮眯起了眼睛,手慢慢扶向腰间,压低声音说:“这东西在用四只脚跑,它或许是一只狼。” 叶星肩膀紧挨着宴离淮的胸膛,她左脚略微后移,手挨着双刀,做出准备进攻的姿势,“太矮了,狼群里的小狼崽都要比这个大上两圈。” 宴离淮目光紧紧盯着那座小尸山,棕漆色的瞳仁在阴影中闪着暗光,就像进入狩猎状态的毒蛇,玩味地盯着妄图和它耍诡计的猎物。 “这群人发现我们了。”宴离淮稍微偏头,“他在引我们上钩。” “别激动。”叶星低声说:“楼下还没开始进攻呢……” 话音未落,叶星忽觉肩膀微沉,她立时单膝下蹲,紧接着头顶一阵疾风扫过,勾爪在半空中迅速张开旋转,眨眼间便将眼前那座尸山砸塌半面,混着血肉的白骨如烟花般在低空无声崩散。 楼下数十道身影悍然暴起,狼群刺耳的痛嚎瞬间盖过了那鬼影微不足道的痛呼。 “我爱死我们之间的默契了,”宴离淮揉了揉她的脑袋,愉悦地笑起来:“我们简直就是天生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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