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镜”是幽冥地府内一面极其特殊的天生灵物,沟通镜灵便可一览人间景象:从高山之巅到地下火浆,从修行之人到凡夫俗子,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它模样和寻常铜镜相差仿佛,约莫八尺高、九尺长,薄若银盘,深潭静水般的镜面星光点点,云雾缓缓流动,仿佛截取了一段天边神秘悠远的银河作为装饰。
阎君坐在美人身边,右手虚空轻划一个圆圈,唤醒反应颇慢的镜灵,继而红着耳根一脸正经地问道:“阿瑜,你想看人间何处?”
“我想知道风国现状。”
美人沉吟一番,看向那人间镜说道。
他虽是刚继任皇位不久,但已凭储君身份辅政近两年,明白风国如今虽无劲敌,却有几个常犯边骚扰的恼人邻居。
也不知当自己这新皇和都城一同消失后,剩下的宗亲、官员和百姓们如何了。
那些“邻居”又是否趁机进犯……
好——
阎君正要吩咐那懒惰的镜灵,却听一句句不胜欢喜、殷勤备至地有些谄媚、隐隐有点耳熟的碎玉声先行响起: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敬爱的命定主人,小镜一见到您就明白我们是天定的缘分~”
嗯?你不是我的伴生灵物么?这见异思迁的德性还想勾引美人?!
阎君看那镜子,手有些痒。
“小镜等这一天可等太久了!这千万年里不得不听阎川那个不解风情的家伙命令。”
“嘤嘤嘤~委屈坏了~”
“不过见到主人,小镜便明白一切磨难都是值得的!”
真是委屈你了啊,这么高超的演技从来没发挥过。下次扔、不是,下次借调给给判官好生练练!
在阎君的死亡视线和腹诽之下,激动的通体泛金光的人间镜嘤嘤讨好着美人说了好些俏皮话,忽略阵阵寒意。
待逗得美人唇角染上笑意时,人间镜才道:
“主人您请看——”
只见那人间镜的中心波纹荡漾,渐渐浮现出风国某处县城的俯瞰图景。
“卖炊饼喽——卖炊饼喽——”
随着美人的视线,这图景飞速拉近,直至能看清街边小贩的叫卖的炊饼花纹。
从城南到城北,百姓们的生活似乎无甚变化。其他大城小城亦或是村落都十分平静安详,甚至风国还多了几座边关小城。
怪异的是,风国并未有新皇登基,只是有各宗室贤才辅助各地理政。而那冰封的泾阳城则被禁止出入,甚至半空还罩上了一层略显瑰丽的阵纹。
好在这人间镜还可回溯时光,使美人明白了其中缘由。
原来,自从那日泾阳城天降横祸之后,照夜宗不久便连夜派人来封锁消息。
它不仅召集风国所有权贵与官员,还有周边的敌国君主。
宗门假说新皇祈福虔诚,特奉召令去洗经伐髓以增寿,泾阳城之人跟随侍奉,用时约莫两年。
期间风国所有政务皆由各地自行安排,而敌国需睦邻友好,不得趁人之危,否则勿怪宗门狠辣。
曾有不信邪的小国想偷袭边塞储备过冬粮食,被照夜宗一真人当场降下紫红异雷,那小国如遭天谴般千里赤地,寸草不生,转瞬间国破人亡,百万人丁十不存一。
这无情一击,才令风国至今无忧。
所谓的“洗经伐髓”自然是假的。
乔瑜皱眉看着照夜宗之人擅自带走他冰封的尸身,又同其他修仙者一起用天材地宝维持那具身体的些微灵性,并想方设法将自己复活。
若那每日被人无礼端详、甚至肖想的身体不是他的,看到这般情景,或许他会感慨照夜宗之人善良端方,为挽回无心之过费力费时,与其他视凡人如刍狗的修仙者大不相同。
可惜……这是假象。
他们不过是贪恋色相而做出这种种荒唐事罢了。
乔瑜想起前世:
泾阳城同样是被魔修屠灭,但是那接受供奉的照海宗真人却在姗姗来迟之后,同那魔修“打情骂俏”一番,便将这泾阳城付之一炬送入轮回,念了几句往生咒,权当了结此事。
新皇登基当日,都城便被天火烧为白地——这不正说明风国为上天厌弃么!
