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里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安酒低头目光没有焦距。
江清言脑海中突然响起何老的话。
“这丫头天天给我送业绩。”
“你看看这手腕,手腕上是指甲刺破皮肤的伤。”
“胳膊上目测是用美工刀划伤的。”
“还有脚腕,脚腕上的伤算是最重的,还是旧伤,估计是当初受伤时没养好留下了后遗症。”
“一个好好的小姑娘,怎么一点不爱惜自己。”
思绪回笼,心里有很多疑问,被压下的情绪隐隐有卷土重来的架势。
“是他干的吗?”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安酒不语,一直保持低头的姿势没有反应。
确切的说,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在酒吧混迹这么多年见多了各种阶层的人,从第一眼她就知道江清言和她注定不是一个阶层的人。
这样的人根本不会理解她的生活,就像街上的人永远不会关心井盖下的肮脏。
可江清言不知道她的心思,安酒的不语在他的眼里就是默认。
心里莫名升起一股火气。
脚腕上的疼痛轻了些,安酒活动活动虽然还是疼但也不影响她走路。
“军训结束了吗?”
安酒起身下床,看样子是准备回操场继续军训,见她对身上的伤一点也不在意,江清言心里有些发闷。
夏天太阳落山晚,军训期间没有带手机,她确定不了时间。
“结束了。”
安酒一愣,眼里划过一丝懊恼。
“那我是不是会被扣积分?”
“积分就这么重要?比你的身体还重要?”
江清言出声语气有些重,话说出口就有些后悔——他是不是太凶了?
他动了动唇想解释,但目光落在安酒的笑脸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安酒脸上挂着笑容,没有任何不悦的神情,看着江清言一字一句道:“我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
医务室里有些沉闷,安酒的话一直在耳边萦绕。
“那小丫头走了?”何老手里拿着药油进来。
江清言坐在床上神色不明,视线落在垃圾桶里那团红色上,心里奇怪的情绪不断放大。
“她的伤需要静养,你也看到了,接下来的军训估计不能参与了。”
“怎么走的那么快,看来这药油只能下次给她了。”
何老在一旁碎碎念。
江清言终于有了反应:“把药油给我吧,我送去给她。”
何老有些错愕,愣愣的看着江清言拿起桌上的药油径直离开。
——
安酒回到寝室瞬间就被围住,三个人围在她的身边问出了无数个关切的问题。
江敬月眼圈红通通的,有些哽咽:“阿九,你吓死我了。”
她不知道昨晚安酒去了哪,可她看到长袖下被血染红的纱布,还是止不住的心慌。
谁也没有想到江敬月的反应会这么大,安酒抿唇,安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这一身,千疮百孔,她早就不在乎了。
可今天,她真实的感受到了被心疼的感觉。
心底已经发黑的那潭死水忽然被风掀起了细微的波痕。
这一夜,注定失眠,却不是因为梦魇。
二楼侧边的平台已经成为安酒的私人空间,她一如既往的坐在上面。
临近中秋,月亮高挂,皎洁的月色美得不太真实,柔光附着在黑夜身上,扫清不少暗色。
安酒不自觉的站起身,呆呆的望向天空。
那瓦房里的小小天地,她从未见过月亮。
明明周围都有邻居,可他们的热闹吹不进瓦房的墙壁,她在那瓦房里就像快要窒息了一样难受。
她的母亲,那个兢兢业业以夫家为主的人,在外面怯懦和善的人,却在夜晚,在她的面前,像一个索命的恶鬼。
哦,不,或许在她母亲眼里她才是那个恶鬼。
是她给她的家带来了不幸,所以她才会把她的怨气尽数发泄在自己身上。
无尽的黑暗里,她独自舔舐伤口,从最开始的不解哭泣,到最后的隐忍不语。
她喜欢看她哭,她偏偏就不如她的意。
安酒被这朦胧的月色晃得失神,不自觉向前迈了一步,伸出手好像就能够到那轮明月。
突然传来的碎裂声使她浑身一震,突然惊醒。
不知不觉,她已经站在了平台的边缘,愣了两秒,安酒退回窗边,盯着月亮发呆。
另一边。
江清言身体前倾,双手死死抓住窗户的边缘,手上突出的青筋暴露了他此时的情绪。
刚刚那一刻,他觉得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心脏不受控制的跳动让他意识到,他好像对这个第一面就非礼他的姑娘过于关注。
从那个空洞的眼神开始,到一天又一天不自觉的站在窗边盯着她,见她时常像猫一样蜷缩在那小小平台。
时而空洞的眼神和绝望的气息让他心惊,和她平常的大胆张扬判若两人。
心里最开始计划的小报复直到安酒身上一处又一处伤口时,好像变了质。
天亮之前,安酒照常回到寝室床上补眠,江清言目送她的背影,看她熟练的翻过窗户,关窗,神情又恢复成了平日里的模样。
军训收尾,各项工作都开始忙碌起来。
薛杨嘴里叼着面包见他回去不停的招手:“主任找你没找到,电话打我这来了,说是中秋晚会的事情。”
江清言接过薛杨的手机出门聊了一会儿,回来把手机交回他手上。
“你不拿手机?”
