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厌与奥托自小相识, 作为同龄的、可以说得上是“友人”的存在,他其实知道奥托身边很多事。
比如在奥托小时, 大约**岁的光景, 那时陪伴在他身边忠诚的仆人,除了爱德华·沃尔外,还有一名名叫夏洛蒂的Beta女仆。
那实在是位优秀的中年仆人, 她刻板、守礼、严肃、认真,对年幼的亲王更充满关爱之情,对从出生有记忆后便没见过父母的小亲王而言, 夏洛蒂的存在弥补了他心中的一部分亲情上的空缺。
两位帝国尊贵的Alpha小少爷关系逐渐好起来后,虽然他偶尔会对赛厌私下吐槽,夏洛蒂过于守成古板了, 有时不惧惩罚也要谏言搞得他很烦,不许这个不许那个的,下次她再多嘴一定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但讨厌束缚的亲王确确实实很少处罚夏洛蒂。
当时同样年幼的赛厌奉家族的意愿,与亲王建立起一段友好的关系后,去亲王府邸做客时便看过这样的情景——奥托因坐姿不端, 言语失礼而被夏洛蒂面无表情地打断谏言, 提醒过后便自知有罪般在亲王躬身请罪。
而奥托分毫微改,依旧背靠沙发懒洋洋地将双腿交叠, 眯起红眸, 用一种很危险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女仆。
之前被奥托用这样眼神看的人,无论是贵族还是仆人, 都会落得一个凄惨的结局。
这位名叫夏洛蒂的女仆又会怎样呢?
赛厌想起之前那些人的结局, 好奇地等待着面前的事情会如何发展下去,然而在周围仆人的缄默中,奥托在分毫寂静的空气中重重抱怨般叹了一声, 挠挠金发,烦躁地拉长音调:“知道了知道了,你好烦哦,夏洛蒂。”
“扣你一个月工资哦,因为话多烦到我,你已经扣到第三十二个月了,不想一辈子没钱拿的话下次就不要多嘴啊。”
夏洛蒂闭目平静道:“是,亲王阁下。”
还以为面前女仆会受到严厉惩罚的赛厌:……
只是扣工资吗?当时小小一点的少年有些惊讶,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身边的奥托,以为自己对小亲王私下偷偷地观察以及建立出的人物模型是哪里出错了。
他不是这么宽和的人啊?
事实上,在之后的相处中,赛厌才明白自己对奥托的认知从未出错——只是那时对他缺乏了解而已,他的确是个高傲扭曲的人。
但偶尔,这表面看上去不近人情的亲王也会允许一些他信任的人走进他的世界,并不吝啬地给予对方一丝优待与柔情。
所以,后来夏洛蒂的丈夫被揭出私通叛军,悄悄往外传递阿斯加德皇室的起居时间与日常行程,对他造成深重的安全风险时;尽管皇帝怒火滔天,想要以极刑处罚这二人。
但奥托冷静下来的第一时间,却是假装漫不经心地提起夏洛蒂那几天的行动,并直截了当地说出夏洛蒂那老太婆是被骗了,这件事应当与她无关的断言。
调查证明,夏洛蒂确是对丈夫的一切行迹毫不知情,她与丈夫的关系并不好,十几年如一日地待在亲王府邸,不曾回家一次。
可她身为亲眷,做出叛国行为的丈夫的确是通过与她的通讯确认了奥托的行程,并差点对其造成生命危险,作为间接的通敌者,这并不是她脱罪的理由。
奥托想要保下夏洛蒂。
身为亲王,他本不应该对危害皇室的危险分子予以宽容,但无论是废了也好被流放也好,作为这么多年小亲王心中属于那一部分“母亲”位置的替代品,他允许夏洛蒂保住一条性命。
他以为这样是对夏洛蒂的恩赐。
然而那位忠诚却愚昧的女仆,却并不打算原谅自己,她对阿斯加德皇室忠心耿耿,将全身心的精神与意志都寄托在帝国的荣光之中。
于是在奥托命人带她出狱流放的那一天,她不惜咬掉舌头,毫不犹豫地用藏起的利刃伤害自己,也要面见亲王,请他收回成命。
“……为什么?夏洛蒂。”
奥托赶到时,夏洛蒂被自己咬掉的半截舌头已然掉落在地上,她满嘴鲜血地颤抖着趴伏在地面上,沉默而低至尘埃地对小亲王请罪。
奥托冷眼看见趴跪在地上的女仆一点点用鲜血,在地上无力写出的“请对我施以极刑”的文字。
“是因为你的丈夫吗,你舍不得他独自去死?”
女仆闭上眼睛,眼泪混合着鲜血从脸颊旁落下,她在亲王面前再次用藏起的小刀扎入自己的手腕,顿时血流如注,似是愧悔,又像用鲜血在明志。
“……原来如此,”奥托停顿良久,冷淡的双眸注视着她,“那就满足你好了,作为照顾我近十年的回礼,就满足你。”
——“用极刑。”
当年的帝国远没有今日安稳和平,叛军与外星暴/动时有发生,于是为了彰显绝对统治力与皇家威严,残酷而血腥的极刑那时还有必要存在。
夏洛蒂无罪,然而关系皇室成员安全,帝国安稳,身为与通敌者有直接联系的她却必须有罪,不仅是愚昧忠诚的夏洛蒂自己,甚至奥托、皇帝,乃至从始至终旁观的赛厌,都明白让那女仆以这种极端的方式死去,才是对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虫子最深重的震慑。
夏洛蒂被处刑的当天,赛厌在亲王府邸的花园中见到了对方沉默静立的身影。
那天是个阴天,少年的双眸如同天上即将下起血雨般鲜红欲滴。
“赛厌。”
“嗯。”
“你说为什么有人即使伤害自己,也要忤逆我的命令呢?”
