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延城某处军营内。
一个长相清秀,身材中等的男子从军营大门走出,他伸了伸懒腰,揉了揉紧皱的眉头,然后朝着前方走去。
路上不断有即将进入军营士卒对男子敬礼,打招呼。
“秦营尉好。”
“秦营尉,这么早去哪里啊。”
“秦营尉,难不成是去那个地方。”
“这么多天了,您终于出门了。”
男子笑骂着与这些同僚打着招呼,开着玩笑。
男子名叫秦小会,是驻扎在甘延城五个营之中的二营营尉,第一次见面的人会因为秦小会清秀的脸庞对其产生不错的印象,但只有了解他的人才清楚,此人嗜赌成性,贪财好色,已经在这个第二营吃了三年多的空饷了。
据说一个多月前这个二营营尉托关系让三个人参加了虎骑的选拔,然后三人都被刷了下来,秦小会也被西凉军问责,罚了半年的俸禄,要不是有人求情,他还会被一撸到底,连营尉都没得做。
但这也不是他连续十几天不出门的理由,了解他的人都知道,此人暗地里的财产甚多,那半年的俸禄不足以让他郁闷至极,以至于闭门不出如此至久。
只有秦小会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两年前他被巨额的赌债缠身,在他走投无路之下,庞德会出现了,不仅帮他还清了债务,还给了他许多银钱。
但这些都是有代价的,代价就是秦小会必须利用他的职务之便大开方便之门,让庞德会走私私货进入秦国境内。
私货的危害性秦小会当然明白,但他的犹豫在那些巨大利润面前直接被击的粉碎,然后越陷越深。
一切都很顺利,因为甘延城的东门一直由他控制,这也是庞德会的固定走私路线。
直到一个多月前,他的左肋被那根羽箭射中,十几天前那名锦院卧底被杀,一切变得不那么顺利起来,原本比私货交易更赚钱的军械走私也被搁置了下来。
而当他看到那份密信之上写着自己名字的时候,秦小会的心中感受到了无穷的恐惧,他想起了秦军严格的军律,秦国那严苛的律法,恐惧会使人疯狂,所以他联合庞德会和费奇杀了那名卧底。
但他发现自己还是很恐惧,尤其是在庞德会已经失联几天的情况下,庞德会是他与那个组织唯一能搭上线的人,也是他心中唯一的救命稻草。
秦小会预想了最坏的情况,那就是庞德会已经被锦院的人杀死了,下一个就会轮到他了,虽然他是一名西凉军的营尉,但在锦院的眼里和一只蚂蚁也没什么区别,蚂蚁躲在蚂蚁窝内依然会被巨人踩死。
秦小会决定离开,他知道自己被发现是迟早的事,他想逃就只能逃到周国,这个域之大陆第二强国,到了那里即便是强如锦院也会投鼠忌器,行事也会束手束脚。
来往打招呼的同袍没有发现他眼里的那抹决然,当然他也掩饰的很好。
没有带任何行李,只在怀中揣了几张银票,腰间挎着一把佩刀,至于那个红色的面具早己被他给摔成了碎片,因为他发现在秦国面前,那个面具已经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安全感,因为强如“戮”在秦国面前也不够看。
秦小会的眼睛不断的朝着街上的行人扫去,不管是青壮男子,还是老弱妇孺,在他眼中都像是锦院派来的杀手。
他的右手始终紧紧握在腰畔的刀柄之上,明明天气很冷,可他的头上却出现了汗水,可见此时的他究竟有多么紧张。
可什么都没有发生,直到他出了甘延城的东门也依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秦小会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转头看向了东北方向,从这个方向再走数百里就是大宛,进入大宛再穿过数个郡县就是周国,到了那里他就会安全。
走之前他已经做了万全准备,等秦军发现自己叛逃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了,那时的他已经在大宛的某个酒楼里胡吃海喝了。