薛杨见他收拾东西准备出门,平常手机不能离手的人破天荒的没带手机。
江清言想到那个已经粉碎的手机,面无波澜。
“手机坏了。”
“所以这段时间,你有的忙了。”
薛杨还没来得及嘲笑他,就被接下来的话打击得丧气。
一个星期的军训说快也快,转眼间就到了收尾,检阅结束后,安酒捧着手里的优秀标兵证书有些发愣。
她的匍匐和攀爬差的离谱,这样竟然还能得到优秀标兵?
回到寝室,安酒把照片发给杨岸,对面回她一个问号。
杨岸:[九姐,一个军训而已,你不必送礼吧?]
九:[……]
九:[没有送礼,凭实力谢谢。]
杨岸:[你不要跟我开玩笑,你什么情况我还不清楚?]
安酒没在回复杨岸,她也很疑惑,可证书上的名字清清楚楚就是她的名字。
寝室的三人乐颠颠的买了一大堆吃的说要为她庆祝。
安酒看着已经收拾好的背包,第一次感到为难。
林琳快速把桌子上收拾好,桌子上瞬间被零食铺满,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的包装袋都是她没见过的。
“阿九,我们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多买了一些,庆祝你得奖。”
迎着三人的笑脸,安酒“搬出去”的话怎么也来不了口。
这段日子的相处,安酒第一次觉得她和正常人无异,可以自由的拥有正常人该有的喜怒哀乐。
这的确是她向往的生活。
可是自古人心难测,安酒深信这个道理。
安酒不确定,当她们知道她的家庭,她经历的往事和她做过的事情,会不会还像这样对她抱以善意。
还是会像那些人一样,避而远之。
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不去期待。
“月月,琳琳,娜娜。”安酒站在床边,平静的叫出三人的名字。
“我要搬出去了。”
三人不可置信的看向安酒,她的身后一个黑色的布包,鼓鼓囊囊。
“为什么啊,寝室不是住的好好的吗?”
安酒不语,避开三人的目光。
最后的庆祝餐也没吃成,安酒也没让三人送她,一个人背着布包离开了寝室。
校门口,杨岸骑着机车早早等在那,安酒没说话,一路沉闷到了小区楼下。
“舍不得就在寝室住啊,吃不愁,还不孤独,何必出来呢。”
安酒毫不客气的回怼:“学校多无趣啊,还得守规矩,哪比得上校外自由。”
“而且,最近穷,打算回酒吧兼个职。”
杨岸不相信的睁大眼睛:“你不要命的混了这么多年,你会穷?”
“当然了,某人私吞了我那份赔偿款,只出不进,当然会穷。”
“呸呸呸,那赔偿款是装修酒吧的,你还想白吞呢?”
“说起来,你就是舍不得你寝室里的小姑娘,什么要回酒吧,你就装吧。”
“爱信不信。”安酒翻了个白眼,只留给他一个背影,“赶紧回去工作,别忘了这个月的分红还没给我。”
“你就认钱,赶紧找个富豪吧!”杨岸跟后面气急败坏的吐槽。
看着安酒的背影消失,杨岸才上了车,摇摇头吐槽:“也不知到这个别扭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眼中的不舍都要漫出来了,还装。”
——
搬出去后安酒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平常,不同的是在校内寝室三人依旧会围在她身边,这种又朋友相陪的平淡日子就是安酒一直期待的模样。
开学前安酒将大部分的钱存银行定期,想着尽量快一点可以在城市里落脚,寻一处安身的地方。
当初满十八岁那天,她除了改名字,还有一件事就是把户口也单独迁了出来,为了能顺利偷出户口本,她用了半年的时间装乖讨好。
果然她的母亲很满意,慢慢放松了警惕,带着她一肚子的算计在她十八岁的前一天出门,美名去给她找一个好人家,把她嫁出去。
在安母的印象里女人就应该在家里老老实实主内,安父工地去世后得到的赔偿款也不多,维持了这么多年的生活,也多亏了她的母亲“持家有方”。
但赔偿款总归有个数额,见底了,就把目标转到她的身上。
安酒现在还记得那天她的笑容,里面掩饰不住的冰冷和虚伪,安酒笑着说好,过了今天,只要她的计划成功了,这些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确定安母走后,她借着这个机会偷跑出去,在杨岸的帮助下把自己从那个窒息的地方摘出去。
尘埃落定,她一直紧绷的心才松了下来。
她曾经也怀疑过,或许她不是亲生的,所以安母才会对她如此,可偶然一次她翻到了安父的照片和安母年轻时的照片,心中的疑虑被迫打消,她确实是亲生女儿无疑。
打了个滚,安酒把自己深深陷入被子里,清新的洗衣液味把她包裹,床铺的柔软缓解了一天的不适。
存定期后,她手中的余额不是很多,杨岸那边的分红还需等到下个月,这才月中,她竟然就陷入了经济危机。
当初搬出来除了在寝室睡不好以外,还有一点安酒没有说谎,她是真的穷,需要一个兼职维持她的生活。
不过这份兼职,逼不得已,她不想再回到酒吧。
网上兼职消息刷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任何合适的,不是不收小时工,就是工作时间和她的课冲突,课是不能耽误的。
这年头,找个兼职也费劲。
安酒轻叹口气。
滑到网页最下,有一家兼职引起安酒注意。
——招募试衣模特,200/时,工作时间可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