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这一通话后,秀珠便替霜儿放下了缦帐,扶着秀玉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囫囵一夜。
本以为霜儿定会再消沉一段时日,秀玉甚至预先想好了说辞,若是霜儿要打掉腹中胎儿,她与秀珠又该如何婉言规劝。
可意外的是,霜儿不仅没有再哭哭啼啼的伤怮下去,也不曾提及要打掉腹中胎儿一事。
秀珠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她家姑娘外里瞧着柔柔弱弱,内里却有一股清韧坚强在。
翌日一早,霜儿梳洗着用过早膳后,便与秀珠说:“我想出去一趟。”
秀珠握着筷箸的手一顿,立时便想劝上几句,却听霜儿幽幽道:“不知爹娘如何了,我总要出去探听探听消息。”
这话却是合情合理。
秀珠私下与秀玉商量了一回,两人皆以为霜儿此刻的风轻云淡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并不可当真。
思来想去,便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先是要骗过燕园门口的那两个守卫,再是要不动声色地进叶国公府。
最好还不要被梅音公主的人察觉,以免为姑娘招致什么麻烦。
这一日,刘大夫仍是按例来为霜儿看诊,由王二婆领着去了厢房,隔着插屏问了一声:“姑娘可好些了?”
不一时,秀玉便领着他去了明堂,见四下无人,便压低了声音问:“烦请刘大夫帮我们姑娘一个忙。”
秀玉本就生的容颜昳丽,如今放柔了嗓子与刘大夫说话,直把他臊得头也不敢抬,半晌才答:“什么……什么忙?”
秀玉道:“姑娘整日闷在庄子上,实在无聊的很儿,便想出去逛上一回,便想着借你的马车一用。”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霜儿本就郁结于心,出去散散心只有好处。
刘大夫沉吟了半晌,才点了点头。
秀玉莞尔一笑,端了一碟桂花糕来,说道:“你且等等,姑娘一会儿就来。”
叶国府门前停着一驾金黄绸布嵌着流苏顶的轿撵。
一吹冷风拂来,车帘便掀起了大半,露出里头绣着金边细线的枣红色雀金裘,和裘下玲珑之姿的梅音公主。
未几,一袭苍翠锦袍的叶谨言推开了红漆木大门,步伐沉稳地走到轿撵前,伸出手虚扶了一把梅音公主。
而后,两人便相携着一同走进了郑国公府内,遥遥望去,便恍若一对神仙璧人般耀目无比。
街角马车里的霜儿瞧见了这一幕,不论如何忍耐,泪水都翻涌着夺眶而出,模糊了她眼前的视线。
她缓缓地放下车帘,问了秀玉一声,“我是不是很傻,非要亲眼瞧见这一幕,才肯死心。”
秀玉垂着头不答,心里哀叹不已。
“最可气的是,爹爹和娘亲的事,除了求叶谨言,我没有别的法子。”霜儿眉目哀切,似是在责备着自己的无能。
缩在角落里的刘大夫见状则突然出声道:“也不是全无法子。”
尚在垂泪的霜儿与秀玉一齐望向了他。
“我们……我们家世子就能帮霜儿姑娘这个忙。”他忙道。
秀玉蹙起了柳眉,夺过话头道:“你们家世子是谁?”
霜儿也裹着泪意涟涟的眸子望向刘大夫,他立时扬声道:“镇国公世子,薛朗。”
另一头的叶国公府内。
叶谨言陪着梅音公主在惊涛院内闲话了片刻,正是心思倦怠,食不知味的时候。
梅音公主仍在娇笑着与叶谨言商论宫里的琐事,扬首瞥见他心不在焉地盯着一只素色的茶盏杯子瞧,便在心里腹诽了几声。
而后才作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来,道:“夫君陪本宫逛了一日,也该是累了。”
得了这一句话,叶谨言便干脆利落地起身,与梅音公主辞别后便一径往枫鸣院走去。
待他转身离去后,梅音公主脸上柔美的笑意立时垮了下来,当即便把方头桌案上的茶盏统统砸到了地上。
便见她横眉竖目地骂道:“唐玉柔那个贱蹄子。”
一时伺候的奴仆们皆立在廊道下垂首侧立,唬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叶谨言进了枫鸣院的正屋。
正坐在临窗大炕上吃葡萄的唐玉柔立时下了炕,按照前几日的模样候在了外堂,将内寝的这片空间留给了叶谨言。
叶谨言冷着一张脸,剑眉里凝着肃杀之气,往软塌上一座后,周身彷如坠在了寒窟里一般。
外间的唐玉柔放轻了脚步,并不敢出声扰了叶谨言。
不一会儿,梧桐便小跑着来了枫鸣院,隔着支摘窗轻唤了一句:“刑部放人了。”
叶谨言霎时一怔,脸上凝结出来的冰硬也在一夕之间慢慢消融了下去。
总算是熬到了王伯父和王伯母出刑部大牢的日子了。
往后,霜儿就不是罪臣之女,也不必再忍受与爹娘双亲分离之苦。
叶谨言攥着手里的珐琅香炉,整个人洋溢着莫大的喜悦。
一月多未见霜儿,未能将她拥入怀里缠绵,他的这颗心仿若被啃噬着空了大半一般,不过日日瞧着霜儿给他缝的香囊才勉强熬了下去。
终于。
一切都能结束了。
明日一早,他便能去燕园见一眼霜儿,诉诸他满心满眼的思念后,再将她送去江南。
门外的梧桐也察觉到了叶谨言此刻心中压抑着的巨大的欣喜,便也笑道:“爷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这些时日,叶谨言为了不让梅音公主发觉到霜儿姑娘的存在,夜夜宿在枫鸣院里。
他表面上待梅音公主事事妥帖,给了她正妻该有的尊重,暗地里却借了表小姐的这个幌子,让梅音公主心无旁骛地恨上了唐玉柔。
如此苦心,不过是为了护住他真正的心爱之人霜儿姑娘。
叶谨言勾起了嘴角,露出了成亲之后第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容。
“是了,总算是熬到了这一日。”
燕园内。
一辆马车里走下了两个身形单薄的老夫妻,霜儿满脸是泪地迎了上去,扑在庞氏的怀里闷头大哭了起来。
王肃正面容老迈了许多,望着许久未见的女儿,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秀玉和秀珠也在一旁捂着帕子泣了起来。
待霜儿平复好心情后,王肃正才朝着薛朗行了个礼道:“多谢薛世子施以援手,老朽便是做牛做马也难报您的恩情。”
薛朗掀开车帘,目光紧紧落在几寸之隔的霜儿身上,而后才道:“王伯父不必客气。”
“世子爷,您为了营救王大人和王夫人一事,不知求了多少相熟的人家,多少日未曾阖眼,这……”薛朗身边的小厮为她抱不平道。
这话一落。
霜儿也顾不得再与庞氏执手相拥,便走到马车前,对着薛朗福了福身道:“民女多谢薛世子大恩大德。”
薛朗近乎贪婪地注视着霜儿姣美清丽的容颜,心口砰砰乱跳,眸子里有片刻恍惚。
他说:“当年王小姐曾在假山旁救下了昏迷不醒的我,这份恩情薛某牢记在心间,如今不过是略施援手,不算什么大事。”
话毕。
薛朗便收起了心内翻江倒海的思绪,转身对王肃正说:“王伯父,京城此地不宜久留,梅音公主的厉害王姑娘最该明白,我已为你们备下了路引和文书,即刻便能启程去江南。您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