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被强迫做了一个醒不来的噩梦。
入目的是刺眼的红, 天空血色氤氲,浓云漆黑堆积,身躯四处传来无法忍受的剧痛, 以及在骨髓里燃烧着的阴火,于脑海中变为桀桀刺耳的碎语。
叶韶痛得冷汗直冒, 下意识想要抱紧自己,却猛地抱了个空。
“她”用力眨了眨眼, 才发觉不是世界变红, 而是“她”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猩红昏沉的滤镜。
此刻“她”半跪在地面上,十指连指甲都已经崩裂,却死死攥住剑柄,血液从指缝里淌出,浇在青铜色的长剑上。
这是?!
她的目光在自己的手上的停顿片刻, 瞬间明白过来——她现在“在”曲泠身上!
或者说的更明确一些,是上一世的曲泠。
原来身上不断啃噬着的疼痛,并不是所谓的噩梦,而是上一世曲泠真实承受过的痛楚。
“居然是妖!”“不如说果然是妖...”“好可怕...怪不得他平时...”
妖身比起叶韶平时的五感更加敏锐, 周围惊惧弟子们的窃窃私语变得格外清晰刺耳, 顺着风传进叶韶的耳朵,像是万千银针搅动着她的脑髓。
“她”粗重地喘息着, 一颗心脏激烈跳动着,血液里是说不出的烦躁与愤懑, 牙根泛起陌生的痒。
叶韶艰难地维持着自己的神智,她无法掌控这具身体,就像是在看一场第一人称的电影。
身侧散落着数不清的珠子,叶韶认得,那是鲛人的眼泪。
更远一些, 躺着一只腹部有浪纹的黑色小蛇,周身被金线锁着,绞出剩余的妖力。
而曲泠自己手臂上也被金色纹路死死锁住,甚至勒进了肉里。
高天之上,修士们踩着剑低眸俯视着曲泠,衣袂纷飞不染凡尘。金色的阵法光芒映在他们脸上,将他们衬得像是一座座塑了金身的神像。
云华在宣读曲泠的罪状。
从隐瞒妖族身份进入宗门,再到在秘境里勾结妖兽残害同门,甚至试图将那蛇妖带出,桩桩件件草菅人命为所欲为,此獠罪不容诛。
“她”艰难抬头,朦胧的视线里看见了站在云华背后的谢映与宿棠月...以及叶九。
青年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眸光如无波的古井,而宿棠月落后于他一步,绞着手不敢看他。而叶九却直直地盯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心跳得更厉害了,几乎要撞破胸腔。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攥了上来,上一世的曲泠离开青丘后,这三人是他唯一的羁绊。
“幸好有江城的叶九,”云华真人话锋一转,“协助我们揭穿妖物的真面目,这样的弟子才是将来的中流砥柱...”
宿棠月急急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叶九,而谢映动作却一顿,闭上眼深呼吸了一下。
叶九面无表情。
叶韶听见了曲泠的声音,沙哑的,从嗓子深处挤出来的,“她”死死盯着叶九,“你为何。”
苍白消瘦的少女嘴唇动了一下,声音却清晰,“因为这样才是对的。”
【云华许诺了她,给她能够聚拢自己哥哥魂魄的法器。】系统的声音响起来,【前世的曲泠为了帮助她解除与月神的契约,以假婚替代了月神留下的法印...你说得对,他是个助人为乐的好狐狸。】
【叶九以自己身上的青丘法印为引,将魔气引入曲泠身上。】系统如旁白一样语气平和,【秘境之中,曲泠发觉蕴灵阵后暴怒,神魂不稳之下,被魔气浸染。】
曲泠没有做声,反而是宿棠月情绪激动地捉住了叶九的肩膀,“小九!”
叶九任由宿棠月摇晃自己,最后恹恹抬眼,“我只是想救活我的兄长。”
其余事情都无所谓,说是背叛也好,说是没有良心也好,只要她的兄长能够回来。
从最开始,到最后,这个冷淡倔强的少女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改变。
【他父亲的剑,是被他强行召回的。】系统说,【封印破碎,魔气翻涌于这个世界。】
【宿主,我叫你来,就是为了改变这样的结局。】
【没想到还是走到了那一步。】
“我...”叶韶刚要开口,系统打断了她。
【叶韶,大家都会死掉的。】
覆巢之下无完卵,在如此浩大的魔祸中,即便荒川几人以飞蛾扑火,也只不过将灾祸往后拖延。
【你从最开始想要的也只是欺骗曲泠然后离开,不是吗?】系统问,【你之前也说过的,爱情只是错觉。你永远只属于你自己。】
叶韶刚要回答,天空中陡然生变,谢映持剑跃下扑向曲泠,而宿棠月紧随其后。
【叶韶,骗骗他可以,别把自己给骗进去了。】系统说,【他只是一只披着人皮的动物,和狗啊猫啊老虎没什么两样。】
一只不通人情的兽罢了。甚至描述曲泠最合适的人称代词应该是“它”。
【差不多就可以了。】系统说,【你们的关系从最开始就建立在虚伪之上。】
【一只狐妖的性命,与万千生灵的命,你应当知道怎么选。】
叶韶本能觉得不对,系统这话似乎并不仅在对她说。
“曲泠,”无数剑光从天上斩下,谢映反手一挥,剑阵艰难抵挡住攻击,他拽着曲泠的领口,“你真的是妖魔?”
