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宁几步走过来,站于燕临安身侧,燕临安往前半步将人置于身后,挡住了尹天直愣愣的视线。
尹天欠身致歉道:“失礼了,老夫没有不敬的意思,只是这位姑娘像极了老夫的一位故人,不免多看了几眼,还望将军见谅。”
“无妨。”燕临安垂手而立,拨弄着兔子灯下缀的银色穗子。“天下世人众多,人与人之间难免相像,不过…”
他忽地抬眼,向前进了半步,沉声道:“尚书大人以后莫要认错了才是。”
“是是是。”尹天急忙附和道:“老夫的故人早已亡故,认不错,认不错。”
燕临安抬了下锦袖,露出细长光洁的手指,向下一把牵住了桑宁的手,他偏过头来同尹大人告别。
“良宵好景,本将军便不再占用尹大人和夫人猜谜赏灯的时点了,先走一步。”
“将军请。”
彼时南湘湖的烟花已然休止,很多游人又折返而来继续看花灯,这条路上人又多了起来。
“还要猜灯谜吗?”燕临安开口问她。
“不了,我们已经有一盏灯了,热闹就留给旁人吧。”
“好,那便回家。”
兔子花灯偏转方向,两人直直拐了一个侧弯,途中有人横着抢道,燕临安分毫不让。他嚣张至极正要抬头同燕临安杠起来,结果见人容貌不凡,穿戴华丽,恐怕惹不起,只努了努嘴便离去了。
他走罢桑宁便笑出了声。
“哎,你笑什么呢。”
桑宁顿了脚步,松了牵着他的手,抬手摸了摸他额前的碎发,“嗯,原来小将军在这市井巷陌之中,还能凭一个眼神就把来挑事的人给吓退。”
“厉害。”
“这算什么厉害,我上战场…”
“算了。”
“啊,你这人讲话怎么讲一半啊,懂不懂江湖规矩。”
燕临安刮了下她的鼻尖,戏谑道:“本将军可不混江湖。”
“等等。”燕临安立身挡在桑宁身前,他嗅到空气里有一股不寻常的气味,这是他征战多年对于危险因子的敏锐感知,多年来还从未失手过。再加上这条路黑漆漆的没有人,更容易有人埋伏了。
不远处忽有小石子滚落,来人约莫是位老妪,还抱着个几岁大的孩子,她的手里执了根木杖,咚咚咚接连在青石地板上敲出声响。
难道是位盲人…桑宁想着。
不对,也可能不是盲人,木杖敲地的声响是到近处才有的,这老妇人分明是突然冒出来的。
“燕临安——”
晃神间,她忙开口叫住已朝两人那边走了数步的燕临安,可他却没有像往日一般回头望她,也没有停止前进的脚步。
该死,桑宁小跑几步,赶忙将人往回拉,此时他们距离那老妇人只有三步之分,老妇人不再动了,桑宁不想多事,只想快带燕临安回去。
可她使力时,却发现燕临安她根本拽不动,他入魇了。
桑宁从他腰间将冷剑取出来,凌厉剑锋忽地一闪,她提剑指向面前那位奇怪的妇人,冷声道:“你快放开他,不然我对你们不客气。”
“哼。”一声浑浊沉稳的男声从老妇人的牙齿骨骼中哔咔作响。“小丫头胆子倒是不小。”
“不过你们很快,便都会成为我的木偶了。”
“咯咯咯咯咯咯。”
阴冷笑声停下,桑宁发现她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那个老人的样貌,杂乱长发混着污秽之物遍布她皱巴巴的脸。她继续往下看她怀里的小孩,那小孩正从他颈侧往回看,只第一眼都惊的她腿直接软了一下。
那小孩有着一双哪怕置身漆黑巷子里也能一眼瞥见的蓝色猫眼,双鬓有差不多一寸长的白毛,恐怕身上更多地方都有长这些白毛。
这,还是人吗?
