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宁摇了摇头,从马车上下来,“既如此,那我在外头等他好了。”
地面有残雪,桑宁小心地踏了几步,在路边捡了根小树枝,在白洁光滑的雪面上随意涂画。
沈时安也跟着下来,留他的小跟班一个人守在马车上。
听着脚步窸窸窣窣靠近,桑宁抬头看他,“你不是要小憩吗,跟我下来做什么?”
“当然是围观美人写字啦。”言落他垂眸看向地面——她的“杰作”,“姑娘画的可是梅花?”
“不是,是小狗的脚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直直撞入桑宁的耳朵,“你别笑了。”
“你还真别说,我见过诸多世家小姐,可是像你这般画小狗脚掌的可是第一个,甚妙甚妙!”
“阿宁——”听到燕临安的呼喊,桑宁匆忙站起了身朝回处跑去。
“我在。”
马蹄声疾,燕临安几下便把人揽进了马背,他把自己的氅衣拉开,把软软的人儿装了进去。桑宁摸到了他外衣上的细雪,但是内里却是暖和的。
沈时安亦缓缓踱步而来,站在燕临安的马侧,他恭敬朝他行礼,“神威将军,您这马确实不同凡响。不过我今夜若是不停下来,人我可早就带没影了啊。”
燕临安冷剑出鞘,抵在他的颈侧几寸,“你有何目的?”
沈时安没有生气,他往后挪了下身子,“我早就说过了,只是送送信而已。至于这个美人,属实不在我的计划内,还给你便还给你了。”
“我们,来日方长。”
燕临安嗤笑一声,将马的方向翻转了过去,“今夜还是要多谢世子了,来日兵戎相见我定不饶恕。”
“驾——”燕临安驾马扬长而去,将怀中桑宁搂得更紧了点,“他有对你做什么吗?”
“没。我爹他……”
“他死了。”
“啊?原来行刑没有推迟啊,我还以为还可以再活几天的。”桑宁忍了忍眼中的泪水,右手轻轻抵了抵香囊中自己编制好的红绳,心中一片酸涩。
“咳……原本确实是可以推迟的,不过被人杀了。”
“谁?”
燕临安向身后转了转头,“我们刚跟凶手告别。”
“他,你是说凶手是他?”桑宁在颠簸中双眼睁得葡萄大小,早知道他是自己的杀父仇人的话,她怎能,怎能。
感受到怀中人微弱的抽泣和起伏,燕临安低头在她耳边吻了一下,“别哭,我带你去见父亲最后一面。”
“临安哥哥,我没有父亲了,我也没有家了,我什么都没有了……”豆大的泪滴自眼眶夺目而出,燕临安属实是没想到自己这一安慰,好像更坏事了。
他拉了拉缰绳,不动声色地从怀中拿出一条软软的巾帕,替她把眼泪擦了擦。又看了一眼她哭成小兔子般的眼,索性把人从背靠着他转成了面朝着他。
桑宁有被这突然间的变动吓到,“你干嘛啊?”
“还哭吗?再哭我上嘴了。”
桑宁愣了愣,微微起身用自己颤抖的唇轻轻碰碰下他的嘴唇,好凉。
燕临安哑然,把人拥进了怀里,“没有不让你哭,在我这你可以脆弱,也可以做想做的任何事。”
“但是你知道这样冲着风哭会有多危险吗?你还喝着药呢。”
“嗯,知道了。”
泪珠终是收了回去,她最终都全程保持着这个面朝他的姿势一路赶回去的,鼻息间都是铺天盖地的沉稳檀香,她阖了眼,双臂更用力地拥紧了他。
她没有别的亲人了,只要燕临安还在乎她,她就有所倚靠。
燕临安又一次夜探大理寺,他扣了几下杭少卿的屋门,却未有人应答。
他牵了桑宁的手,“走,去明理堂。”
“你果真在这里。”燕临安找到杭远的时候,他正在审理各方送来的刑狱案件。见他来也没有抬头分他一个眼神,“听闻午时刑场出了变故?”
