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想来找你玩。”李俅答道。 事实上李俨兄弟俩同样也满腹疑惑,比如那边的陌生男人是谁?他怎么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看书?阿晗怎么也学他一屁股坐地上? 王昌龄也注意到李俨两人的衣着,知晓他们约莫是东宫两位小皇孙,当即起身向两人叉手见礼并自报家门。 王昌龄算是大器晚成的类型。 像王维、杜甫他们都有家学渊源,不满十岁便遍阅群书,诗文更是提笔就来。 王昌龄不一样,王昌龄直到二十几岁都还靠渔耕养家,直至感觉自己不应就这么蹉跎一生,才离开家另出路,甚至还远赴边关游历,顺便看看能否成为加入边将的幕府当幕客。 这是出身寒微的文人墨客时常做出的选择,武将需要人帮忙做上报材料、需要人写诗文吹嘘他们的英勇,而他们又需要没有门槛的进身之阶,双方自然一拍即合。 虽然王昌龄最终没走这条路子,却在游历边关那几年里写下许多边塞诗佳作,终于成为诗名远扬的大诗人。 这时候他已经快三十岁了,凭借着响亮的诗名入了许多达官贵人的眼,这才在三十岁那年进士及第。 可惜大唐的进士不甚值钱,初封不过是个九品小官,像他这个校书郎便是正九品的官儿,平时在朝中根本说不上话,只能在各种宴饮场合献上自己的应制诗。 说实话,应制诗这种东西发挥空间太小,便是把大唐所有著名诗人召集在一起写也写不出多大的花样来。 王昌龄那被边塞磨炼出来的豪阔诗风更是无从发挥。 像“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那样的句子,他在长安的酒宴上再也没写出来过。 李俅不太爱读书,顶多只知道近几年流行的新诗文,不像三娘那样特意了解过边塞诗,是以听到王昌龄的名字也没什么反应,只当他是秘书省的寻常官吏。 李俨倒是读过王昌龄的诗,知晓他的诗文传唱度极广,听王昌龄自报姓名便多了几分重视。他给王昌龄还了礼,口中说道: “我读过先生的诗,先生的《出塞》写得尤其好。” 王昌龄见李俨小小年纪便气度不凡,不由与他多聊了几句。 他在秘书省校书郎这个位置上干了七年,对里头的藏书了如指掌,不管李俨他们想看什么书都能给他们指出 方向。 连李俅想看点不那么枯燥的书,王昌龄都能帮他挑出《笑林》《启颜录》等古代笑话大全。最后几个人都待在秘书省看书。 李俅这么不爱读书的人都读得津津有味,回去的路上还与他哥和三娘讲起自己印象深刻的笑话 三国时期蜀中因为天旱闹粮荒,下了禁酒令,有小吏跑人家家里搜出酿酒的器具,想将这家人和造酒的一起罚了。 当时有个叫简雍的正和刘备到处溜达,见状指着一个路过的男人说:“彼人欲淫,何以不缚?”刘备疑惑地说说:“你咋知道他要□□?"简雍哈哈笑道: "彼有姹具,与欲酿何殊?”刘备听后也笑了起来,免除了那家人的罪责。 李俅显然不是个会讲笑话的人,讲着讲着自己先笑个没完。 李俨本来听得还挺认真,听到“彼人欲淫”就用眼神示意李俅别继续讲,可惜李俅压根读不懂他哥的眼神,坚持把“彼有姹具”也给讲完了。 古时儒家有“男女七岁不同席”之说,大抵就是因为小孩子了解男女之别其实比许多大人想象中要早得多。 李俅一读正经书就犯困,读这些杂书倒是兴致盎然,只觉看什么都很新鲜,啥都想和自己的亲哥以及好朋友分享。 李俨恨不得把他嘴给封上。 三娘倒是听得有些懵懂,不过联系上下文还是能理解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简雍说话确实很大胆,连在君王面前都敢打这样的比方。 见李俨一脸“我怎么有这么个蠢弟弟”的生无可恋表情,三娘便体贴地挥别他们兄弟俩自个儿回家去了,方便李俨好好教育弟弟! 三娘主仆两人一走,李俨果然对他弟进行了深刻的思想教育:只有那些个没脸没皮的纨绔子弟才会在女孩儿面前讲带荤的笑话!若是三娘听恼了,以后便不跟他们玩了! 李俅听他哥这么说,都不敢再吱声了。他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简雍这个开玩笑般的劝谏方式很有意思。 不管多糙的话,能叫人听进去就是好话。 