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亲临,阖府叩首,满庭结彩。李砚修携着贺礼往王府大门踱去,约莫君王此行是因着上京有这样一则规矩——除夕日伊始兄长或阿姊要提着喜饼去弟弟妹妹家致礼。
而被致礼之人同样需要准备一份新春贺礼,等人进了府院一并迎着送过去,此为“互福”。
燕王这是首次于上京过节,并不知此礼节,等管家哆哆嗦嗦把这礼仪讲解完毕后,李砚修便将人扫地出门,急忙差人去了小厨房取了一个木桶和众多生姜。
手下的人皆是一头雾水却不敢出声质疑,只得照做。
李承许久未见胞弟,深情里有止不住的愉悦。他抬袖捏起李砚修递过来的礼杆,不知其意。
李砚修躬身行礼后,将人一路迎进了正殿。
不远处桑宁带着燕临安于房檐上静待,目睹了方才的一切,等人都进了正殿才松了口气。
“哎呦,我腿都麻了。”桑宁捶了捶酥麻的小腿,燕临安扶了下她的左胳膊,怕人踩空从瓦片上掉下去。
“抓紧我。”
“好。”
跟方才上房檐一样,桑宁搂着燕临安的腰,任他带着自己上下。不过她顾及着他背上的伤,不敢抓他太用力。
两人双脚堪堪落地,赵浔倏地一下从另一个院子跳了进来。
“公子,小姐。可有大碍?”
燕临安摇摇头,桑宁点点头。
察觉到燕临安与自己回答不同时,她皱了皱眉开始数落他:“啊?你还摇头,你背上伤多重啊。”
燕临安还是浅笑一下,摇了摇头。
“无妨。都处理过了,这不算什么。”
赵浔盯着自家主子背后渗着血的还裸露在外的纱布锁了锁眉头,又问道:“公子,要回府吗?”
燕临安向下循了桑宁的手,一同步入小屋,说要收拾东西去。
“当然,大过节的在别人家里过,算什么样子。”
二人不知道的是,在他们房间右侧的走廊,如烟换了一身寻常侍女服,贴在红柱之上记载着什么。
——“得见燕将军嘴硬,要抬起双眼,皱眉抱臂数落他。……”
正殿内,陛下正疑惑地用手里的礼杆挑开一个篮子上的红绸,红绸褪开之际,李承望着这一篮子生姜一头雾水,正要质问燕王是否弄错了什么,可他却面色淡然,微带笑意。
“这是…”
只见李砚修微微躬身,双手抬至肩膀,行礼后开口道:“这是臣弟头一遭在上京过除夕,所以难免准备不周。而这一篮生姜寓意一统江山,还望朝廷能够早日平定边乱,藩王臣服,海晏河清。”
李承怔了怔,拂袖大笑。
“好好好,吾弟用心了,重重有赏。”
“谢陛下。”
“哎,叫陛下太生分了。”
“那…谢兄长。”
这边燕临安带着桑宁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房瓦跳了出去,临行了桑宁给李砚修留了纸条告别,燕临安走时看见了给她把纸条撕走了,等进了赵浔准备的马车里他才把攥手里的纸条给她展示了出来,脸上一抹坏笑。
桑宁撇了撇嘴,抬手扯了扯他的耳垂,“你干嘛,我那是礼仪,礼仪所需你知道吗。”
燕临安瞬间痛苦皱眉,他指了指自己背后的伤,摇了摇头。苦肉计生效后,桑宁鼓起来的侧脸瞬间就瘪了,“喂,很痛吗?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也没用劲啊,你堂堂将军”
话没说完,燕临安凑她唇边落下一吻,人便不再说话了,乖巧地过分。
算了,刚才他肯定又是在装,不过…装装也没什么,谁让我喜欢他。
燕王府同将军府的车程不远,没一会儿便到了。刚下车他便被管家一如既往的奇葩审美给雷到了。
前些年这等琐事他都全权交由管家刘保了,老人家人老心却不老,每次都挂大串的大红花,大辣椒……灯笼多到像是把上京全部灯笼铺的灯笼都买回府了似的。
桑宁扶着燕临安从马车下来,对这历年一致的夸张装设已经见怪不怪了。
燕临安抬头朝着那灯笼上攀的几朵红花却笑了。
“你笑什么,刘叔的办事喜好不一直这样?”
燕临安收起笑意,将攥着桑宁的手紧了紧,偏头看向她,“只是今年突然觉得,有点像将军府承办大婚的意思了。”
“哦,是有点。”
话音刚落,刘保带着家仆便从府中冲了出来。
“哎呦,公子,一连这么久没有音讯,可担心死我了。”
燕临安冲刘保摆摆手,“无妨,刘叔。府里一切可好?”