“嗯。不过伤亡情况还好。他们过来还直接动手把桑丞相给射杀了,真的是猖狂。”
杭远把手中的那份批阅完,把手中毛笔放在案前,向两人走了过来,“两位还请移步风雅园,杭某怠慢,此处非是议事的地方。”
“大人有劳了。”桑宁向他回礼。
三人一同去了风雅园,一路上花团锦簇,景观秀美。桑宁频频流连,她竟不知这大理寺狱的外庭竟布置地如此雅致,与狱中的阴暗潮湿简直是无法相提并论。
杭远无事时嗜好钻研上京各种美食,风雅园里放着很多糕点佳酿,桑宁挑了好几块,每一种都很好吃。他们在那边谈着公事,她一边留心听着,一边往嘴里塞着东西。
“你可知在刑场动手的是何方人士?”杭远给燕临安倒了杯酒,对今日之事颇为好奇。
“汝阳王世子。”
“沈时安那个纨绔啊?好吧,不过都传人家的风流韵事,可是哪一次汝阳王出来搞事情,却都是派他的宝贝儿子去做的。”
“能从你的手里逃脱,他是挺有本事。”
燕临安把手中的杯盏饮尽,眉头轻皱,“虎父无犬子,我从未轻视过他。”
“那陛下那边?”
“我派人通传过了,明日一早便过去与他交代情况,好说。”
“对了,你不是还要负责选秀擢选之事吗,这个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也没怎么准备,就凑合着弄呗,本来也不是我的分内之事。”
“咳咳咳……咳咳。”杭远向来知道他大胆,可不知他行事也这般潦草。“你这……算了,想必以陛下对你的态度,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我一直想问,陛下为何会对你如此纵容啊?”
“不知道,大概是因为我是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吧,我若是死了,可着朝廷上下,还这么没有能替代我的。”
杭远朝他一笑,“我看未必,说不定你还是什么皇室血脉呢。”
“差不多成了啊,老燕对我那么好,没道理我不是他亲生的。”
“对了,”燕临安朝他凑近了几分,“你那个楼,什么来着,啊……望江楼,出事了。”
“什么?”杭远蹭的一声从座椅上站起来,一脸惊恐,“你别吓我,详细说说。”
“就是沈时安他们在望江楼设置箭矢朝刑场发射,现下那边肯定已经被封控了。不过这事情或许会交由大理寺承办,你可以试着去拯救一下你的爱店。”
“世事无常,命运随波逐流。只有我,每日被数不尽的案件劳神费力,现在倒好,为数不多的几处消遣之地都被卷了进来。”
燕临安抬眼见他皱眉,上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望江楼倒不了。他家的糕点你喜欢,我也喜欢,桑宁也喜欢。就冲这个,我也得保他。”
“好兄弟,碰一个。”
“来。”
……
夜色降临,燕临安终是携了桑宁去见了桑衍的尸首。
“头部被利箭贯穿,那一瞬间应该是很疼的吧。”杭远把白布掀了起来,眉头紧蹙。此时他的尸身已被大理寺的人处理过,但是看起来依旧触目惊心。
“接下来的时间就交给你们了,在下公事繁忙,还要赶快回去处理案件,失陪了。”
“嗯。”
“大人慢走。”
门既关上,在扑朔的烛光下,桑宁一步一步地走向了桑衍的尸身。无声的泪滴淌下,她把编织好的红绳替他好好系上。
“爹,您这一辈子走到头,我好像都没有为您做过什么。您放心,桑家蒙冤,我定当为桑家平反,让列祖列宗在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您就放心走吧,下一辈子一定要平安快乐,不要再沉浮官场了。”
她潜心跪下,向父亲的尸首嗑了三个响头。
燕临安把人扶起来,揽进了怀里,“别难过了,七日之后,我们送老丞相平安入土。还有桑家的别的人,也一并葬在一处。”
“好。”
从大理寺出来,燕临安牵着马,两人在街市上慢慢踱着步子。清风徐来,桑宁忍不住咳了几声,燕临安快速解了自己的氅衣给她系上,“还好吗?”
“我没事,就是有些困了。”
燕临安握了握她的手,“我们回家。”
回将军府后,银环先是给自家小姐好好沐浴了一番,早早上了榻后,桑宁又一时睡不着了。
“银环,银环?”
“小姐,我在。”
“你帮我去看看将军歇下了没?”
“是。”
银环出去了片刻,随即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不好了小姐,那个礼部尚书女儿徐嘉忆来了,现在正在将军的书房,两人不知在做什么。”
“徐嘉忆?”
“对啊,就是刘公公带回来的一群世家小姐其中的一位。将军家好多小丫鬟都在说她们将军跟她挺般配的。哪里般配了气死我了!”
桑宁虽然心里咯噔了一下,但是面上还是惯有的温柔与镇静,“你可见过那徐嘉忆?”
“没,我不曾见过。”
“哦,那我们去见见。”
“小姐,你确定就穿成这样子啊?”银环瞧着自家小姐这朴素的打扮,就像要收拾收拾回榻上睡觉一般。
“嗯,就这样。如果我还需要精心打扮才能挽留他的话,那也太小看我了。”
银环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下,然后深深点了点头,“有道理啊!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