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恬状似不经意地答了一句,“这是甜糕,是宫中最简单的糕点,只有甜味,是宫女署的小宫女们也能拿来当零嘴儿的东西。”
“是吗?”萧景澄珍惜地抿了一口手心里的甜糕,陷入了那天的回忆里。
那天他昏倒在冷宫的主径上。
昏倒前,他担心自己会再也醒不过来;担心自己会被那个刁奴找到;担心醒来以后,没有食物可以吃的他,也只会被重新饿昏过去。
但是醒来以后,他的手心里被安置了这样的两块小甜糕,一个穿着大红色缕金双面绣蝶云缎裙的小姑娘,正在收回递给他小甜糕的那只手。
那只手又白又细,一看就是精心护理出来的。
在萧景澄前十年的生命里,他从未遇见过这么一个金尊玉贵、又对他满怀善意的小姑娘。
他局促不安地、明知故问地没话找话道,“这两块点心,是你给我的吗?”
“哼,”小姑娘的脸很可爱地红了起来,“不就是两块破糕点吗?本大小姐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嗯,是个外表很骄傲、实则做了好事还会害羞的小姑娘。
奈何彼时的萧景澄实在是太饿了,道了一声谢以后,就狼吞虎咽地吃起了那两块糕点。
吃到最后一块的时候,他才依稀听见了小姑娘咽口水的声音,他又是感动又是歉疚,小姑娘怕不是把身上所有的吃的都给了他吧?
所以之后,哪怕孟云嫣恶声恶气地问他,出冷宫的路应该怎么走,萧景澄也对她的语气和行为充满了滤镜。
他任劳任怨地给这位大小姐带路,直到冒险出了冷宫很远,才有勇气问她一声,“小妹妹,你、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不许叫我小妹妹!恶心死了!”孟云嫣丝毫不掩饰自己嫌弃地皱起眉来,“今天发生的事情,不准你告诉任何人!听见没有?”
无论是迷路,还是饿极了想要从一个小乞丐的手里拿东西吃,对于她孟云嫣来说,都是一个绝对的耻辱!
啊啊啊!真是见鬼!所以皇宫里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鬼地方啊!还会出现乞丐?真是恶心!
孟云嫣忙不迭地跑了,萧景澄只能遗憾地看着她跑远。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自己好像是不可以出冷宫的那道大门的。
只有偶尔,那边的守卫守卫松懈的时候,他才可以偷偷跑出来看看。
还不可以被人抓到,不然门口的守卫就会被换掉,新来的守卫会对他们很凶,而且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没法跑出来了。
只是萧景澄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一次自己并没有被抓到,冷宫门口的守卫还是被换了。
而且这次的守卫一连几年,对这里的看守都非常严密,只有冷宫里的几个“奴才”和“奴婢”才可以在指定时间内或者是通过贿赂外出。
唉,所以他们的看管严密是只针对于他们这些“主子”的,“主子”到底有什么用?到底是好还是坏?
萧景澄分了很小的一部分心思来思考这些问题,更多的还是遗憾,他可能很难再见到那个小仙女了。
随后一连两年过去,他果然没能再见到她一面。
他身边的奴才和奴婢也跟着换了一茬又一茬,直到今天,他又遇上了一个小仙女。
嗯……两个小仙女一个像太阳,一个像月亮。但是其中一个,却说自己是他的奴婢。
萧景澄汲取教训,把手上的甜糕分出一半,留给了楚恬。
楚恬笑看着他,“不用,您吃吧,我这儿还有呢。”她晃了晃手上专门用来装糕点的荷包,里面铺了油纸、干净又能装。
萧景澄执着地把半块甜糕往她的手上递,“一起吃吧,这里的生活可能会是你想象不到的可怕,如果你要留下来的话,之后我们根本就没有东西可以吃。”
想着,萧景澄又觉得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于是他执拗地、好像害怕自己会被抛弃一样地抢先开口道,“我劝你还是早点想办法离开的好。”
“啊?”楚恬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
——当然,这是她装给萧景澄看的。
她当然知道冷宫的日子不好过,但她又不真的是那些单纯的、刚刚被分配工作、是以没有一点儿积蓄的小宫女,恬姐的资本厚着呢好吗?
不过这些底细,就不是将要感动于她的忠心和不弃的萧景澄需要知道的事情了。
于是一瞬间,楚恬非常单纯地抬起头来,像是一只给点小草就能养活、所以从来没有吃过丁点苦头的小绵羊,“为什么会没有吃的?殿下和我,都应该是有月例的吧?”
