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风呼啸掠过,低空飞旋的沙砾犹如驻守在地狱边缘的小鬼,伴着“沙沙”的怪笑,毫不留情地砸向每一个试图窥探的人。 人群向后退了几步,没有人去关窗。所有人只是沉默地目睹着黑暗一点点吞没对面孤零无助的灯火,就像是在看一场压抑荒诞的木偶戏。 “我数了下,一共六扇窗上映着光。按照每间房大小去推测的话,”白小星坐在后面的长凳上,边揉着被掐红的耳朵,边慢吞吞地说:“最多不超过十五人。” 名叫沈之明的黑衣人卷着图纸,点了点头,说:“那群狼的鼻子比狗都灵。一两个人躲在房间里,可以借着附近的血腥味掩盖踪迹,要是太多人挤在一处,它们会通过气味发现他们的。” “风越来越大了。”凌息看向远处木窗,说:“狼群到时候会全部挤进那栋楼里避风,他们坚持不了多久。” 自从剑客一事后,白小星状态一直不太对,又怕在无意中表现出来让人瞧见端倪,只好借着喝酒的幌子遮掩情绪。他这会儿隐有几分醉意,倒没再刻意避着凌息,习惯性接话道:“不止是客栈里的狼群,我看,留在外面那群狼估计很快会冲进来。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住客们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讨论救人的话题慢慢变成了对逝者的惋惜,最后和同伴对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离开了窗边。 “好了,不用再去计较到底救不救人了。”沈之明看向角落。一个商贾打扮的人靠在那里,正微佝着腰喘息,旁边的女人神色忧虑,轻拍着背帮他顺气。那商贾在低头时嘴角动了一下,又在抬头和人说话时,露出了心有余悸的担忧。 他接着说:“这下大家‘放心’了,该认真做事了吧。” “……没这么简单。”叶星抱着手臂靠在桌沿,望着窗,略微侧头,“你们不觉得对面那些光影很奇怪吗?” 白小星看向她。 “这些烛光的位置……”叶星斟酌着道:“太聚集了。” 白小星爱凑热闹,刚才特意挤了个大前排,闻言想了想,道:“之前没起风的时候,我特意多看了两眼。那几道光的确挨得近,但仔细瞧着距离,中间至少隔了五六扇窗,应该不是相连的房间。” “但那些光影都聚在了右下角的位置。”叶星说:“应该是一、二楼的位置。” 白小星还没反应过来,凌息却敏锐理解了叶星的话里的意思,微微蹙了下眉。 叶星仰头往楼上看了眼,解释着说:“这座客栈二楼到四楼的大厅位置全部做了镂空处理。走廊狭窄,狼身高大,它们跑起来伸展不开,稍不注意甚至还有可能撞上木栏。” 叶星想起了在绿洲那栋楼里对抗狼群时的场景。 这群狼专为在战场上与守军厮杀而生,它们在辽阔的环境下就像刀枪不入的战神,可一旦进入砖石堆彻的高楼,它们就像是误闯进城池的动物,极其陌生的环境让它们忘记了狩猎战术,只靠着动物本能蛮横地开始攻击。 它们在狭窄的走廊里不顾一切追逐着猎物,又在下一个拐角处因为无法灵活转身,硬生生撞破护栏从四楼坠落,砸向正要上楼参与狩猎的同类。 “况且,除了一二楼以外,其他位置自始至终都未曾亮过烛光。”叶星收回思绪,双手撑着桌面,说:“这就代表着,楼上已经没有活人了。它们不会再往楼上跑,只会停留在空旷的一楼,那里才是它们真正的‘避风处’。” 气氛短暂地陷入安静。 龙潭的人没经历过绿洲那栋楼的狼群侵袭,但也实打实和这群狼对抗过,他们清楚知道狼群的弱点。无论是毒狼还是普通豺狼,它们习惯在进攻时加速奔跑,就像北境那些披着战甲的白熊,利用自身的力量撞破眼前的障碍,扑倒猎物。 但狭窄的房内限制了它们的行动,它们无法追捕猎物,只能撞破护栏或者墙壁,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待到慢慢理解叶星的话后,所有人的神色不约而同变得复杂微妙。 这是一个诡异的矛盾点。 ——在高楼层无法狩猎的狼群全都聚在了一楼,巧合的是,在低楼层近乎无法生还的幸存住客也都集中在了那里。 “他们不仅不怕被发现,甚至还当着狼群的面点燃灯烛。”白小星拍了拍侧颈,恶寒道:“这么说来……比起求救,我更愿意相信它们是在挑衅狼群了。” “其实,我觉得点燃烛灯这事倒是能解释。”沈之明说:“大声呼喊会引来狼群,在窗边挂布条什么的又会被沙雾遮挡,只有在夜里点燃烛灯这方法最稳妥。” 