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清晨,鸣鸟啾叽,动作间踏碎了檐上积雪,又是一个大冷天。
桑宁很早便起来了,银环本来要像平常一般给她梳妆,她婉拒了。
“简单挽个发髻便是了,我也不再是什么相府千金了,简单便好。今日,我要往外头去的。”
银环手巧,很快就梳了个简单的百合髻,配了几支朴素珠钗。虽是淡妆上面,却依旧娇美动人。
“小姐,您要去何处,可要银环随行?”
“不用不用,我只庆幸当时在家时不爱出门,亦不爱见人。不然我现在恐怕连门都出不去了。”
“我要去尚书府打探一下消息,尚书大人尹天素来与我爹交好,这下我家皆被打为罪人。我倒要看看他府里是何动静,究竟那人是敌是友。”
“嗯嗯。”银环频频点头,“出门在外,小姐可莫要莽撞。不过外头恰好有人手可供小姐差遣,望小姐平安。”
桑宁拿起一件白色棉披风系于颈间,“知道了。”
下一瞬,她便掀起帘子走出了门。冷风直直袭来,她把披风攥紧,深吸一口气。
“小姐,您要出门?”
“昨日刚救您出来,如今便要出去,怕是会惹出事端啊。”
桑宁动作顿了顿,“你是……临安哥哥的人?”
“是,在下关九,这些人是在下的手下,我们都是要保护小姐的人。”黑衣佩剑之人向桑宁行礼。
“那你武功怎么样?”
“自是厉害。”
“那这样,你们可以暗中跟着我保护我。再不放心的话,可以派人去通传一下你们公子,可好?”
关九抱拳躬身,“但听小姐吩咐。”
将军府
燕临安派出去回绝刘公公的人,如今和着刘公公又一同回了府。
听到手底下的人匆匆来报,他本身要即刻动身去找桑宁的,没想到被眼前这事儿给绊住了脚。
如今他正在上头正襟危坐,一脸不悦。
要是桑宁那边出什么事,他这破烂皇帝就一个媳妇都别想娶了,燕临安恶狠狠地想。
“咱家跟燕大将军问好。”这刘公公大名叫刘欣,他的干爹深受先帝宠爱。先帝病逝,他干爹也出宫养老去了,把担子全交在了他一人手中。
他活儿干的麻利,新皇很是看中,于是便升职做了太监总管,威风一片。
不过燕临安眼里连皇帝都看不上,更不要说是这个太监了。
“我好着呢。”他垂眸喝了口热茶,带着气儿似的朝刘公公瞅了一眼。
“不过我也实在忙得很,事儿我是不会管的,您请回去吧。”
“哎,将军等等。可否借一步说话。”
“哦?”燕临安一扫袖子,屋内一干人等纷纷退下。
刘欣漫步走上前,在他耳边轻轻说道,“陛下纵容将军是真,可伴君如伴虎,将军莫要不信。”
“将来后妃中人但由将军遴选,让谁进,不让谁进,不全凭您做主的吗?”
刘欣退后几步,笑得阴险。
“咱家亲自跟陛下请示,说要让燕将军参与选秀女,可是要跟将军递橄榄枝呢?”
“毕竟这从前……我们那边的有不少人都死于将军之手,奴实在不忍啊。”
“我可以考虑,不过你为我行方便,可要我为你行什么方便呢?”燕临安把玩着拇指的玉扳指,向他会心一笑。
“咱家新认的好儿子刘恩,听说昨个儿下午被公子的人扣押了,您给放人便可。”
“这事儿啊,好说。我接了。不过你儿子刘恩做事实在荒谬,不能行人事就别了呗,非要强抢民女。”
燕临安猛地拽住刘欣的衣领,与他对峙,吓得刘欣直哆嗦了下,他继续开口“不过他抢别人家闺女我倒也不会多管闲事。可是他那夜大抵是醉了,路上死死扯了我的衣袖非说我是难得的美人还要纳我进府。”
“那我怎么办呢?我就只好把他——带进府了。”
燕临安手中捏了只精致的青玉杯盏,随手抛落,碎成一片。
刘欣被这番话数落得脸通红,“是是是,自当好好教诲。主要还是将军实在俊美,这……都是难搞的事儿嘛!”