“月例?”这是一个超出萧景澄知识范围的东西,“那是什么?”
“就是、”楚恬表现出一副“懵了,为什么会有人不懂这样的常识”的样子,向他解释道,“就是每个月都会有的吃的和银子,按季还会下发两套当季的衣服。当然这是我们宫女的份例,殿下的份例,应该还会比我们更多一些吧。”
——其实想也知道,七皇子出不了冷宫,他不知道什么是月例,多半是因为那些东西被他先前的下人们给昧了去。
但是这么善良的一个小宫女,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想通其中的关窍呢?所以楚恬才故作懵懂无知、只是为萧景澄解惑的样子。
好在萧景澄不是个傻子,不用楚恬点拨,他自己就想通了个中关要。
登时,萧景澄的脸就是一黑!
那群刁奴,明明已经得到了自己应得的,甚至还夺走了他的那一份,结果他们不说尽忠职守,竟然还如此欺辱于他!
楚恬就由得他在那里回忆凄惨的过往,只有他曾经过得越凄惨,才能衬得现在的她越好啊。
是以直到他明显回过神来的时候,楚恬才问道,“殿下您这里,难道就只有我一个下人吗?”
“下人?”萧景澄拧紧眉头,没由来的不喜欢楚恬的这个自称,“你才不是什么下人。”
楚恬讶异地睁大眼睛,萧景澄却不好意思接着说些肉麻的话,只是接着回答她刚刚的问题道,“如果你说的是那些跟你一样自称是奴才和奴婢的人的话,这里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这会儿,楚恬才真情实感地觉得这里的情况有些糟糕起来。
要知道,因为萧景澄皇子的身份,就算两个机构的人再是推诿,也不敢完全不管他,只每年塞一个倒霉的小太监和小宫女来这里照料他。
为什么说是每年呢?因为冷宫鬼地方是个人都待不下去,总是忍不住想要找出路离开这里。
攒下工钱来的太监和宫女把自己从这里调走了,新的倒霉蛋不就又要来了吗?
楚恬还以为这里至少会有一个小太监,凭她的本事,把粗活置换出去绝不是什么难事。可是这里,竟然只有她和萧景澄两个人!
这没有人,她纵有千般手段也不好使啊!
算了,牺牲一下,先跟人培养两天感情再说吧。
宫里的皇子们多亲近自己身边的小太监,现在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楚恬想成为主子心里最为看重的下人。
于是她故作天真道,“怎么会这样呢?要不我明天为您取膳的时候,帮您上司礼监打听打听?”
“不用!”萧景澄紧张地看着她,“你很喜欢这里有别人吗?”
“嗯?”楚恬不解地回望着他,“不是呀,只是奴婢担心,奴婢一个人伺候不好您。”
“我不用别人伺候!”萧景澄顿了顿,还是忍不住想要挽留楚恬道,“还有你说的那些月例,我的那份,也可以通通都给你!”
萧景澄固然想要通过这个所谓的月例吃饱饭,这个新来的这个“奴婢”这么单纯,一看就知道不是那种会昧下他的东西的人。
可是真要选择的话,萧景澄还是更想要把楚恬留在自己的身边。
他不能给她什么打赏,但是他可以把他拥有的一切都给她!他真的真的不想、不想再一个人了。
楚恬愣了一下,然后才相当甜美地笑了起来,“我要您的月例有什么用呀,我一个人也吃不了两份饭啊。还有您的衣裳,我也穿不了呀。”
楚恬抬头一看窗外,“现在日头都这么大了,正好,我去帮您把今天的膳食给取回来吧。”
萧景澄不舍地看了楚恬一眼,却也知道现在他俩的当务之急都是吃饱饭。
而且万一他的这个月例是不存在的呢?总要先确定了情况再也想办法吧?
所以他极不舍地“嗯”了一声以后,到底还是没有阻止楚恬离开。
临走之前,楚恬把腰间装着甜糕的荷包解了下来,放在了这位殿下的手心里。
就在那一刹那,萧景澄眼睛里的泪花都闪出来了。
真乖啊,楚恬心下满意道,就像乡下的土狗一样呢,只需要给它一点很小很小的馈赠,它就会在心里面感动很久很久。
那——就是这样啦,小土狗,记得要一直一直地向我摇尾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