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雪夜,冷风撩着年轻人黑色的丝发,路灯投下的光落在他身上,照出满天纷飞的雪花。
李端泽两指间夹着一支香烟,被点燃的烟头亮起一点猩红。
这是姚微儿二十四岁时,时隔两年再一次见到李端泽时的情景。
姚微儿站在商店的橱窗后面,透过反射着彩光的玻璃看着李端泽。
那个年轻人歪着头,盯着一个地方不动,唇齿间吐出云烟雾绕,缠在了他高领的黑毛衣上。
李端泽好像是在等人。
于是姚微儿耐心的站在远处,陪着李端泽一起等。
终于过了一会儿,从商业街楼上的一家高级会所里下来了一个打扮精致的女孩。
李端泽将手里的烟灭了,火星在脚下被碾碎。随即与女孩一起有说有笑的钻进了停在旁边的一辆车里。
姚微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当车转过街角消失后,她才默默的转过身,往身后的阴影里退后。
姚微儿拨通了手机,放在耳边。
“四鬼,是我,已经又见到少爷了。”
她碎发下露出的瞳眸里,闪烁着乌沉的光,眼皮压在瞳孔上方,无力又冷漠。
“看来我不在的这两年,少爷一切安好。”清冷的女声悦耳冷淡。
“毕竟是李老太太视作宝贝一样的小孙子,我们怎么可能会疏忽。”电话对面传来不太清楚的声音,夹杂着电流卡顿声。
“多谢。”姚微儿干净利落道。
对面传来笑声,“要我说,就算是李老太,也没有你宝贝这个少爷。你工作太认真了啊微儿。”
姚微儿面无表情的听着对方的声音。
“你这一去徳国,本来要四年才能把学位给读下来,算是给你休个假,你这才两年就回来了,就这么着急赶着?”
就算是有电子的咔咔声做干扰,姚微儿也不难听出其中的调侃之意。
“两年已经足够久了。”姚微儿眨了下眼睛,“我做所有事,皆尽职尽责。自从当年我被带去李家主宅的那一天起,这就是我一定要做到的。”
“行,我不多管你。反正我现在在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谁也管不着。”四鬼笑道。
“你在哪里?”姚微儿微皱起眉问道。
“克钦邦,”四鬼在那边嗤笑了一声,又骂骂咧咧的接了一句,“以后给老子再多钱,老子也不会来这个鬼地方了。”
姚微儿:“上缅甸?”
“李家在生意上不知道惹到了什么人,到了动刀动抢的地步,全都靠老子们去顶枪子儿。”
“微儿,你也小心一点,我怕对方在国内也有人,你一直守着李端泽那小子,难保不会跟他们撞上。”
“放心,我会保护好少爷的。”姚微儿声音冰冷。
对面的四鬼叹了口气。
“你也顾着点你自己,别跟前几年似的,自己全身的骨头断了一半,那小子却皮都不带破的。”
“咱们虽然是分家,但那也是人命,你说你要是出了点儿事儿,你妈怎么办?”
终于,姚微儿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动容。
姚微儿走着的这条深巷子里没有路灯,只有夜幕里苍白冰冷的月光。
旁边是时不时出现的几家卖烟酒的小门店,里面传出来这座城市里最底层的声音。
搓麻将的哗啦碰撞声,男人喝酒划拳的吆喝声,还有什么地方东西碎掉,和猫叫的动静。
“我妈她,病情还好吧。”姚微儿的声音有些颤抖。
“还行,最好的医护一直照料着,就差你多回去看看她了。”
姚微儿口鼻中呼出的气微有不稳,哈气在嘴角凝成白霜。
“哎呦妹妹,一个人呀。”
忽然巷子旁边走出来了一个人,嘻嘻哈哈的边笑边说,摇摇晃晃的拎着一个酒瓶子。
“来陪哥哥喝一杯不,哥哥带你潇洒去喽。”
那边又有人听到了动静,起哄般的也围过来,一群哄笑声从这群无聊的人嘴里发出。
“怎么了?”
电话对面的四鬼听到了动静,出声问。
“没什么,从下水道里窜过去了几只老鼠。”姚微儿站在了原地,声音依旧冷淡。
“挂了,你自己保重,记得不要死了。”
四鬼道:“行,微儿,有你这句话我肯定活着回去见你,那到时候赏个脸,让我请你吃顿饭行不?”