想到这里,秦小会的精神再次放松。
他翻身上马,朝着之前就已经勘查好的路线而去。
天空断断续续的下着小雪,雪花不时的从他眼前飘过,不断地落在他的眉眼和肩头。
在这该死的艰苦的边境已经干了五年多,秦小会早就已经厌倦了这种枯燥乏味的生活,一想到终于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他会心的笑了起来。
笑容还在脸上,雪花正要从他的眼前飘过,一枚羽箭突兀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没入了他的眉心,然后穿过了他的后脑。
秦小会就这样带着满脸的不可思议和不甘从马上坠落,马儿依旧向前跑了十几丈才停了下来,然后转头向后方看去,有些疑惑。
是他,龙云飞,这是秦小会死前最后的念头,之所以能认出来这支箭是因为他的左肋在一个多月前的那次交手之后一直隐隐作痛。
箭矢还插在头上,箭头上不断的滴着鲜血,然后落在地面。
这里是两国边境的无人区,秦小会的尸体被人发现最早也是几天之后的事情了,又或者在那之前他的尸体就会被野狼吃掉,谁知道呢。
百丈外的一块石头旁,龙云飞面无表情的将长弓收起,然后转身离开。
一个多月前他离开了甘延城到了虎骑,没想到再次回来竟是为了杀人,不过杀的是一名叛逃未遂的秦国士卒,龙云飞没有丝毫留情,没有给此人任何辩解的机会,直接射穿了他的头颅。
还有一个人,不太好杀啊。
......
......
比起边境的严寒,相隔数百里的福京天气则是要温暖了许多,因为地势的原因,三月的到来,已经让福京的居民脱下了厚重的棉服,穿上了平时的便服,当然内衬的棉衣还是要穿的。
丞相府内,年近九旬的宋老依然还是穿着厚重的裘服,书桌旁还有两个暖炉取暖。
他的年纪太大了,要是感染了风寒,怕是挺不到下一个新年了。
书桌上面铺着一张宣纸,宋老的右手拿着一根毛笔缓慢的在上面挪移,书写着。
书法这种事物是千年前从秦国传过来的,即便厌恶秦国如他也不得不承认书法中蕴藏的精妙,这许多年下来,他已经非常痴迷书写,每天都要写个上百字,几年前他甚至暗地里求人在秦国都长安花重金买了一幅名师的字,上书五字,为天地立心。
他现在已经临摹写到了第三个字,稳定的右手缓缓的移动着,地字的最后一笔完成,笔势厚重,稍显清逸,已有了那位名师的四分韵味。
宋老嘴角微勾,有些满意,然后他又苦笑着摇了摇头,那位名师虽然书法造诣深厚,但依旧是个秦国人,作为仇恨秦国的他本不该有如此行为。
然后他又想到,不止是他,整个越国也在下意识的模仿秦国,秦国人喜辣,越国人也就慢慢改变着自己的饮食习惯,国内各处不断的有火锅店和辣椒店开张,秦国文字简易书写,越国的各地私塾就逐渐引进了秦国的文字,将国内那繁杂的难以书写的文字逐渐的剔除了出去,秦国的房屋讲究对称,越国的工匠就开始学习,秦国人的服饰精美好看,越国人就开始模仿制作,甚至花重金从不同渠道购买,秦国人......,越国人就......。
看了一眼手边地报纸,宋老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从秦国传出来不过几年的新鲜玩意实在是太有吸引力了,越国地高官显贵每天吃完早饭后看报纸,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千年来的文化交往,越国完全处于了劣势,不止越国,秦国周围的几个邻国也同样如此,人们都戏称,要不是城墙上的文字写着国名,他们都以为自己到了秦国的几个州郡了,之所以这几国在文化上面和秦国有如此大的差距,最重要的原因还是秦国国力太强,它都不用做什么,周围的人就会自然而然的向它学习,然后被它征服。
