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殿。
一踏进来就能闻到浓浓的安神香气味,熏得人昏昏欲睡。
怕是公子无忧的头疼症又犯了,点了给他安神的。
不过要安神的人却没睡着。
他撑着头半躺在软塌上,宫女给他揉着肩。
听见脚步声,他眼睛一睁,望向大殿中那道白色的影子。
公子无忧一双眼陀红,或许是情绪激动所致,也或许是没有睡好头疼所致。
莫公公站在公子策身侧,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殿下与陛下好好说,千万不要再像前阵子那般,陛下这两日头疼犯了,经不起激。”
莫公公已经算是明示了。
这么多年,公子策不会看不出来莫公公对自己的善意,他算是这个宫里为数不多,对自己心口一致的人。
只是......难道自己想好好与公子无忧说话,他就愿意好好说么?
果然,公子无忧怒气冲冲的开口第一句,便是:“逆子!”
“呵。”公子策冷冷一笑:“若父皇召儿子过来,不过是为了骂一句泄愤,那骂完我可以走了?”
“你!”
公子无忧从来不知公子策也会呛声。
似乎从那日开始,公子策见他的时候身上就带了刺。
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抬手挥退了左右,就连莫公公也被驱赶了出去。
只留下公子策一人,连大殿门都关上了。
公子无忧坐起身,冷晲一眼:“你过来。”
公子策走到软榻边。
“跪下。”
这次却没有听从了,公子策站着,身量极高,俯视着他坐着的父皇:“父皇有话,不妨直说。”
公子无忧被他气得一顿咳,咳完头更疼了。
从没想过,这个被自己,被皇后贵妃欺压了二十年的儿子,竟然在段段时日内换了姿态。
不对,不是换了姿态。
以往他就有感觉,或许他这个闷不吭声的小儿子,才是最有魄力手段的一个。
不然,他怎么会年纪轻轻,就号令三军呢?
终究是自己放手太久,以为公子策翻不出手心。
“你...太子的事,是不是跟你有关?”
公子策似乎觉得好笑,也就笑了起来:“父皇觉得我拿什么跟户部斗,这么看得起我,觉得是我操控了这件事?”
“不然还能是谁?!”公子无忧狠狠盯着他,不介意将话说明白:“你给朕说,还有谁此时会给户部下绊子,爆出军中粮饷的事?”
他在诈我。
这是公子策心中唯一的想法。
今日之事,根本跟军中粮饷无关。
方才东宫的宫女也未曾在皇后太子面前透露半点,户部出事究竟是什么事,只有皇帝,皇后,太子和户部的人知道。
当然,公子策作为布局的人,自然也知道。
但是这事绝对与军中粮饷无关。
公子无忧这么说,不过是要在他身上找破绽而已。
呵,自己就这么被他看不起,妄图用一个随口一诌的试探,就拉他下水?
“父皇,”公子策突然俯下身,双眼紧盯着公子无忧。
父子两极像,公子无忧看着他的时候,就像是在跟年轻时的自己照镜子。
他从不曾仔细看过这个儿子。
而就在此刻,他意外地看见公子策右眼下方,有一颗极小的红痣。
太小了,不认真看,很容易就被忽略。
可就是这颗几不可查的红痣,令公子无忧浑身一僵,狠狠定在了原地!
公子策还在笑,那颗红痣随着他的笑容,被眼睑挤压的更为明显了。
“你看到了什么?”他伸手在自己的脸上一抚,指腹划过那颗红痣。
公子无忧瞳孔骤缩,那是一种无声的颤栗。
——堂堂天子,一代皇帝,竟然在害怕。
“你在怕什么?”公子策精准地摁在自己的那颗红痣上,之间辗转,那一块的皮肤被捻的通红:“是这颗痣吗?”
公子无忧已经忘了自己片刻之前逼问公子策的是什么,他眼中只剩被梦魇住一般的恐惧。
“你、你——”
“我?”公子策又凑近了些,两父子头对头:“我像谁?像曾经的谁?”
他眼里的逼迫铺天盖地,公子无忧根本逃不开。
似乎透过那与自己相似的瞳孔,和那颗莫名的红痣,他想起许多回忆。
不知是好是坏。
也不知是喜是悲。
那眼角竟然渐渐渗出了一点湿润。
太难得了。
这个皇宫里的所有人只怕都不会信,他们的皇帝有一日也会眼角湿润。
对着三殿下眼角那颗极不起眼的红痣。
“走!”他突然出手大力推开公子策,整个人往后仰,眨掉了那滴象征软弱的泪珠:“滚,给朕滚出去!”
“我会知道的。”公子策往自己眼角处一抹,谈不上失望,却莫名多了一股笃定:“我到底像谁。”
“别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搞动作,朕才是西梁的皇帝,你记清楚了!”公子无忧伸手一指:“你还能像谁?!你不像朕,不像良妃,还能像谁?!”
“是么?”公子策却反而在他的软塌边坐下来,摆出长聊的姿势:“可我最近听了一个趣事,关于先太后的。”
先太后三个字落地,简直触了公子无忧的逆鳞!
他内心深藏的恐惧已经掩盖不住,露出一角,如毒蛇一般看着公子策:“你想说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公子策颇觉无趣,站起身:“希望父皇也知道,如今西北三军在我手上,别总像打发阿猫阿狗一般打发我,也别皇兄们遇上什么事,都先往我头上扣帽子。”
他说到这,又俯下身来,慢慢地说道:“毕竟父皇有事瞒着我,一不小心若是被我查到些什么,你说谁比较着急?”
公子无忧确定了一件事。
他根本掌控不住面前这个一向温吞不吭声的三儿子。
他比自己想象的,要有能耐的多。
可是不应该,为什么他会知道先太后?
是谁在他面前提过先太后?
明明人都死了。
明明人已经死了!
公子策说完,不再看公子无忧的脸色,自己抬手打开了大殿门。
短短时间,雪停了,日头冒了出来。
身后软塌凌乱,皇帝坐在上面,垂头散发。
良久,公子无忧突然一动,朝殿外喝:“摆驾储秀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