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感染狼毒后,叶星经常会看到沉洛。 她一直站在叶星的身边,站在无人可见的角落里,站在黑暗笼罩的阴影中。 穿着出事前的那身黑衣,腰间挂着一个沾血的空剑鞘,面容隐在昏光下,看不清表情。但叶星能清晰感受到那道集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这种感觉特别像以前在南阳王府时,听那些年幼训练者常聊起的话本里的“鬼”。 叶星其实不太想去思考眼前的沉洛究竟是“鬼”,还是身体变差后产生的幻觉。这些对她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沉洛还在这里,她可以短暂地忘记沉洛已经死去的事实。 “我还以为你刚才会答应他。”一片黑暗中,沉洛先开了口:“他的计划的确天衣无缝。青雄寨现在棋差一子,只要你想办法杀了龙潭镖局的训练者,就再也没有人能阻止你们毁灭狼群了。” “哪有那么容易。” 叶星随意扫了眼空荡的房间,眼前没有宴离淮。半晌后,她轻声一哂:“我把龙潭镖局的人全部铲除,再把东海珠交给他,那我岂不是成砧板鱼肉了?” 沉洛挨着叶星靠坐在窗边,安静地听着。 叶星抱着胳膊,说:“东海珠对我来说不算什么重要东西,他若是真想要,我大可以给他。但龙潭镖局的人,不行。” 沉洛眨了眨眼睛,说:“因为那是你真正的底牌。” 叶星点点头,坦然道:“他的计划虽然缜密无疏,但他施行计划的第一步,便是要拿到东海珠,再设法除掉龙潭镖局的所有人。他需要的这两样东西,恰巧是我手里仅有的牌。” 沉洛看着她,说:“但是,龙潭镖局的训练者都是你我亲自选出的武学精锐。若你们想用秘宝摧毁狼群,他们的确会出手阻拦。与其到时撕破脸正面交锋,倒不如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时率先出手。” 如果想要彻底扳倒宴知洲,和龙潭镖局针锋相对是不可避免的局面。换做是谁都会选择现在出手,抢先一步铲除阻碍。 但叶星却摇了摇头,平静地说:“不能只看计划的结果,过程也很重要。我若是真答应了他,等他拿到东海珠,再铲除龙潭镖局,我便成了被砍去手脚的‘世子’了。到时他想要牵制我,简直易如反掌。” 沉洛睁大了眼睛,似乎完全没想到这一茬。过了半晌,她才怔怔道:“可是宴离淮不是已经将他的底牌告诉你了?一旦他做了什么对你不利的事,你只要把他引来狼群的消息透露出去,自然有一群人帮你对付他。” “你是说外面那群住客吗?”叶星摇摇头,“都是废子。” 她说:“还记得前段时间被烧毁的药库么?药库被损毁,大部分住客都或多或少听到了些客栈老板研制狼毒解药的消息,先不谈这解药究竟能不能到他们手上,最起码,他们在心里已经提前定论客栈老板是好人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况且,他前几日还不惜耗费重金,让手下用药库里的上等药材帮贺兰图调理身体。你知道现在他们都管宴离淮叫什么吗?” “……叫什么?” 叶星面无表情:“行医济世的大善人。” 沉洛立马抿住了嘴,很认真地在憋笑,“噗……是那群江湖人能想出来的称呼。” 但沉洛很快就不笑了。 相比之下,龙潭镖局呢? 他们是名响江湖的朝廷组织,那群住客理所当然地认为强者就应该带着他们度过这道难关。但他们不仅没帮他们,甚至连狼群的动向都懒得打听,一直处于对客栈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状态。 这期间,住客中已经隐隐传出了些龙潭镖局和狼群之间的流言,只不过因畏惧龙潭镖局,没敢在明面上讲罢了。 所以叶星就算放出消息,也不会有任何人相信,反而觉得是他们口空污蔑。 “合着宴离淮在我们踏进客栈的时候就已经算计好了。”沉洛有些气愤道:“亏我们以前还偷偷给他带酒吃,这小狼崽子,真没良心。” 叶星微微仰头,看着屋顶,说:“况且,这客栈里到处都是他的手下,我如果真帮他铲除了龙潭镖局,到时我们两人一旦出现分歧,我恐怕连用这废子的机会都没有。” 沉洛气得摸了摸刀鞘。 宴离淮这步棋看似铤而走险,示弱摊牌所有秘密,给自己脖子套上锁链,再主动把铁链交给叶星。但其实,他是想用这铁链反过来捆住叶星。 但这棋,叶星却不得不接。 “如果你除掉龙潭镖局,就等于把自己的性命亲自交给了宴离淮。可如果你不动手,他们会是剿灭狼群最致命的隐患……真难搞。” 沉洛用指尖揉了揉额角,问:“你真打算保龙潭镖局吗?” 