“你…你们,你们赶路吧,我们不打扰了。”
桑宁稳住心跳,后退一步抵在了燕临安身上,她狠了下心,揪着他的肩膀就要往回,往热闹地方跑。
燕临安比她重很多,无意识的他不是很配合,所以她走的慢。突然她脚下一软,被一颗石子倏地一下打到脚踝,她连带着燕临安一同栽倒在地。
剑“当啷”一声,在地上幽幽泛着冷光。好痛,此人内力想必不是一般的深厚。
怎么办。
刚要起身,那妇人惊怖的双眼突然挪到了桑宁眼底。她想给桑宁也使魅术让她听话,可桑宁却没有像旁边那个男子一样中招。
见无用,她眼疾手快地朝她右肩打了几根毒针,桑宁闪身躲了几发,由于街巷光线昏暗,她又处于下风,还是挨了一针。
那妇人正错愕间,思考为何魅术对她无用,下一瞬桑宁飞速捡起冷剑朝她心脏捅过去,偏了,不好,快走。她回身捞着燕临安就要逃去。
桑宁唇角沾了血迹,手上也是,可她碰着燕临安的手心还是暖的。
可偏偏老妇人怀里那小孩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踉跄着赶上两人,伸着自己萤绿色长指甲就要过去了。
眼看着如利刃般的手就要从桑宁后背穿心而过,燕临安于千钧一发之际替她挡了过去。
出门穿的厚披风早在方才逃亡时就已流落街角,她当即就切身感受到了一股热流喷洒在后颈……是他的血。
不,不可以。她伸出双手竭力将人揽进怀里,两人脱力倒在地面。
人影转身过来,入眼是一张不像人样的脸。桑宁瞳孔顿时放大,手里又没有武器,
怎么办,要认栽了了吗,她喃喃道。
只见那小崽子突然开口大笑,嘴里满是血腥腐臭之气。
忽然有两发利剑从桑宁旁侧飞过,一支中在那个小孩身上,一支中在后方正蹒跚而来的老妇人身上。
桑宁松了口气,努力抬了眼皮想去看来人是谁,却终是在视野触碰之际晕厥过去。
应该……得救了吧。
“公子。”
“先去看他们。”
“是。”
蝶衣查探了两人的尸首后,将箭拔了出来,用药粉擦净。之后从怀里掏出化骨粉,手指流转颠簸间,地上什么尸体的痕迹都没有了,留下的只有血。
待蝶衣完事过来,李砚修已经把桑宁抱回了马车,他轻柔地捏开她的唇,往里面塞了一颗丹药。
出来后他眉头紧皱,瞥了眼地上的燕临安。
“公子,如何处置。”
“……罢了,一并带回去吧。顺便找人清理一下这边,别让别人发现异样。”
“属下明白。”
两趟车轿一前一后从小巷子里出来,夜已深寒,方才的闹市早已无人,只留下节后的凄冷。
蝶衣带着昏迷的燕临安坐在后面一趟马车,她还将小将军的佩剑一并捡了回来,好人做到底。
寂静夜路上,她起身探了探他的额头,很烫。不过自家公子没有给他服用救急丹,这就是对情敌的区别对待吗?
算了,反正死不了,燕将军您再熬熬吧。
前面那趟马车里,桑宁肩膀处的伤口已经被李砚修上了药,他颤动着将她的衣衫拉回去,然后把人抱进怀里,殷切又珍视,还怕压疼了她。
俯身看到她紧皱的眉舒展了好多,他心里石头才堪堪放下。
再一转视线,他瞥见了那个被压得皱巴巴还带着斑驳血迹的兔子灯,当然,灯早已熄灭。他也说不明白为何要把这样一个坏了的东西拾回来,只不过这样想着便这样做了。
“……”桑宁低声念叨着。
李砚修附耳过去,却听到了燕临安的名字。
“……”
“放心吧,他没死,你也不会死。”
说罢他拿出巾帕,替她擦拭颈侧和脸颊上的血,到最后他的一身白衣早已被血染了大片,点点洇散而去,俨然成了雪中红梅。
在马车的颠簸里,他放任自己片刻,偷偷在她发间落下一吻。
坊内无视他的指令在上京引发动乱,他必须严查。若非他及时过来,两人都要变成焦尸了。
真的是好大一场惊喜。
他抬手掀开轿帘,遣了随从去将军府报信,之后便把两人都带回了王府。
车既至,天边卷起淡灰色,鸟雀于上空轻盈盘旋。
李砚修脱了自己的外氅,罩在桑宁脸上,抱着她进了府。蝶衣一介女子带燕临安有些费劲,门口侍卫见状纷纷过来搭把手,就这样,满身是血的将军被几个人联合架进了府。
桑宁被抱进了李砚修的寻常卧房,他妥帖将人照看好后,才丢了湿帕,向着远处燕临安的房间走过去。
蝶衣马不停蹄去了万蛊坊查事,他让如烟易了容过去照顾他。
“如何了?”李砚修轻提锦袍,满是血的衣衫已然换去,但面上却带着彻夜未眠的疲倦。
“回王爷,烧已经退了,就是他嘴里一直…念念有词,主要是后背的伤比较重,别的地方差不多就是寻常擦伤了。”
李砚修嗯了一声,差她出门将府内常用的种大夫给叫了过来。
种言查看过后冲李砚修摇了摇头,“回王爷,我”
“你治不了,我知道。”
见人这么说,种言闭了嘴,乖巧让了路,伏礼后自己走到了外间。
李砚修在他背后撒了药粉,伤口骤然凝固。他正要将药瓶放回去,燕临安居然醒了,伸了只手握住他的手腕,他哑声道:“她…他如何了?”
李砚修睨他一眼,将手抽回,回答道:“放心,你比她伤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