“好了,事儿既办成了,你领人走吧。约莫着是没死,你过去看看。”
“是是是。”刘欣匆忙行礼便去带人了。
“呸!咱家什么时候这么低三下四过,要不是看你有用,哎。”
“公子。”赵浔上前来与燕临安耳语,“宁姑娘在尚书府附近徘徊呢。”
桑宁如今正在尚书府斜对面的书落茶楼里打探消息,那茶楼的小厮虽不识人,但是也看得出这位小姐骨子里透着一身的矜贵之气,而且容貌昳丽,让人移不开眼。
尤其是她那只握盏的玉手,明晃晃白的扎眼,他料定她必定出身不凡,自是不敢怠慢。
桑宁见那人一直盯着她,便出声将他唤来。
那小厮一脸殷勤,春光满面。他急忙在襜衣上擦了擦手,麻溜地跑过来,“小姐……您叫小的过来所为何事啊?”
桑宁指了指那边的尚书府,小声问他道“你应该在这里的时间不短了吧,最近几日那尚书府里可有何动静?”
小厮面露难色,他们这一行都本着赚钱养家糊口,这上头的人和事,他们一般是能不沾染便不沾染的。
见他温温吞吞没个动静,桑宁给他悄悄递了一锭银元宝。
“可否讲个一二?啊?”
首先嘛,英雄难过美人关。其次是,元宝能使鬼推磨。算了,他想了想人也没问什么出格的事,讲讲倒也不是不可以。
他倾身给桑宁倒了热茶,迅速说道,“这位刑部尚书爱逛窑子,媳妇娶不够。不过这些天他倒是安静在府里没出去,前些日子丞相大人来过,后来……”
他言语变轻,“后来不肖几日那位丞相大人便被抄家了。我们都猜测丞相应该是被冤枉了,但是个中道理,咱们这下面的人也不懂。小的就知道这些了。”
“嗯嗯,多谢。”
“得嘞!姑娘可还要一壶热茶,或者别的什么点心么?”
“桂花糖蒸栗粉糕!有吗?”
“姑娘好品味,有嘞。”
“京郊热闹场地多的是,你可知尚书他经常去哪一家?”
小厮缓缓开口,“梦幽堂,这个最著名,美人也多。”
“好嘞,这就去给您拿。”
“麻烦你了。”
桑宁饮尽杯中热茶,脑中有了些许思绪。爹爹一定在不日前和刑部尚书说了些什么,不然他平时淫逸成性,怎会安稳囿于府内多日。
他既然经常前往梦幽堂,那我索性前去问几个娘子试试,探探口风,或许有用呢?
“来了,您的桂花糖蒸栗粉糕,还有龙凤茶,请慢用。”
看着这栗粉糕,桑宁突然想到了燕临安。昨晚她梦魇醒来之时有他在身旁,便觉得心安无比。
尝的栗粉糕也甜软无比。
不知是不是这家店师傅的手艺不行,桑宁尝了几块,她觉得这味道着实比不上昨夜临安哥哥给的。
有点过于甜腻了。
“掌柜,来壶最好的酒,以及最上乘的糕点。”
这人话说的吵闹,桑宁分神定睛一看便瞅见了他腰间的那枚标志性的玉佩。
这样的话,算是半个旧识了,那人应是陆习文无疑。
桑宁记得幼时这人讲话轻浮得很,仗着自己是陆太尉幼子,骄矜任性地紧。曾经追着桑宁想要对她动手动脚,还好被临安哥哥救了。
不过只见过幼时那一面,他应该认不出自己吧。
不巧的是,他坐的位置刚刚好是在桑宁斜对面。桑宁看着他就倒胃口,只好自己换了一面坐。
不过该来的人还是会来。
随着玉佩的叮当作响,那人径直来到了桑宁桌旁,他轻轻敲了下桌案,看起来轻浮的很。
“美人儿,可是一个人?”