她们就像是聚在一起随意闲谈的老友,直到此时,叶星才侧头看向她,轻声说:“你不是说,让我好好照顾他们吗?” 沉洛对上她的目光,露出笑,说:“说那句遗言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这群人里藏了世子安插进来的内鬼呢。” 过了片刻,叶星叹了口气,随手去摸腰间酒囊,“我真的很烦做选择。” 紧接着,她的动作蓦地一僵。 ——系在腰间的锦囊不见了。 . 黑暗中,宴离淮缓缓睁开眼睛。 睡不着。 那种恐慌的焦虑感仿佛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他的心脏,又在他快要窒息失控的时候,陡然松开了手。 他躺在卧榻上,看着被黑暗笼罩的屋顶,自|虐般感受着被情绪侵蚀的感觉。 越是怕什么,就越要逼着自己去克服它。比如阿娘惨死的那间犬舍,又比如腥锈刺鼻的血味,只有战胜了恐惧,才能理智地去思考那些被情绪所忽略掉的细节。 计划很顺利。他把叶星拉上了船,两人的关系不断拉近,即便中间有些小变数,但这都无伤大雅,因为叶星的立场已经开始偏向他了。 今日她没有杀他便是最好的证明。 而如今,叶星只要同意和他联手,铲除龙潭镖局,那么她今后就会彻底站在他这边。就像年少时那样,这条路无论有多么艰险,她总会陪在他身边。 可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叶星绝不会是那种因为于心不忍,而留着隐患不除的人。那么她执意留着龙潭镖局一定有用……有什么用? 宴离淮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无数杂乱又荒唐的思绪被飞快剔除——也许,她护着龙潭镖局不是因为所谓的同僚情谊,而是为了自保。 不,不是自保,而是在提防他。 他的锋芒显露得太多了,从故意让叶星捅自己一刀开始,再到主动说出引来狼群环伺客栈的真相,以及最后彻底摊牌剿灭狼群的最终目的…… 他在叶星面前太过于示弱,反而引起了她的警惕。 叶星的洞察力实在是太敏锐了。就算宴离淮刻意用性命与乖顺讨好做遮掩,她依然能轻易看穿这层伪装,察觉到这计划中最阴暗的一面。 ——叶星清楚知道,她自己的存在,对于宴离淮来说,也是一种威胁。 无论他们的关系有多密切,她在明面上依旧是宴知洲的亲卫。而这条路已行至关键,所有人都在为了争夺“骨”而想尽办法铲除其他棋手,一旦局面走向失控,他身份面临暴露,首先要确保叶星不会反手真捅他一刀。 所以他必须要削弱叶星的势力。 宴离淮抬手盖住额头,无声骂了一句,下意识偏头看去。 他眼中的恹戾还没来得及敛去,瞳仁便猝不及防骤然一颤。 ——卧榻对面七步远的距离,他看到叶星侧躺在床上,单手枕在头下,睁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宴离淮试探着问:“怎么了?” 没有声音。 宴离淮察觉到不对劲,坐起身,手隐隐按住腰间束带,“……叶星?” 依旧没有回答。 宴离淮走到叶星身边,才发现她看的其实不是他,而是卧榻旁边的窗户。 他抬手在叶星面前晃了晃。叶星没有任何反应,仿佛陷入了什么梦境一样。 那一瞬间,宴离淮脑中忽然闪过几道零碎片段——几天前的屋檐上,他看到叶星偏头低声和人聊着什么,但她身边根本没有任何人。 ——方才他和叶星说话时,叶星视线忽然游离到他身后的角落里,那目光明明是察觉到危险的警觉,然而这间屋子里除了他和叶星之外,没有第三个人。 “……你知道我从来不信鬼神这种东西的,对吧?” 叶星没有回应,依旧在看着窗户。 “啊,是幻觉吗?”宴离淮在床边蹲下,挽起叶星的袖口,说:“虽然知道你不信任我,但也用不着连生病这种事都瞒着我吧?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叶星自然听不见他的话。 宴离淮无可奈何地按了按鼻梁,正打算抽出腰间针袋时,余光忽然瞥见了什么。 他犹豫了一瞬,最终决定放下针袋,伸手探向她腰间。 他单手摘下锦囊,刚要扯开系带时,忽然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扣住了手腕。 窗外惊雷轰鸣爆闪,映亮叶星半边眉眼。她坐在床上,垂散在腰侧的黑发拂过宴离淮的手背,那一黑一灰异色眸底沾染着冷冽的寒意。 “如果不想死的话,我劝你别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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