曲泠不说话,随后重重啐出一口血沫,“不明显吗?”
“我不相信。”谢映面色白了些。
曲泠抬起眼睛,被魔气侵染的躁意还在灼烧,他透过谢映的肩背看见了正举起手的云华——
“我就是。”曲泠说。
下一秒,魔气从他的身体里陡然爆发,谢映和宿棠月措手不及,被奔涌的力道给推开去。
与此同时,强盛到恐怖的剑意从云华剑上劈下,激起一大蓬灰黑的硝烟。
他下了死手。
叶韶被疼得眼前发白,然而身体却动了起来。
漆黑魔气流淌于他的掌心,她甚至听见了远处阴暗晦涩的嗡鸣——那是魔气在响应他的愤怒。
“云华。”字字句句从牙关里咬出,叶韶感觉冰冷魔气在她身上流淌,却又带着无限的破罐子破摔式的快意。
很微妙的,她感觉到此刻的曲泠想要说什么,犹豫片刻最后化作简单的两个字。
“拔剑。”
下一个瞬间,濯月出鞘。
原本冷冽如月光的长剑如今也被魔气侵染,剑身上狭长一道血痕,映着暗沉无光的天色。
曲泠竟然主动将魔气引入了自己的身体!
比刚刚还要强大千万倍的疼痛顺着脊骨攀爬,数不清的细碎怨语在耳边喋喋嬉笑,炼狱也不过如此。可是让叶韶惊惧的是与之而来的一股堕落的快感,杀戮的冲动几乎压抑不住,尖叫着享受魔气带给她生杀予夺的破坏力。
只要她想,在场的所有人都和虫豸没有什么两样。
好痛苦,叶韶几乎要落下泪来,她已经分不清现在受折磨的是曲泠还是她自己。
眼前一阵阵泛成猩红,“她”抬眼,只见所有人脸上都变成面目模糊的肉块,所有声音都是恐怖扭曲的尖啸,让她压制不住手中长剑,想要用力斩去。
原来这就是魔。
“阿音。”突然,她听见了曲泠的声音。
尽管是同样的声音,也只说了简短的两个字,叶韶却一下子分辨出来,现在和她说话的不是上一世的曲泠,而是——她的曲泠。
意识到的瞬间,叶韶如坠冰窟。
原来系统真的不是在和她说话,而是...在告诉曲泠。
“不是,我...”叶韶刚要开口,就感觉少年的掌心覆上她的眼睫。
“到这里就可以了,阿音。”曲泠说,“不要看。”
...
叶韶被猛然排出回忆,脑仁一阵阵的发疼,她跪坐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鼻尖还弥漫着方才的血腥气,忍不住干呕起来。
“太好了,小九你醒了!”宿棠月听闻叶韶的声音,猛得把叶韶抱住,温和灵力渡入叶韶的身体。
“我晕了多久?”叶韶心里一边骂系统一边发问,目光落在四周,却越发心惊。
原来刚刚的血腥气不是幻觉,而是真实的存在于她的周围。
更远处魔气翻涌天地昏沉,杀声震天。
“一炷香。”宿棠月说。
她忧心忡忡蹙起眉,不知云华是动了什么手脚,魔潮来势汹汹,甚至比之前的那次还要可怖。
荒川几人甚至都来不及赴阵,魔气与入魔了的生灵就已经杀到了他们的眼前。
她作为医修,在这种冲锋陷阵的事情上能做的很少,于是呆在大后方,照顾着源源不断的伤员。
“曲泠呢?”叶韶问。
宿棠月确认了一下她的状态,回答她,“比你醒的还早些,已经上阵去了。”
“我去找他!”叶韶一拍大腿正要起身,却猛得坐了回去,摔得龇牙咧嘴。
叶韶:?!
她不信邪,又起了一次,这次像个滑稽的不倒翁,险些四脚朝天。
“小九,你结冰了!”宿棠月惊呼。
叶韶心里一咯噔,低头一样,久违的霜花在身体上蔓延,制住了她的行动。
事已至此一切都变得很明了,那寒毒不是天道下的,而是大道对她这个异世之魂的限制,避免她对这个世界造成太多的影响,让上一世与这一世彻底脱轨。
“可恶!”叶韶气得大骂,热泪不知不觉从眼睛里大颗大颗滚出,浇打在结了冰的腿脚上。
她不是童话故事里的公主,那眼泪也无法解除大反派的魔法,只能徒劳地让她发泄出自己的愤恨。
突然,她若有所感,噙着泪猛一回头。
隔着浓厚的魔气,她对上一双暗金色的眸子。
以及其下猩红的、妖冶的红色魔纹。
“曲泠!!”她张口要喊。
然而银色耳坠光华一闪,转瞬消失在了黑红色的魔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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