周边不少小国揣着明白装糊涂,纷纷以此名义参与瓜分风国的浪潮中,满口替天行道,实际盆满钵满。
但辉煌只是一时。
在这样一个伟力集于一身的时代,再强大的凡人国度也只是蚂蚁,妖魔鬼怪、仙修神修,皆能将之轻易泯灭,
那几个小国也没得意多久,很快在几只熊妖肆虐下尸横遍野,国君脑袋也被当成了蹴鞠。
这片大陆的其他地方也不外如是,且那些位于魔修地盘的人更惨,死法千奇百怪。
……
*
茶室内。
人间镜游遍人界,最后定格在了照夜宗主峰上的那封冰棺上。
镜子内外的美人几乎一模一样的艳冠天下,只是镜内美人更脆弱易折,双目紧闭,唇色泛白,整个人仿若盛夏灿阳怀抱里的碎雪,不留神便会融化。
而镜外的美人双眸睁开,糜艳红唇教人一眼销魂,那秋水般的眸光更是澄澈清明至极,眼波流转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无端诱惑,轻易攫取所有生灵源自本能的渴慕。
“阿瑜别担心,我这就设法将你身体运来。”
阎君见美人凝视着人间镜里的景象,秀眉不自觉轻拢,琥珀双眸中更是盛满浅浅愁思,安慰着便要出手。
“暂且不必。”
乔瑜摆手拒绝,若被严加看管的尸身无故消失,或许会牵连风国百姓……
不如,待七月半时自己亲自率阴军夺回,然后——
“别怕,阿瑜。”
阎君明白心上人未说出口的顾虑,直接抽出一缕神魂道:“且去一试。”
他本以为心上人的身躯已安然入土,且神魂就在幽冥之中,便从未想过要去做挖坟一事。
但如今知道心上人的身躯竟被陌生人取走肆意围观,如何能忍?!
那道抽取出的神魂化为完整的人形,俊美之余更比看起来古板无趣的阎君本体多了分风流倜傥。
他轻佻地笑着靠近美人,轻轻在那羊脂玉般白嫩的耳垂边缠绵吐字。
呼出的热气将那小巧玲珑的耳垂染成了粉,氤氲不下。
“阿瑜,信我。”
在阎君本体准备动手收回这浪荡得不像话的神魂前一刻,分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啄美人绯红柔软的唇瓣偷香,而后消失在幽冥之中。
“啾”的一声。
吻别软软绵绵,却仿若惊雷炸裂在阎君心头。
发生了什么??
那分身已通过镜子去了人间,阎君却仍没回过神来。
他定定地看着心上人艳若榴火的莹润红唇,几乎能感受到轻吻时比蔷薇花瓣更加柔软动人的颤意。
浪……浪荡!那神魂真是不守夫道!不知廉耻!羞与之为伍!
阎君于心底痛骂分身,金眸外渐渐多了一圈血色。
某一瞬间福灵心至,他忽然醒悟:连这镜灵、甚至是我的分身都敢直接向美人示爱,我为何不可?若怕“以势压人”,大可帮阿瑜提升修为和势力,待旗鼓相当时再行示爱提亲之事。
且,阿瑜并未拒绝分身亲近,更未责怪。
也就是说,阿瑜心里也有我!
被阎君注视着的雪肤美人也回过神来,他不自觉地摸着下唇,热意渐渐占据那清丽脱俗的玉面,浅浅粉意似三月桃花,令人意乱情迷。
都说分身和本体心意相通。
刚刚那事……
阎兄他……
果真如丞相所言,“口嫌体正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