“到时候再说。”姚微儿看着不断靠近的几个男人,对着电话冷冷道。
那边的四鬼还在括噪,
“你也该松松挂在李端泽身上的心思了,别太把他放心上了,你注意好分寸。人家是什么人,咱们是什么人,搁在古代,那就一个是天潢贵胄,一个是淤泥烂虾。”
“烂虾也比咱们好,好歹淤泥也是个能见光的地方,但咱们呢,一辈子不为人知。”
“就说你守了你那个少爷多少年了,李端泽连你的存在都不知道——。”
“哔——。”
姚微儿毫不客气的挂断了电话。
“不打电话了美女?”对面那个满身酒气的流氓直愣愣的眼神盯着她看,“一个人呀。”
这副恶心的神情从男人们的眼睛中流出,姚微儿再熟悉不过了。
对方一个人伸手就想来拉她的胳膊。
就在快要碰到姚微儿时。
姚微儿动了 。
黑夜里男人的叫喊声乱成一团,打斗声乌七八糟的掺合成一片。
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人拿着手电跑了出来。
拿灯一照,三四个男人歪倒了一地,哼唧唧的哎呦着。
而姚微儿早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正如电话里两个人所说的那样,姚微儿第一次见到李端泽时,才七岁。
他们姚家只是李家的一个分支,能够在五岁的时候来到主家大院,所有人都对姚微儿说她有多么幸运。
但姚微儿不这么觉得,日子过的太苦太艰难了,她被迫去学习那些在她这个年纪里不应该学的东西。
直到两年之后,李家带着众多孩子中仅剩下来的姚微儿去了主宅的花园里。
姚微儿很清楚的记得,草坪上有一个小男孩在玩纸飞机,白衬衫与背带短裤,漂亮的像是一个洋娃娃。
他被其他的孩子围在中间,笑的比阳光还灿烂。
那时候,姚微儿暗中扬起下巴。
真不值,自己那么的努力,就是为了这个一脸傻笑的白痴。
就在那年七岁之后,她的人生就彻底的与这个叫做李端泽的人紧紧绑在了一起。
这是对于她来说的单方面,在李端泽的世界里,根本就不知道有一个女孩的人生在以他为中心。
京城八里铺二十一号酒吧。
是只有极少一部分人才知道的一家私人俱乐部。
李端泽拿着一个玻璃杯坐在卡座里,抵在桌子边上的手摇晃着里面深色的酒浆。
“你看什么呢?”坐在他旁边的那个女孩哧哧的在笑,“刚刚就在那里盯着一个方向不动。”
李端泽也不理她,不为所动的盯着一个方向。
女孩见状,不满的也看过去。
吧台边上围了不少人,男男女女的一群少爷小姐时不时的发出一阵惊喜的笑声。
他们围着的中间,是一个穿着白衬和西装马甲的调酒师。
调酒师白皙纤长的手指灵活的不可思议,将一杯杯有梦幻般色彩的辅料酒反转着酒杯倒入基酒中,器皿在灯光下折射出的光晶莹剔透。
“那个调酒师?”女孩往李端泽身边悄悄靠了靠,“她有什么好的。”
“好看,”忽然李端泽道,“真好看。”
李端泽笑了,嘴角微微翘起。
女孩赌气般的脸涨的有一点微红,她一下从卡座里站起来,将高跟鞋踩的噔噔响。
她抬手推开人群走了过去。
“新来的?你来给我调一杯酒。”女孩倾过去上半身,叠合着手臂霸道的占据了吧台。
调酒师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镜框抬起头。
姚微儿带着及肩的黑直假发套,覆在脸上的妆容精巧,让她的五官微妙的与平时发生了变化。
她永远都会守在李端泽的周围。
姚微儿放下酒瓶,两手撑在吧台上。
“万小姐有什么偏好吗?”姚微儿脸上挂起甜美的笑容。
国内证券投行业的龙头,万家千金万娜。
这里是李端泽常来的地方,因此关于这里每一个人的信息,姚微儿都了如指掌,包括这间俱乐部里的所有人,从vip客户到服务员。
万娜挑起眼角翻了翻眼,“你看我适合哪一种,挑你最拿手的来。”
姚微儿彬彬有礼的半倾上身,随后从后面的架子上拿出了一个酒瓶。
“放回去。”万娜忽然高傲的出声,“你拿那种便宜货来糊弄我吗。”
围观的人群安静了一下,他们都知道,姚微儿手上的那瓶酒已经超过了五位数。
万家的千金在找茬,但没有人会阻止,他们只是在猜,这个年纪轻轻就调酒技术一流的女孩怎么招惹了万娜。
姚微儿垂下了拿着酒瓶的手,面不改色,抿着的嘴角就没有抚平过。
“很抱歉万小姐, 多有怠慢了,我重新给您选。”姚微儿笑道。
万娜看着眼前这个人的表情,恍惚着露出一丝迷惑,这个调酒师嘴角的笑容总让她有一种憋屈,心中更加的不痛快。
万娜看着这个调酒师精致美丽的面容,从心底钻出来了一丝狠毒的心思。
李端泽说的不错,这是一张完美无瑕的面孔,这个长相的女孩你很难相信她只是一个调酒师,明星偶像什么的好像更适合她。
万娜讨厌长的比她好看的女孩。
姚微儿却对万娜心里所想的事一无所知。
她重新拿出来了一瓶酒,这一瓶要更加的昂贵,年前才从奥地利的高博古堡空运过来。
名贵的白葡萄酒被倒入透明发亮的酒杯中,长匙灵巧的在中指和无名指之间沿着杯壁旋转搅动。
最后半颗草莓在清澈的酒中一沉,牵动起细小的白色泡沫。
“万小姐,请用。”姚微儿笑着把酒杯推向前面。
万家小姐在京圈里是出了名的跋扈,自从不知道怎么跟李端泽为首的那一群太子党玩到一起之后,就更加骄横。
名媛圈里够不上她门槛的,既羡慕又冷飕飕的嘲她是个名门土匪。
而比她身价高的那么独几个,嫌她上不了台面,疑惑李端泽怎么会跟她来往。
万娜冷笑了一下,刚想说什么的时候,却被姚微儿打断了。
姚微儿做了个请的手势:“这杯是我专门为万小姐调制的,如今整个调酒界中再也没有第二杯了。”
姚微儿脸色一缓。
“这杯酒的名字,叫做浪费。”姚微儿脸上保持着完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