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天门山凌霄峰,赵义捏着手中的传讯玉简,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之人。
他面前的是一个儒袍男修,白皙的皮肤泛着婴儿般的水嫩,眼角处的几丝鱼尾纹和满头的苍发却昭现着他实际的年龄。凌空而立没有丝毫气息外泄,与他身后气喘吁吁的文苏相比,他简直如同一个凡人一样。
但这只是在一般人眼里,赵义眼中对方确实那样的强大,甚至可以说是恐怖。
无形的灵气在他身上透体而过,一阵阵玄奥的律动自他身上无形扩撒。他仿佛已经融入了整个天地一样,对周围的天地来说他就宛若它们的一部分,不需刻意施为,只需要一个念头,将他当成自己一员的天地之力便会任由他的差遣,任他为所欲为。
他,就是鲁泰。
“真的是你!”赵义的呢喃听着有些凄凉。
鲁泰微微一笑,摆摆手示意身后的文苏自便,随后老友般的微微一笑,轻轻的点了点头。
“为什么?”
手中的传讯玉简化为碎屑,赵义的指尖简直要抠入掌肉一样的死死攥着。
太虚三祖之下,鲁泰一直是太虚宫的定心丸之一,他的强大让人羡慕的同时,也深深让人感觉到一丝安心。
可如今,这份强大却属于了别人,他不再是守护太虚宫的定海神针,而是成为了大衍手中的利刃。
赵义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鲁泰究竟为何会投靠大衍。无论修行资源还是传艺授道,他自认为太虚宫丝毫都没有亏待过对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对方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呢?
为了功名利禄?
为了加官进爵?
为了荣光百世?
为了权掌青天?
这些显然都不可能。
对一般人来说可能会,可修为到了鲁泰这种境界的,这些事物对他来说应该是过眼云烟而已。他们的内心唯一的向往便应该是道,对天道的执着,对仙界的渴望,而这些太虚宫都可以满足他,甚至其他几番超级势力也可以,唯独大衍不行。
那,这又是为什么呢?
“没什么可说的。”鲁泰轻声说道,“你是准备挑战我一下呢,还是现在就此离开?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可以当做没看见过你,任你离去。”
“没什么可说的?呵呵,哈哈哈哈哈!”
赵义冷声狂笑:“鲁泰,你竟然跟我说没什么可说的?我没记错的话,你祖上一直便是天门山人士,其中鲁宏老祖更是与顽山老祖旧识。后来三伐天门的时候鲁宏老祖被大衍设伏围杀,你鲁家被趁机血洗了满门。顽山老祖顾惜旧情,这次才破例将身为遗孤的你收于门下,虽然不是弟子的身份,但授业解惑却于亲传弟子一般无二,尽皆倾囊相授。顽山老祖闭关前,你当着我们的面亲口发誓只要你还在,太虚宫的大门便由你来守护,绝不让顽山老祖担忧。可如今才过去了多少年,算算也不过千多年罢了,你的誓言竟然就自食了!鲁泰,我赵义倒要为了为了你,你,到底还有良心吗?!”
“良心?呵呵呵呵......”
怜悯的看着赵义,鲁泰无奈的摇摇头,轻声笑道:“也罢,总归是认识了这么多年,我之后也要回去了,有些事情便于你讲个清楚,让你和太虚宫输个明白。其实,我家祖上并不是天门山人士,而是大衍的一位银甲统领。五千年前,当时的衍允皇二伐天门山失败,撤退前得授皇令命我祖先隐姓埋名留在天门山作为大衍的眼线,代号隐刺。此后很多年,我鲁家这根刺一直无法钉进太虚宫的内里,再加上默堂的存在,先祖只能谨小慎微的活着。本以为打入太虚宫还需要很多很多年,谁知阴错阳差,千年前时任家主鲁宏意外与太虚三祖之一的顽山老祖相识,这才让我鲁家的手终于有机会捅破外皮,触及到太虚宫的内里。”
“既然如此,那鲁宏为何会被设伏为杀,而且你鲁家满门也被......难道?!”赵义震惊的望着鲁泰,脸上血色尽退。
鲁泰投了个赞赏的眼神,点头微笑道:“难怪区区一个宙字阶会被百劫道人收在身边,赵义,你果然机敏。没错,那是一场戏,是事先安排好的。鲁宏老祖以自己和鲁家的灭亡为代价做了一场豪赌,赌顽山老祖不会坐视不理,任由我这个遗孤自生自灭。老祖大智,他赌赢了,顽山老祖果然收我入门,虽然很可惜只是寄养而非收入亲传弟子,但这也足够了。太虚宫的核心,我们鲁家满门性命铸就的这根隐刺,终于扎了进来。”
“你疯了!鲁宏是疯子,你也是疯子,你们都是疯子!”赵义摇着头喃喃道。
没错,鲁宏是个疯子,用自己和家人的性命来博一个打入太虚宫高层的机会,这人已经不能说是心机深沉或者心狠手辣了,他根本就是个疯子。
鲁泰也是个疯子,死的可都是他的家人朋友,听说当初他刚来的时候整整一月水米不进,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若这些也都是故意装出来的话,那鲁泰简直就是疯子中的疯子,一个冷血到连亲人的惨死也不能打动他分毫的疯子。
这人的心究竟得硬到何种程度,才能让道心毫无滞碍的一路修行到现在这种境界。
他,还是人吗?