事实上他哥不说,他都没意识到三娘是个女孩儿。三娘比他还聪明,比他认得的字还多,懂的东西肯定也比他多,必然不会因为这件事恼他。 不过李俅从小机灵,知道面对长辈和兄长的教诲不能梗着脖 子唱反调,该认错时必须及时认错!他麻溜答道: “我以后会注意的。” 兄弟俩从小待在一块,李俨哪会看不出他弟是什么想法?于是继续念叨了他一路。另一边,三娘没立刻回住处,而是先去寻贺知章说话,与他说起自己碰上王昌龄的事。王昌龄读了好多书,一准能中博学宏词科! 贺知章本来就在秘书省养老,自然知晓王昌龄的存在。他笑着说道: “确实是个很不错的后生,他的诗写得很不错。" 可惜大唐诗写得不错的人太多了,也不是人人都仕途顺遂的。王昌龄出身寒微,即便考上进士、入了秘书省,依然没找到可靠的引路人。 当时贺知章起好因为筹措岐王李范的葬仪出了纰漏,曾遭许多人非议,一度低调做人,后来更是直接在秘书省安心养老。对于王昌龄这么个诗名远扬的后辈,贺知章也帮不到什么忙。 换成未入仕途的青年才俊他还能夸上几句帮忙扬名,入了仕途他就爱莫能助了。他当了半辈子的闲官,官员任免哪有他插嘴的余地? 只能看这次张九龄能不能提携他一二! 三娘和贺知章讨论起张九龄在河南这边屯田的事。"听说很难!"三娘好奇地问贺知章, "真的很难吗?" 贺知章闻言顿了顿,叹着气道:“当然难,就譬如老虎已经把肉叼嘴里了,你去劝它把肉吐出来,能劝得动吗?更要紧的是,叼着肉的老虎还不止一只,你说难不难?" 三娘忧心忡忡: "难!" 贺知章说道: “你还小,不必操心这些事。世上有许多人一辈子汲汲营营,遇事只知趋利避害、谋求私利,也有许多甘愿迎难而上的傻子。" 三娘反驳道: "不是傻子,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 贺知章哈哈笑道:“我倒是忘了你把《论语》倒背如流。” 这句"知其不可而为之"是《论语》里的话,讲的是子路在外地借宿,早起有守门的人问他: "你来自哪里?”子路说:“来自孔氏。”守门的人说: “就是那个‘知其不可而为之’的人吗?" 这句话用在这里恰好非常适合。 贺知章揉着 三娘脑袋说道: “你觉得这些家伙不是傻子,难道也想当个‘知其不可而为之’的人吗?" 三娘想起自己从李俨那里听来的“未来”,难道遇到难事就什么都不做了么?难道要等天下大乱,自己和家里人也成了覆巢之卵,只能无助地伤心恸哭? 三娘道: "反正不是傻子!" 贺知章只当她是小孩子脾气,笑着应和道: “好好,不是傻子。” 接下来小半个月,三娘都跑去秘书省蹭书看,不时与王昌龄聊上几句,了解边塞情况与如今的朝局。直至百孙院复课,她才很是不舍地告别秘书省回去跟李俨他们一起读书。 到了五月底,朝中又添了两个宰相,那便是裴耀卿和李林甫。到这里相位算是正式满员了。大唐宰相升迁没有固定路子,单看皇帝需不需要你。 像这次新晋升上来的裴耀卿和李林甫就是两个不同的极端,裴耀卿少年成名,二十岁便入秘书省干活,稳打稳扎干了三十多年,得到相位便显得理所应当。 相比之下,李林甫的升迁路径就比较直接了,一路凭借宰相、内侍、宫妃的引荐在李隆基面前不断刷印象分,才当了一年的黄门侍郎便被李隆基提上相位。 升迁得不可谓不快。 主要还是李隆基觉得李林甫用起来非常顺手。而且张九龄最近让他有点不太满意。 张九龄以前跟在李隆基身边写写诏书打打杂,李隆基也觉得这人很不错,文采非常好,写的东西非常符合他心意。 可惜好景不长,张九龄当了宰相以后主意就多了,遇事总爱直言进谏。 李隆基觉得张九龄变了,不再是他喜欢的那个人了,以前的张九龄哪有这么爱说教?他选宰相是想让宰相给自己干活的,而不是想给自己找个对自己指手画脚的人。 他想做什么事还需要他们教吗? 他当皇帝这么久,比他们更清楚皇帝该怎么当,不需要他们处处给自己找茬。他不喜欢太有主意的人。 像李林甫就很不错,做的每个决定都很符合他的心意。他想要的就是这样的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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