刘保点了点头,在他耳边悄悄搭话。
“公子可记得老将军从前的那个养子,燕绪生。”
“嗯。”燕临安淡淡应了声,面上有些不快。“说到底算是我的一个大哥,不过他早就被我爹除名了,不提也罢。”
“难道…今日他来府上了。”
“是啊公子,他今早来时您还没回府,老奴自作主张没让人进来,只不过他留下了几份礼物,说要您务必收下,接着便离开了。”
“啊,礼物已被我差人送回厢房了,您抽空去看一眼吧。”
“知道了。”
燕王府临近晌午才将陛下送走,皇宫里做了珍馐百道,皇帝这日一向要在宫里用膳的。临走了他还不忘差人将那一大篮生姜提走。
李砚修同陛下乃一母同胞,是他在全天下间最亲的血脉了,外加李承自小便知他这个弟弟于权力无意,他又流落外邦多年,受了不少苦日子,终是要补得从前未尽的兄长之情的。只不过这其中几分真几分假李砚修不愿去纠结,姑且走几步算几步吧。
“王爷。”如烟将油伞折好,置于外阶,提了裙摆进进正殿。
“她走了?”
“是。”
“也好…一句话也没有留吗?”
如烟斟酌了几下,谨慎地点了点头。“好像是,没留吧。”
“王爷,有急报。”蝶衣几步跨进了门,她看了如烟一眼,如烟立即行礼告辞。李砚修看了急报后面上深思片刻。
蝶衣补充道:“无方镇是阁里总坛所在,若是裴大公子查到什么…”
“不打紧,先派人盯着。他只不过是被李承派过去编户齐民的,他聪明点便知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不过必要时,杀了倒也没什么。”
说话间他摩挲着手里的那方淡紫色手帕,目视前方,意味不明。
蝶衣提醒道:“公子,动了他的话,裴相那边”
“我何曾怕过别人?”
“属下明白,属下多嘴。”
“嗯,下去吧。”
这边还不知有危机的裴沐正手不停地跟着苏颜碾药,什么祁连子啊,素心莲,宽心虫……尤其是那个龟壳磨粉,可把他累坏了。堂堂世家公子出身哪里做过这等活计,他做的手掌红痒一片,却丝毫没提休息。
苏颜说这药可以让百姓抵御毒性侵蚀,虽不至于百毒不侵,但至少可以减缓些许痛感。
裴沐闻言时眼睛亮亮的,他说:“这般好啊,有了这个突破口便先做着。说不定之后会扒出来更多突破口呢。”
苏颜不由得咋舌,这小少爷真是,难得地乐观。
手下动作渐缓,他像是睡着了。苏颜坐起身拿了木架的披风给他盖上,接着将自己的石碾拿到一旁,继续碾着药。
忽然木窗被石子一把撞开,裴沐砸吧下嘴转了个面,苏颜站起身向窗外打探,什么都没看出来,不过她还是不放心,便带了剑出门了。
走时她怕裴沐出事,还在他门窗边缘撒了硝粉,毒人怕这种粉,她去去便来。
甫一关门,刚被关闭的木窗又被石子弹开,一个蜘蛛姿势趴在墙壁的“人”窸窸窣窣地爬了进来,夜风吹落了裴沐身上的披风,他登时便醒了起来,一回头便同那“人”撞了个眼。
面前那女人面色煞白,指甲是青色的,很长,嘴里四颗牙齿往外张伸,头上乌发杂乱,盖了半面脸,裴沐一打眼看是恐怖的,可他后来又心生可怜起来。
他发现那个女人看不见他,难道自己不动弹她便找不到自己吗?
真的看不见吗。
好奇心作祟的他趁那女人背过他,轻声从自己怀里拿了块银子,倏地一声他将银子从大开的窗户丢了出去,只见那女人大声呜咽一声,直直朝着窗外便扑了过去。
裴沐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啊,他当时甚至第一想法便是过去拉她一把。要是掉下去那便是他杀人了。
他急匆匆便朝窗子扑过去,却与蛰伏在床边的毒人一下子对视,看到她全貌的裴沐吓得不轻,那毒人正要跳进屋子咬他脖子,只见苏颜匡地一下砸开门,眼疾手快间一个药粉包弹过去,那毒人便直直掉下去了。
“喂,害怕了?”
“当然啊,不然你试试……”他指了指窗外,这回再也不敢轻易往外看了。
苏颜几步将剑放回桌上,揪了人一同往窗外看,“我不看我不看。”
她生硬地将他的手扒开,打趣道:“前天刚说要为民办事,这便受不了了?”
裴沐眨巴眨巴眼,往下瞥时只望见了一滩血水。
“她死了?”
“当然。”她补充道:“不过不是你杀的,也不是我杀的,这些人早就死了。”
“哦。”
“对了小公子,求你件事能做到吗?”
“姑娘但说无妨。”
“我还需要一味药——朱华草,只有京城才有。”
“朱华草。”裴沐重复道。
“听过吗?”
裴沐摇摇头,不过他很快铺好笔墨,“在下于上京有数位好友,或许可以帮到忙。”
“那便,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