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西洲手上的动作没停,继续给她擦着身子降温,时不时的抬头观察她的反应。
“嗯?怎么不说话了?”翟西洲眉眼微挑,“什么时候新添这一毛病,小哑巴?”
“我困了,想睡觉,我是病人,别打扰我。”沈楠栀说着,不等翟西洲做出反应,阖上了双眼。
她好像吃定了翟西洲拿她没办法。
事实上,翟西洲的确拿她没办法,没再为难她。
他在等一个时机。
一个沈楠栀自己能发自内心的愿意承认他在她心目中地位的时机。
翟西洲有的是耐心。
如果是对沈楠栀,久一点也没关系。
沈楠栀闭着双眼,呼吸声很浅,也不知道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在装睡。
翟西洲偶尔会看上她一眼,但手上的擦拭的动作没停过。
一段时间过后,翟西洲给沈楠栀擦了两次身子,中间只是停歇了一会儿。
第二次擦完,翟西洲再次测了她的体温。
温度明显降了下来,差不多回归到了正常体温。
他松了口气,简单的做了一下收尾,把敷在她额头上的毛巾换了一下,关掉了卧室里的吊灯和装饰灯,端着那盆水去了浴室。
听到浴室的门关闭的声音,躺在那张大床上的女人缓缓睁开双眼,有些出神的看着天花板。
片刻过后,沈楠栀回过神来,借着床头柜上小夜灯散发的光,开始转眸打量起周围的一切。
来的时候没仔细看,沈楠栀现在这一番细看下来才发现,这个卧室里的装饰和装修风格竟然和她公寓卧室里的装修高度吻合,只不过卧室面积比她那间大了不止一倍,添了些别的摆设。
这些是翟西洲特意为之吗?
可她隐约记得,在四年前她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这里还不是这样的。
正当她努力回想当时的场景时,浴室的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沈楠栀赶在男人发现之前,重新阖上了双眼,调整了一下略显紊乱的气息。
听脚步声,男人似乎直接去了衣帽间,并没有靠近这张大床。
周围有点安静,沈楠栀想睁开眼再暗自观察一番,正好瞧见男人从衣帽间出来,径直返回了浴室。
但凡这个过程中翟西洲斜视一点儿,就能当场识破她装睡的小把戏。
也许是认床,沈楠栀的的确确是失眠了,直到浴室里的水声停止,她都没有丝毫困意。
门被打开的声音再次响起,沈楠栀知道这是翟西洲冲完澡出来了。
这一次,她清楚的听到了脚步声是朝她这边靠近的,最后停在了床边。
一股清冽的香气弥漫开来,沈楠栀忽然想起,这个香气的沐浴露似乎是她在半年代言的那款。
她还和翟西洲随口提过一次,这款的气味是她最喜欢的一款。
难不成她随口一提的话,他就记在了心上?
沈楠栀半信半疑。
敷在额头上的毛巾突然被人拿开了,沈楠栀倏地回过神来,身体紧绷了一瞬。
男人掀开被子的一角,又拿体温计给她测量着体温。
翟西洲没再多停留,回到浴室用吹风机把头发吹干了才出来,这个时间看体温计的测量结果也刚刚好。
这一次,体温计上的数值已经回归到正常体温范围内了。
翟西洲收起体温计放在床头柜上,绕到另一边关上小夜灯,轻手轻脚的掀开被子上了床。
他面朝沈楠栀侧躺下,伸手轻托起她的脑袋,习惯性的把自己的手臂伸直,垫在她脑袋下面被枕着,另一只胳膊勾着她的腰,把人往怀里带。
这下沈楠栀更睡不着了。
沈楠栀察觉到,翟西洲这次破天荒的冲了次热水澡。
冲过热水澡后的男人皮肤都是热烘烘的,他的怀里更甚。
沈楠栀感觉自己闷得快要冒出汗来了,但又不敢随意动弹,怕被男人识破她在装睡。
就在她纠结的时候,男人勾住她腰身的胳膊拿开了,那只手探向了她的额头,用手背蹭掉了她额头上冒出的汗。
“觉得闷怎么不说?”
男人低沉的嗓音忽然在这安静的环境里响起,他声音压得有点低,还带着一丝暗哑的磁性。
沈楠栀的身形僵了一瞬。
男人接着低笑了一声:“我知道你没睡着。”
沈楠栀装不下去了,摊牌了:“你从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从一开始,”翟西洲的声音夹杂着笑意,“我就猜到你会认床睡不着。”
沈楠栀动了动身子,和他拉开一些距离,但头还枕在他的胳膊上没挪开。
她的长卷发披散着,一有动作的时候就会随着荡漾,刺得翟西洲的手臂痒痒的。
翟西洲从来不觉得烦,反而很喜欢这种触感。
两个人相对无言了一阵子,沈楠栀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翟西洲,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你下午的时候,究竟去了哪里?在公司吗?”
沈楠栀猜想翟西洲会去的地方,只有公司她没有去过。
“还是说,出去谈生意了?”
翟西洲明显沉默了几秒,不含任何情绪的回答:“去见了一个人。”
“一个很久不见的人。”
沈楠栀没多想,追问了下去,“谁?”
“我母亲。”
这下算是问到翟西洲的一大禁忌上了。
沈楠栀每次都能精准踩雷。
翟西洲一开始对仲若兰闭口不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似乎完全相信沈楠栀了,愿意把自己不愿回首的往事向她坦言。
沈楠栀说心里没有任何感触是假的。
她心疼他是真的。
沈楠栀翻了个身,主动挤进他的怀里,拉着他那条空闲的手臂揽住自己的腰,借势又往他怀里钻了钻。
“干什么?”翟西洲自然不会推开她,反而顺势搂紧她,“这会儿又成小鼹鼠了?”
他的怀里还是热烘烘的,可沈楠栀不觉得闷了。
身体上的感觉似乎蔓延到了心里。
“翟西洲,每当你和我谈论起阿姨的时候,她就是存在的,她没有离开。”
翟西洲笑了一声,声音夹杂着几分闷意:“早在二十年前,我就已经接受了她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的事实。”
“离开,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她解脱了,她不会再被病痛折磨,也不会再继续过着被翟家人百般刁难的日子。”
在仲若兰去世之前,翟西洲是有家的。
生活虽然过得清苦了些,但仲若兰对他的爱不掺任何杂质,她总是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给予翟西洲物质和精神上的需求。
她是位令人敬佩的女人。
但上天似乎不太公平。
没有好人一定会有好报这一说。
在翟西洲九岁那年,仲若兰病倒了,治疗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翟西洲只能找到仲若兰的亲戚们,给他们下跪,求他们救救仲若兰。
在仲若兰病倒之前,翟家人经常会有人去家里想带走翟西洲。
可在仲若兰病倒后,翟家人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们仿佛笃定了仲若兰快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把翟西洲带回翟家指日可待。
后来,好像一切都在翟家人的掌控之中——
次年春天,花刚开的时候,翟西洲摘了一束花想送给仲若兰。
在那间嘈杂的病房里,他见到了翟承。
翟西洲亲眼看着仲若兰脸上的氧气罩被医生取来了下来,后来,她的心跳在仪器上成了一条笔直的线。
长(chang)得就好像没有尽头似的。
仲若兰去世的当天,翟西洲就被强制性带回了翟家。
那不是翟西洲第一次见到他生物学上的挂名父亲翟承。
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翟承看待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待一个陌生人一样。
那时的翟西洲就明白了……
他没有家了。
也没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