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小娥等了半日,不见陆平回来,便让唐久安去瞧瞧。
唐久安已经盛饭吃上了:“没事,说不定是殿下请他下馆子去了。”
薛小娥还是有点担心:“当真没事?”
“没事,殿下是个好人。”
都打算给她一万两了。
虽然她不能要。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院门“哐当”一声被从外面推开,传来一道带着明显怒气的声音:
“薛小娥!”
“唐永年!”薛小娥一听这声音就炸了,拍案而起,“谁让你进来的?!”
唐久安连忙扶住汤碗。
炖得浓浓的鸡汤,洒了多可惜。
唐永年大约是才从衙门下来,还穿着官服,戴着官帽。
在他身后的是文惠娘和唐淑婉。
文惠娘在后面拉着唐永年,不知劝说些什么,唐永年甩开她的手,只盯着薛小娥:“我当年是与你约法三章,永不踏进这扇门,可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关老夫人好心给了婉儿一份宫帖,惠娘看唐久安年长,偏疼久安,所以巴巴地给久安送过来。你不收便罢,还任由久安毁了帖子!还任由久安嫁给一个军中小卒!薛小娥,你这是拿久安的终身来报复我,世上竟有你这样狠心的女人!”
唐永年说着,一把把身后的唐淑婉拉出来:“还有,婉儿何时又惹到你,将她打成这样?!”
唐淑婉和她母亲一般双目通红,眼眶含泪,脸上微肿,此时哑着嗓子道:“爹,我们回去吧,我……我害怕。”
“你是爹的女儿,爹便要为你做主!”
唐永年厉声道,“我的女儿,绝不容旁人欺凌!”
“你他妈有屁回自己家放去,别脏了我这儿的地!”
薛小娥气得冷笑,“什么乱七八糟的破事,糟酒铺子都没你家这么糟心。小安——”
一回头见唐久安出筷如风,胡吃海塞,顿时更来气,“还有空吃,给我把人统统赶出去!”
唐久安一面答应,一面又嗦掉了一整只鸡腿,起身之际吨吨吨喝了一碗鸡汤,然后才施施然走出来。
唐永年道:“久安,跟爹回去,再留在这个女人身边,她定会害了你!”
唐久安只管拿起扫把开始扫地。“对不住,各位让一让,让一让。”
扫把在她手里宛如一柄长刀,大开大合,横扫千军,唐家三人步步后退。
文惠娘和唐淑婉一左一右扶着唐永年。
“老爷,咱们回去吧,久安和姐姐一样是暴脾气,一言不合便动手,万一伤着老爷可怎么办?”
“是呀爹,女儿和娘遭点罪没什么,您的身体要紧!”
唐久安三年前在京城的时候也很少回唐家,这样的景象她真有有好些年没看到了。
薛小娥从来不跟这家人掰扯,因为根本扯不明白。
唐久安从前不懂这个道理,回回都想弄个是非曲直,结果越扯越黑。
但这会儿她还突然就来了兴致。
她停下扫把,走到唐淑婉面前:“你好歹叫过我姐姐,所以我再问你一遍,你的脸真是我娘打的吗?”
唐久安的眸子微冷,肃杀之气锋利如刀,唐淑婉瑟缩了一下,“是、是。”
唐永年道:“久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是你娘打的,难道是她娘打的不成——”
他的话没能说完,唐久安抬手就甩了唐淑婉一记耳光。
唐淑婉原本已经在往唐永年身后躲,依然没逃过这一下,被扇得跌坐在地上,半边脸全麻了,嘴里全是铁锈味。
她整个人似被打傻了,完全回不过神来。
只知道疼,好疼!
她放声大哭。
唐永年震惊,正要训斥,文惠娘扑到谢淑婉身前,哭道:“久安,别打你妹妹,你们都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了,小时候你打自家妹妹,人家只说你不懂事,现在你还打,人家只会说我们唐家教女无方,到时候还是老爷官声有损,于前程不利呀!”
唐久安压根儿不想听她说什么,轻飘飘就把她推开,弯腰把地上的唐淑婉拎起来:“再哭我再扇了啊。”
唐淑婉憋住哭,憋得直抽抽。
“一坛酒五十斤,我娘单手拎就跟玩儿似的,所以如果是她打你,力道应该差不多这样。毕竟当年我离家出走的时候,我娘就是这样扇我的。”
唐久安慢条斯理道,“所以我再问你一遍,你之前那耳光,是我娘打的吗?”