“错了,不是我疯了,只是你太幼稚了而已。”
点点赵义,鲁泰用往日里替他解惑的语气温言道:“你之所以这么气愤,是因为你心向的是太虚宫,太虚宫的荣光在你心里重愈一切。而我鲁家上下,自始至终都是心向大衍的,大衍的荣光对我们来说也重愈一切,你和我其实是一样的,只是各为其主而已。立场的不同让我在你眼里是个疯子,可你站在我的角度想想,你在我眼里又何尝不是呢?”
赵义满脸充血,怒气冲冲的想要驳斥,但远处传来一个声音抢先替代了他。
“你错了。”
一男一女两道身影飘然而至,没有警惕戒备,而是一如往常讨论道法一样的站在那里,其中那个男修一脸认真的摇头否定。
“呵呵,檀休,小颖,你们来啦。”熟络的打个招呼,鲁泰脸上也半点没有身为敌人的自觉。
两人微微颔首,其中被叫做小颖的女子轻声道:“鲁泰,今时今日,小颖的称呼已然不合适了,以后还是喊我步颖为好,免得让人嫌隙。”
“随你。”
鲁泰微笑点头,旋即向檀休问道:“你说我错了,何解?”
檀休正色:“鲁泰,我早先便觉着你的道有所偏执,现在看来果然如此,你的道心看似浑圆如一,实际仍有死结。没错,立场不同,确实是各为其主,无论你做了什么伤害了谁都是情有可原的。但有一点你说的不对,为了打入太虚你鲁家不惜以满足性命位筹码,这种事我太虚宫是绝对不会允许的。想必顽山老祖以前也曾这样与你说过,你是太虚宫的人,你也是个修士,但在此之前,你首先应该是你自己,你应该是一个人,而非工具。”
鲁泰并不赞同:“你说的道理大家都懂,但你也不得不承认,这些不过都是空话而已。我是自己?如何能是?我鲁家自祖上开始便是大衍的隐刺,一直传承到我这一辈一直如此。我就算想做自己,可我头顶上还有先祖的嘱托,再上面还有大衍皇朝的遮天之掌。即便抛开这些不谈,无论哪个人也不可能真正的是自己。我们的头顶上还有天,还有仙,还有其他很多现在的我们可能无法理解的事物存在,我们每一个人其实都在知或不知中被摆弄着的,我们从未真正的能成为自己过,哪怕是一瞬间,檀兄以为然否?”
“你又错了。”
檀休摇头:“鲁泰,我说你道心偏执,正是因此。确实,诚如你所说,我们每一个人确实都在被各种有形无形的力量牵动着,可那只是牵动,而非摆弄,路从来不止一条,选择的权利一直是在每一个人自己手中。你说天道不可敌,仙冥不可欺,皇命不可违,可你为何不想想你是谁?你是一个修士啊!你好好想想,我们究竟是为何而修行?是为了顺应天道、苟从仙冥、血铸皇权吗?并不是,我们之所以修行目的便是为了摆脱这种束缚,得道成仙真正的获得大自在!”
见鲁泰若有所思,檀休前胸一挺朗声道:“正所谓‘天道冥冥匿苍蒙,逆行伐上洞真琼’,我辈修行本就在顺逆之间。凡人或因资质所限,或因其他原因,只知一味顺从。而我等修士则不然,顺而不盲,有逆争之心,这才有了一辈辈大能的崛起,天道的真意也在不断的揭示当中。天道,皇权,孰轻孰重?你修行至此连天道都敢逆探,为何堪不破人事,一味的顺天应命跪伏皇权呢?”
鲁泰心有所动,旋即哑然失笑道:“既然如此,这番道理也可安置在你们身上才对。你说我顺应天命屈服皇权,可你们又何尝不是屈从于太虚宫的枷锁之下呢?你说我只知顺从大衍,那反过来说,你等又为何要心向太虚,离开太虚宫转投我大衍,或者无牵无挂的做个闲云野鹤岂不是更好?”
见檀休眉头一皱还要再言,鲁泰抬手一止:“罢了,说多无益,你不会背弃太虚,我也不会反出大衍,说到底还是那句话,各为其主而已。”
伸手揽住还要再劝的檀休,步颖肃然道:“既然如此,那么你便束手就擒吧。单打独斗也许可能,我和檀兄联手之下,你绝无可能生离!”
“呵呵,若是再加上老夫呢?”
鲁泰身后,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凭空出现,含笑而立。
檀休步颖同时瞳孔一缩,后者凝声问道:“敢问你是五老中的哪一位?”
“你猜呢?”图老笑问。
端详了一下,檀休缓声道:“大衍五老中,以尤老修为最弱,加之前阵肉身被毁只余道胎遁走,你不可能是他。余下的有你这般修为的,也就剩两人而已,你不是文老,便是图老!”
“呵呵,老夫图然,见过二位道友。”
微笑拱手,图老冲二人打了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