白小星摇头,说:“烛光也一样会被沙雾遮挡,想要做到像刚才那种光亮,要燃得更亮才行。问题是,亮光同样会吸引门外走廊上的狼。” “不,”沈之明说:“不一定会被发现。” “你们看,”他摊开刚卷好的图纸,挡在自己身前,演示着说:“可以用木板衣服什么的遮住后面的烛光,只让它映亮窗外就行了。” “沈大英雄,可以啊。”白小星抱着剑,诧异地看向室友,赞同道:“这样一来,说不定狼群还真发现不了。” 沈之明面色冷酷地拍了下他的后脑,警告他少起外号。 白小星捂着脑袋,声音有些发闷:“但这依旧没办法解释他们为什么会躲在那里……太奇怪了。” 叶星望着半开的窗户,她其实什么也看不见,黑暗遮住了一切光景。对于客栈这群人来说,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月亮被浓云遮挡,尘沙与寒风就像是那些鬼神话本里被挡在结界外的恶鬼,扯着嗓子尖锐嘶吼,却没办法踏足一步。 ——和昨晚没什么不同。 “平常”的生活让人忘记了恐惧。所以当豺狼涌入客栈的瞬间,大多数人会被从未接触过的恐惧所震慑,甚至忘了拿剑反击,只下意识慌不择路地四处逃跑。 这是人的正常反应。 所以当叶星和宴离淮一行人彻底清除那群狼时,一楼已经成了鲜血和残尸铺构的屠宰场。 豺狼、尸狼、住客的浓血交混在一起,缓缓向周围的房间蔓延。房间的大门被狼牙咬得破损歪斜,像一具用来示众的干尸,诡异地吊在门框上。 当时躲在一楼的住客都倒在了血泊里,只有一个被父母藏在木箱里的孩童躲过一劫。 “……少主,你听见我说话了吗?”白小星轻轻抬手晃了晃。凌息也转头看了过来,观察着叶星的脸色,关心地说:“这会儿客栈老板派去探情报的人还没回来,小少主先去休息一下吧。” “我没事。” 叶星收回目光,按了按鼻梁,说:“狼群冲进客栈时,求生的本能会让他们下意识往楼上跑,他们不会在二楼停下,除非那里有他们的家人。他们也不会在三楼停下,只有顶楼才能让他们找到安全感。他们没有能力反击狼群,所以一旦上楼,不可能再有机会下来。” 在这仿佛隔绝了周遭一切声音的气氛下,叶星平静地说出了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这群人从一开始,就藏在了那里。” 这很不正常。 没人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与其说是秉承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信念躲藏,倒不如说这群人早就预料到会有危险,才会刻意躲在那里。这更令人信服点。 就连时刻把守客栈的守卫都未曾察觉到危险,他们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 白小星那点零散的醉意彻底散了,他没去看站在身边的凌息,低声问:“……是、是御光派的人吗?” “不是。”叶星直白地说:“御光派的人巴不得住客全部死在狼群口中,他们根本不会求救。就算是看到了幸存的住客,这群人说不定还会帮狼群猎杀他们。” 白小星松了口气。他用扶正怀里剑的动作去隐藏多余的表情,低头时说:“除了他们,客栈里不可能还有人知道内情。况且,他们躲藏的位置也很诡异,就像是……” 他猛地抬头,紧接着又觉得这想法很荒唐,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就像是,狼群刻意避开了那里一样。” 就在这时,一声惊心动魄的狼嗥盖住了人群的私语声,前车之鉴让所有人不约而同按住佩刀,警惕地看向四周。 二楼,宴离淮正和下属商议事情,闻声也终止了话,眯眸看向远处。 紧接着,二楼东边忽然传来一阵巨响。人群开始不安地往后退,倒是有几个胆大的立刻拔出了长刀,顺着木梯往上看。 他们只看到了客栈老板带着一队人匆匆往走廊深处走去。外面的狼群仿佛被什么给激怒了似的,尖锐的狼嗥一声接着一声,似是打算要把同类全引过来。 诡静的气氛在焦灼中蔓延,最终,他们看到拐角处一道身影踉跄走来。 人还没到,他们就听到了嘶哑虚弱的声音传来,却又在下一瞬被狼嗥声淹没。 “你们报的位置不对,那个地方根本没有活人——就连尸体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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