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敛几乎在一瞬间僵住了。
他紧盯着程锦宜的侧脸,不自觉咽了一下喉头,声音发紧:“什么意思?”
程锦宜提到了先帝,又提到了‘回不来’。
司徒敛不可能听不懂她意思。
“圣上仔细想想,”程锦宜继续抚着肚子,慢慢地说道:“钟家如今与朝廷嫌隙颇深,依照他们家那个性子,即便是留着,往后也只怕有异心。”
她说到这儿停了停,注意着司徒敛的表情。
而下首方才捡拾奏章的小太监,难以察觉地垂了眸,捏紧手中的碎瓷。
司徒敛感到一阵口干舌燥,而后又因着程锦宜这句话,冒出一些愤怒和疯狂的想法。
是啊。
钟家不得朕心,总是高高在上。
就连钟窕也轻看朕。
凭什么?
他们终究也只是司徒家的兵,是司徒家的狗。
凭什么让他们如此高高在上?
见司徒敛已经听进去了,程锦宜得逞般一笑,更加卖力地劝说:“圣上,钟家不将您放在眼里,那就让钟家为大兆再卖力一次,反正先帝也不是没有做过,他是因疏忽才未得手,若是换成您,一定不会有此疏漏的。”
“......”
司徒敛确实一直有些看不起司徒澈。
觉得他父皇行事未免过于潦草,在钟家这件事情上就是。
所以才会被钟家拿捏,掣肘至此。
若是换成自己,那定然是不会留有疏漏的。。
锦宜说的没有错,只有拔除了钟家这根刺,他才能堵住西北那些人的口。
才能重新建立起以他为首的武将。
没错!
没错!
钟家必须死!
钟律风和那几个小的一死,钟窕群龙无首,最后也就只能臣服于自己。
钟窕,若是你父兄都死了,朕就看你届时还要如何嘴硬!
想到此,司徒敛已经扬起了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
程锦宜不知道他还想到钟窕那里去了,只以为司徒敛是完全将自己的建议听了进去。
她开心地偎向司徒敛:“圣上,臣妾还等着您给咱们的小皇子取名呢,您一定要尽早解决了这些麻烦,我们一家才好共享天伦呀。”
司徒敛心不在焉,一手抚向程锦宜的后背,一边盘算着该如何布这个局。
转眼便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司徒敛主动在宫里办了场宫宴。
钟律风已经因病告假在家快一年,今日被司徒敛强邀了过来。
丝竹管乐声声,推杯换盏。
今日百官朝臣来的齐,戏台子都搭起来了,还有舞女助兴。
钟窕也来了,坐在百官最外围,女眷那一桌。
她无心歌舞,也无心菜肴,专心摆弄着一只手工的木雕。
那木雕的是一只小狐狸,惟妙惟肖的。
这是沈轻白前阵子去了西北,回来时揣给她的。
木雕本就很考验功力,一刀一刻,偏一些就画蛇添足,少一分又显得不够灵动。
但是这只,也不知道木雕主人雕了多久,这小狐狸栩栩如生还有姿态,卧在一枝树桩上,像是在偷懒打盹。
司徒敛频频将目光投过来,钟窕无动于衷地稀罕自己的小玩意儿。
直到一个小宫人端着菜肴上桌,从盘子底下递了个笺条给她。
钟窕快速接过,拢进了掌心里。
谁也没有发现这一处小波澜。
钟窕今日穿着一身红衣,香秀给梳了两个小簪,说与那小狐狸十分肖似。
这样的钟窕是浑身柔软的,不见半分攻击性。
就连在坐的年轻公子们也都频频望过来。
程锦宜也朝这边望了几眼。
她肚大如罗,坐在按礼制皇后才能坐的凤位上,尽显威风。
见那些个眼神都往钟窕身上看,她又妒又恨。
心生一计,程锦宜开口便道:“阿窕,你手中揣着什么呢?也不见你与人交谈。”
钟窕分神看她一眼,又垂下眸,不搭理她。
程锦宜攥紧了手指,恨不得将钟窕拖过来扇一巴掌!
从前自己是程家的大姑娘,地位比不上钟家也就算了,如今自己是嫔妃之首,生下这皇子马上又要晋位份,钟窕却对她还是如此傲慢无礼!
也无妨。
她强压下心头怒火,挤出一抹笑来:“你手上是哪位心仪的公子送的木雕么?看的这样入神,也对,阿窕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了。”
“娘娘。”钟律风突然放下酒杯,截断了程锦宜话:“听说这宫宴布置,都是娘娘一手操办的?”
他声音倒是不大,可是将军的威风是半点都未减。
若是熟悉钟律风的将士们在此,定然能分辨出来,他们将军语气有些愠怒。
但是程锦宜不知,这宫宴确实是她求着司徒敛放权给自己置办的。
桩桩件件都煞费苦心。
她抬了抬下巴,神情有些倨傲:“是本宫,这酒是西域进贡的美酒,舞姬也是西域的美人,钟将军眼睛真尖。”
“哼。”钟律风哼笑一声,放下了酒杯。
若是有人注意到,就知钟律风从头到尾没有抿过一口杯中酒。
朝臣里自然有熟知他性子的,心道不好。
果然,刚放下杯子,钟律风便是一声嘲笑:“如此奢靡的宫宴,恐怕花费有万金以上吧?”
这若是再听不出来,那耳朵也是白长了。
程锦宜笑容一僵:“你什么意思?”
“圣上,”钟律风看向司徒敛:“外头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圣上知道么?”
他此话一出,那些原本拿着箬和酒盏的大臣,都默默放回了桌案。
钟律风声音原本不大。
但是话音一落,那些丝竹管乐便也停了下来。
整个宫宴一派寂静。
今夜本是司徒敛要开口让钟家去西北的好时机,可如今被钟律风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打乱了节奏。
司徒敛的脸色异常难看:“你什么意思?”
钟窕提起一边的唇,翻开掌中的小笺,上头墨汁已干,只上书两个字:西北。
她浅浅一笑,那些肃杀的狠厉都藏在长睫中,被她一眨,化作了嘲弄。
司徒敛还在与钟律风对峙。
此时倒是另一个老臣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圣上,依老臣看,宫宴实在铺张浪费,如今西北大乱,收成不好,国库应当消减用度才是,昭仪娘娘这——”
“大胆!”程锦宜怒拍桌子:“你竟敢置喙本宫!”
又有一个文官站起来:“中秋寓于团圆,昭仪娘娘确实有些过犹不及了...”
因钟律风起头,不满的朝臣渐渐都站了起来指责程锦宜。
程锦宜没讨到夸奖,倒惹得阵阵指责。
也不知是否气急攻心,她那怒气冲冲的表情顿了一下,突然双手捂紧了肚子。
“啊...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