姜玺趴在墙头上,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想到了他第一次爬墙时看到的景象。
灯光自屋中透出来,将唐久安照成一道剪影。
那时她在洗头。
长发湿漉,发丝上的水一直往下滴。
在闷热的夏夜,姜玺回味着那一脸的清凉,莫名有点怀念。
然后他在心里悄悄劝唐淑婉——姑娘啊,我劝你从了吧,唐久安一旦这么慢吞吞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接下来要干的事情一定非常残暴。
但唐淑婉显然听不到他的心声,她大概是吓傻了,想哭又不敢,只知道抽抽,外加求救地望向文惠娘。
于是唐久安抬手又甩了第二个耳光。
“妹妹,你体会一下,这一下是我的手劲,我审奸细的时候,一巴掌能扇下他两颗大牙,在你这里我已经留了点劲儿了。我再问一遍,你脸上原来那记耳光是谁打的?”
这一记耳光让唐淑婉的脸高高肿起,嘴角破裂,她崩溃大哭:“是我娘,是我娘!”
“是我,是我!” 文惠娘已经哭得泪人似的,拉着唐永年,“老爷,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来送宫帖……老爷,你快去求求久安,放过婉儿吧。”
唐永年已是气得浑身发抖,一叠声喝命:“来人!来人!”
随从们一涌而入。
陆平趁机跑进去。
“薛小娥,看看你把女儿教成了什么样子!”唐永年厉喝,“把大小姐绑回家去!”
薛小娥天上从厨房抄了菜刀,没听到那一句,只站到唐久安面前,大喝,“谁敢动我的女儿?!”
唐永年脸色铁青:“薛小娥,你以前说了什么?唐久安是唐家的大小姐!”
“她若是在唐家当大小姐,那我撵也要把她撵回去,可她若是在唐家当冤大头,那你便是抢也抢不走。”
薛小娥转过脸,看向女儿,“小安,别客气,今儿来的都是人渣,你放开了揍。”
唐久安笑了。
墙外,在底下当人凳的赵贺只见原本趴在墙头的姜玺忽然蹲了下来,忙问:“殿下,是被发现了吗?”
姜玺捂着脸,不想说话。
他从来没有见过唐久安这样的笑容,暖得像暮春的阳光,清得夏日的溪流。
明明灯光昏黄,连人看起来都有点模糊,他却觉得眼睛好像都被这个笑容闪到了。
他得缓一缓才能接着趴上墙头。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里面已经打起来了。
陆平不愧是跟着唐久安十年的,前面说话的功夫已经扛了刀与箭出来。
姜玺只见过唐久安射箭,还没有见过唐久安使刀。
□□共长七尺,舞起来宛若一条游龙。
姜玺身为太子,什么样的名将没有见过?虎虎生威者有之,杀气腾腾者有之,但唐久安这样洒脱飘逸者却是第一回见。
力量仿佛流水一样,从唐久安的腰上发源,然后流动到肩,再流动到手臂,最后流淌到刀上,七尺长的□□在唐久安手里乖顺得如一条绸带,这仿佛是一场舞蹈,而非一场战斗。
姜玺还没看够,家丁们就躺了一地,嗷嗷叫唤。
文氏母女紧紧依偎在唐永年身边,脸上都带着明显的惊恐。
多年来唐久安对她们都是爱搭不理,她们从来不知道唐久安已经厉害到了这种程度。
唐淑婉只觉得腿软,想逃。
文惠娘也终于发现,现在的唐久安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任由她抹黑欺负的小女孩。
唯有唐永年,尚在震惊之中。
“父亲您看,她已经承认打她的人是谁了,这件事算完了吗?”
唐久安把刀扔给陆平,将一个躺在自己脚边哀嚎的家丁踹远些,然后道,“当然您也可以不信,那下次就找点像样的人来,再找这种软脚虾似的,实在太不经打了。”
“……”
墙头的姜玺莫名觉得自己中了一箭。
这种话他好像也听过。
唐永年终于缓过神来,怒喝:“好,好,唐久安,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忘了你是唐家的人了!
“这倒真没忘。”唐久安答,“现在是,以后就未必了。”
“你什么意思?又要提什么自立门户的蠢话?我告诉你,但凡我唐永年活着一日,你便永远得死了这条心!”
“小时候不懂事,父亲还记得呐?我知道的,大雍有律,凡父母不允,不可自立门户。”唐久安说着笑了笑,“唯有一个例外。”
——那就是天子封侯,功盖祖宗,可自请出族谱,开宗立族。
姜玺在墙头,喃喃低声:“原来这家伙是因为这个才这么拼命的啊……”
“还杵这儿干什么?”薛小娥挥了挥手里的菜刀,“还不滚?”
文惠娘也低低劝说,但她越劝,唐永的气性便越来上来,恨声道:“好,唐久安,来,你有本事,就连我也一起揍!”
姜玺心道:这可不兴说啊。
果然就听唐久安道:“您要是坚持,那女儿也只能听命。”
她用黑色手帕蒙上眼睛,然后拉弓上弦,箭尖对准唐永年。
“我数三声,父亲要是再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姜玺趴在墙头,从另一个角度看到唐久安这般模样,忽然就有一种感觉。
就像一块堵在胸口的石头被大水冲走了。
莫名痛快,莫名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