桑宁强忍住不适,挤出一丝笑容,一字一顿回复道“不是一个人。”
“那正好啊,跟爷去那边坐一会儿。”
她本不想横生事端,拔腿就要离去,结果却被那人扯住了腰间的束带,他笑得灿烂,她心里却陡生杀意。
要不是这里众人广坐,她真想找机会抹了他的脖子。皇城的酒肉纨绔,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燕临安自会轻松为她兜底,她从不用担心后路。
只见她眉间轻凝,倏地伸手把束带给抢了回来,抬头对上那人错愕的双眼。
“公子想找陪酒之人,去烟花柳巷之地便可。偏偏来茶楼强迫民间女子,可真是好本事。”
头一回遇见个倔强的主儿,陆习文更是双眼透亮,他一把抓住桑宁的手腕,想把她压在木桌上狠狠磨掉她锋利的爪牙。
那边同行的几位公子哥也只是在对桌那儿看热闹,仿佛对此事见怪不怪了。这边的几桌客人也仅仅做了看客,没有任何动作的意思。
店里的人便更不必说了,达官显贵的公子哥过来,他们是万万不肯插手的。
桑宁双手挡住他的一只胳膊的攻势,脚下使劲用力踹了他的那处。
在他呼痛之际,桑宁用余光快速查找关九等人的踪迹,却并没有见到。
她心里慌了慌,下意识地就要跑出茶楼。可是后面那人也不是个善茬,从后面一下子把她的衣服撕了一大口。
桑宁气急了,又上脚踹向那人胸口,却被那人反手抓住脚踝,她力不稳一下子摔倒在地。
门外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伴着腰间佩剑的匡匡响动声,一下子吸引了全茶楼人的注视。
燕临安径直走向桑宁,解开自己身上的乳白色披风给她披到了身上。
接着他把腰间佩的那柄冷剑一把砸向陆习文的脚,又狠狠剜了那人一眼。
陆习文不敢跟燕临安硬碰硬,只得呜咽地抱着自己的脚呻吟。
燕临安蹲下后一把将桑宁轻轻抱起,小小一只猫儿一般乖乖依偎在他怀里,桑宁很快就被他身上铺天盖地的沉稳檀木香所侵袭,脸上迅速泛起红霞。
她听到那人淡淡开口,“陆习文,陆公子。你于白日在书落茶楼调戏少女,虽未遂,但影响恶劣,必得严惩。”
“赵浔?”
“是,公子。”
见有人前去动手抓他,他急忙跳了老远,“你敢,我可是陆太尉的儿子,你就不怕我爹”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燕临安无情打断,“你爹陆太尉连跟我提鞋都不配。你说你爹会选择保住自己的宝贝儿子呢,还是攥紧自己手上那已寥寥无几的兵权呢?”
“你!”陆习文本来还想求助一起过来坐桌的几个朋友,可是当他投眼过去时,发现几人早已不在原来的位置。
“带走。”燕临安不再与他周旋,让人把他强行架了过去。
他垂眸看向怀中那人,她也恰好在望向他。
燕临安的视线在她脸上逡巡,戏谑地问她“怎么不说话,这位姑娘莫不是怕我?”
得,他又在演戏了。
“我不怕。你比他俊多了,我跟你走。”
燕临安满意地将人颠了一下,桑宁下意识地紧紧环抱住了那人脖颈。来自少女身上的那抹熟悉的安神香萦绕在他鼻息,他勾了勾唇,笑得潋滟。
走时还不忘回头招呼赵浔,“快,把我的剑捡回来。”
“是,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