天空下起雨来,站在淅淅沥沥雨幕中的幼年亲王如同金发被淋湿的小狗,他茫然地转身看向站在走廊下的好友。
“我明明是为她好,想保下她的啊。”
“如果她愿意接受我的安排,兄长不会多说些什么,为什么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奥托大人。”
“嗯?说。”
赛厌深深呼出一口气,抬起银眸,与站在远处高高在上,拥有这世界上一切珍贵稀有的财宝,独独心灵荒僻而空无一物的亲王对视。
“您和夏洛蒂都清楚,只有她赴死,才能对她心中的信念赎罪,而且她如此举动也能警醒他人,您以后受到同样陷害的风险概率会因此降至最低……”
对方一怔,随即升起怒火,像是骄傲被打碎一样咬牙道:“可我又不需要!我的安危跟个中年老仆人扯得上什么关系?!凭什么她确认自己死掉就一定能达成这种目的。”
金发的少年亲王双眸红如烈火,却在片刻之后,在雨幕中露出了快要碎掉一样的眼神。
他自认为自己十分讨厌夏洛蒂,却在每每被冒犯时只对她做出象征性的惩罚,那忠心耿耿的老仆人将小小一点的他一路精细地照顾着长大,奥托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潜意识地、对夏洛蒂生出的类似于家人的依恋。
只是在以往,主仆的身份差距将这份感情盖过去了而已。
也正因此,当他认为自己能护得住的人,永不会忤逆自己的人,却在他面前以最极端的方式,宁愿伤害自己也要走上“正确”道路的那一瞬间——
奥托感受到了强烈的、自尊被摧毁的挫败感,以及无能为力的怒火。
那至今是让他铭记到如今的事,成为了他说得上是心理阴影的,“禁忌”的存在。
赛厌清楚当年那件事对他造成的影响,所以当小芙快要崩溃,而奥托又临在失控边缘时,他不介意用撕开好友伤疤的方式让他好好清醒一下。
他是被爱着的,他其实是会爱人的,只是不太懂如何去爱人——
所以当再一次、与十几年前一样,小芙以相似的方式要拒绝他的好意、亦或者是爱意,用对他而言最能摧毁他骄傲的方式要与他一刀两断时,奥托仿佛回到了让他感到茫然的幼年时代的那一天。
“我不明白,赛厌。”
酒馆内,与小芙分手后的第三天,本对酒精过敏的奥托此时却像是要死掉一般醉醺醺地倒在酒吧柜台,金发软趴趴伏在手臂上,如同做梦一样对他模糊地说道,“我那么喜欢小芙,是想和她永远在一起的,为什么最后……她即使那样做也要和我分手。”
“我明明是爱着她的啊。”
“奥托。”
“……嗯?”
赛厌叹了一口气,平静地将酒杯里剩下的酒泼到烂醉的奥托身上,将他浇得一怔,瞪大茫然的红眸看过来,如同被雨淋湿的狼狈小狗一样。
“不要自我感动了,我从十几年前就想说,你自以为的好意对他人来说反而会成为压力。”
“夏洛蒂……即使你当年保下她,她也会因愧疚而无法继续正常生活下去的,你知道帝国的意志就是她的意志,如此对帝国忠心耿耿的自己,却与叛国扯上关系,那本来就是让她痛苦万分的事。”
“……可是。”
“至于小芙,就更不用说了,你和她本来是能好好正常交往下去的,都是你自己得寸进尺的缘故,给她自认为珍贵的爱意,却不懂好坏不知节制,最后将她逼成这样。”
“清醒一些吧,奥托。”他说。
“从自大里清醒过来,好好学学怎么去爱人,这才是你现在应该做的事。”
……
夏芙在与奥托的第二天便回到了弗洛森庄园。
然后第三天,令她惊喜的是,伊莱先生回来了!
与奥托谈恋爱的这段时间,她犹如陷入了一场恍恍惚惚的梦境,虽然做了很多疯狂和成人该做的事,可现在从里面挣脱出来,面对伊莱先生,她好像又变成了之前那个快快乐乐什么事都不懂的笨蛋女孩子了。
好好粘着伊莱先生撒了顿娇后,夏芙像条受尽委屈的小尾巴一样可怜巴巴地跟在他身边不离左右,到了晚上睡觉时,两个人自然而然地再次睡到一起。
在伊莱身边,她感到难得的安心,睡得很快又很香,然而伊莱却在半夜被她的动作扰乱醒了。
凌晨三点,身穿整洁睡衣的银发青年淡淡垂眸,看着少女放在自己胸前的手掌陷入沉思。
“嘿嘿嘿……好好捏。”
不知道做了什么梦,伊莱面无表情地听见她嘴里在嘟嘟囔囔地说着些不知所以的梦话,想着以前她就喜欢说梦话的睡眠习惯,伊莱本以为夏芙是梦见什么让她开心的事,所以到夜里还记得。
比如捏着自己的胸,想着棉花糖,年糕之类的东西——这都是她平常喜欢吃的小零食。
然而这样想的伊莱,下一刻便听见她呼噜噜地香香甜甜,继续梦幻道,“帅哥、酷哥,大家的胸……都好好捏,嘿嘿嘿。”
伊莱:……
听到这种虎狼之词,这几年精心抚养这孩子长大的大家长蹙了蹙眉,心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丝困惑,青年翠眸抬起,轻轻淡淡地打量她睡得红通通的面孔一眼。
……这孩子,怎么变涩了?他想。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