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您听懂我的意思了么?”
这么一句听起来只是稍显平淡的反问,落在鸦雀无声的大殿中时,仿佛还传来轻轻的回音。
钟律风明明没说什么,可是在明眼人听来,他已经什么都说了。
我钟家可以为大兆舍生忘死,冲锋陷阵,但是绝对不可能再一次被你们皇族抛弃在西北,求援不得,在那等死。
司徒敛怎么可能听不懂。
他听得脸色惨白。
似乎心思都已经被钟律风看透了一般。
“朕...朕......”
秦满也算是去年那件事中的主谋,钟律风这话同样是说给他听的。
但他好歹是武将,讲究的就是一个干脆利落。
错了就是错了。
所以秦满干脆地往地上一跪,朝钟律风行了个军礼:“我跟将军承诺,少公子与大姑娘在,末将便在!”
言下之意就是绝不会再干出当初那档子事来。
他这番保证之下,司徒敛的表情更加难看。
不过没人在乎了。
就连太后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打算为皇帝辩驳一句。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
本就迫在眉睫的事,出发的日子也定的极为仓促。
就在八月二十。
散宴时,钟窕推着钟律风的轱辘车,垂着头被钟宥训斥。
钟宥骂她胆子太大了。
尽管这事当着众朝臣的面已经说定了,但他还是不想钟窕去冒险。
“你明日便去私下找太后,说你今夜只是闹脾气,挨一顿罚就罢了,西北你定然不能去。”
钟窕犟着嘴辩驳:“爹都答应了,我一定要去!”
“爹你也是!”钟宥一个人操着整个家的心:“您是想让我娘撅过去吧?钟窕要胡闹你也依着她?”
钟律风在自家儿女面前收敛了几分大帅姿态,不那么高高在上,只是笑笑没说话。
钟宥还要再劝,面前却凑过来一个人。
这人是个面白身长的小公子,钟窕不认识。
他却显然是冲着钟窕来的,还未说话脸先红了:“钟、钟窕。”
钟宥却识得他,御史丞的大公子,还是嫡长子,比钟窕大上两岁。
这位御史公子自小身子骨不好,与帝都的新贵们都不太熟悉。
近日参与了官员选拔,才被御史丞带出来见人。
钟窕莫名眼生,张嘴就是:“怎么了这位弟弟?”
钟宥:“......”
那位御史公子:“......”
他脸色更红了。
钟宥咬牙切齿:“钟窕,这是沈公子,比你...大两岁!”
“啊?”从钟窕的表情看她有些迷茫,而后瞬间清醒,不大熟练地做了个揖:“沈公子好。”
沈从文脸色爆红,也规规矩矩回了个揖:“钟窕妹妹客气了。”
一来一回,将钟律风看的止不住憋笑。
“我、我佩服阿窕的骁勇,但是想说上两句,”沈从文磕磕绊绊地说明来意:“西北天高路远,你一个姑娘家、家——”
钟窕心说,又来了,又来一个看不起姑娘家的。
他定然也要劝我别去西北,乖乖呆在帝都。
“......姑娘家,别冲在前头。”沈从文终于说完了:“保护好自己。”
钟窕:“......?”
这个沈公子倒是另类。
“你不觉得姑娘家上战场,打打杀杀的没有规矩么?”
钟宥悄悄往钟律风那挪了挪,父子两对视一眼,都挑了唇角。
“我从小被关在家里,读书写字很是烦闷,也想为国效力,可惜身体太弱,既然是做对百姓有利的事,又怎么会觉得女子不如男呢?说起来我在手无缚鸡之力,才更惭愧。”
这番话倒是说的钟窕不好意思了。
她没将自己想的如此伟大。
只是觉得在其位谋其职罢了。
沈从文的父亲御史丞从后头跟上来,见这两个小的在说话,很是意外。
说起来自己的儿子也到了婚配年纪,钟窕......家世倒是合适。
他想到这,不自觉捋着胡须笑起来。
——
出发西北在即,钟宥眼看劝不动,他爹也不管,他便也泄了气。
想着西北浩瀚黄沙,钟窕在帝都娇惯长大,总有她熬不住的时候。
没准没到西北自己就回来了。
不过在出发前,帝都还发生了件大事。
程锦宜还是早产了。
司徒敛罚的那十下掌掴,宫人自然是不敢使尽全力打的,在程锦宜的目光威胁下,只意思意思罚过去了。
但过了两日,程锦宜下体见红。
传了太医匆匆诊过,说是动了胎气,要好好养着。
司徒敛一听也慌了,事关自己的骨血,不敢大意,让太医日夜守着。
就这也没守住。
安胎药日日喝着,见红却退不去。
奇怪的是这胎相一直是稳的,甚至还很强劲,不见半点虚弱。
八月十九,程锦宜突发剧痛。
一直守着的稳婆看过,说是开指了,这是要生。
胎儿太大了,生了整整两个时辰。
婴儿啼哭的那刻,司徒敛焦急地在外间喊:“皇子还是公主?”
里头只有婴儿大声啼哭的声音,未见稳婆回话。
产房污秽血腥,是不祥的征兆,男子尤其是皇帝,古训都是不让接近。
半晌不见稳婆回话,司徒敛克制不住脾气:“人呢?皇子公子都分辨不出来?!”
宫女们哪里还敢耽误,赶紧掀帘进去查探。
少顷,便听见惊恐的嚎叫传来:“啊!......怪...怪物!”
“鬼啊!”
司徒敛心头狂跳,一屋子伺候的宫人和太医无一不震惊。
“什么怪物?”
司徒敛怒吼:“生个孩子怎么就怪物了?!”
郁慧弥派来的嬷嬷也正等在外间,好歹是跟着太后经历过风雨的,面上还能维持住些微的镇定。
她掀帘进去了,等看清稳婆手里那个丑陋不堪的婴儿时,也难掩惊恐。
只见那个还未被擦洗干净的男婴,身上是白净的,甚至肉嘟嘟。
可那张脸——
说是怪物毫不为过。
双眼巨大无比,嘴唇从鼻尖处断裂了一块,显得整张嘴都是张开的——
稳婆抱着这刚出生的小皇子,浑身止不住发着抖。
刚经历完生产,瘫软在床上的程锦宜,被彻底吓醒了。
只看一眼,她便疯狂地嘶叫:“不!这不是我的孩子!这不是小皇子!一定是你们给我掉包了,你们这些该死的贱奴!”
外间的司徒敛也等不了了,冲进来看清面前的婴儿,踉跄着退后几步。
他与众人一般面色惨白。
胎生异子,大不祥!
思索不过一瞬间,司徒敛猛然从稳婆手中抢过胎儿,高高举过头顶。
只要放手,那尚在襁褓的婴儿一朝落地,便能一命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