宋老叹息了一声,他现在已经九旬高龄,怕是看不见那些失去的疆土被收回来了,秦国的强大让他有些绝望。
他又开始动笔,手上的毛笔从左向右写下了立字的第一笔。
然后宋老的手就停在了半空,他抬头看向了前方,一道人影正站在那里。
这人身着青衣,胡须微白,腰畔有一把长剑,此刻正静静的看着他。
宋老识得此人,是宫中的一位供奉,姓高,将英上境的一位强者。
他叹息了一声,然后摇头说道:“陛下连几年都等不了么。”
“老而不死是为贼,这几年你耗死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孙子,本以为应该要轮到你了,可是你还不死,还搞出了这等事情,陛下很不高兴。”高供奉说道。
宋老眉头微挑,有些没想到陛下竟然查出了自己和费奇私下的联系和交易,沉默了一会,他缓缓说道:“锦院查出来的。”
“是的。”
“陛下糊涂了么,秦国是我们的敌人,和敌人联手很不明智。”
高供奉冷声说道:“你错了,周国才是我们的敌人,陛下这些年为了将周国的那些势力铲除花了多少心思你不是不知道,可是你依旧和他们联手了。”
“为了夺回玉山关我什么事都可以做。”
高供奉脸上出现了一丝嘲弄,说道:“可玉山关不是你亲手送出去的么。”
宋老闻言沉默了下来。
福京的人们都知道当年玉山关被献出去的时候宋老的反应最为激烈,可这都是假的,当年还是太子的越国皇帝已经和秦国谈妥,只将部分玉石山送出就可换越国的安全,玉山关依然还能留在越国手中。
可宋老故意夸大秦国的谈判政策,并且声称太子的生命安全受到了危险,亡国之危和儿子生命的双重重压之下,越国先帝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出兵攻击了秦国的谈判代表,然后兵败,随之玉山关被献给了秦国,太子的努力付之一炬,先帝也因此得了一场重病,随后不治。
这后面都是周国的指使,因为此举不仅能加深两国百姓的仇恨,也能将越国的实力进一步削弱,这个曾经最强大最紧密的盟国在第四次域陆大战结束的最后时刻动用了隐藏多年的暗棋在越国的背后狠狠的捅了一刀。
“你这个虚伪的老东西,三十年前本就该死了,让你活了这么久,你应该感谢陛下的仁慈。”高供奉说道。
宋老忽然笑了起来,将手中的毛笔搁到了砚台之上,然后说道:“为天地立心我做不到,我这人此生只为自己,当然秦国我非常痛恨,因为我的弟弟死在了战场之上,死在了秦国人的手中,越国太过弱小,高供奉,我们要想重新强大起来,只有依靠周国才有一丝机会。”
“笑话,你看看自己的处境,直到此刻你拖延了如此长的时间,有周国的人来救你么。”高供奉冷笑着说道。
“此等忘恩负义,随意丢弃属下生命的国家,陛下不会信任。”
宋老眼神有些黯然,他知道高供奉说的是对的,可他有一件事说错了,他这颗苍老的棋子早在三十年前说出那些谏言的时候就已经被抛弃了,他等的不是周国的那些杀手,而是自己这几十年来在福京豢养的一千私卫。
距离丞相府三里远的十几个宅院内,一千多名精壮汉子将脸蒙住,从床下抽出了一把把军刀,私藏军刀乃是死罪,可这些人脸上没有丝毫惧意,就像是做了一件很平常的事。
不久前,一名时刻盯着丞相府的兄弟来报,宵禁之后,有五百巡防军围住了丞相府。
这就是丞相给他们说的行动信号,这里距离丞相府只有三里远,要穿过四条街,以他们的脚力不消片刻就会赶到。
这一千人以前曾经分批次的演练过几次,已经掌握了最近最快的路线。
没有丝毫耽搁和掩饰,这些人直接冲出了大门,不多时就汇成了一股长长的人流,朝着丞相府冲去。
很短的时间内他们就冲到了心桥街,此地距离丞相府不足一里,最前方的数十位高手心忧丞相安危,然后加快了脚步,准备脱离队伍先行而去。
突然,街道两侧的高墙之上出现了弓弦拉满的声音,怀化将军的身影出现在了高墙之上,他脸色冷漠的看着这些私卫,然后大喝一声,放箭,而距离不远处,有马蹄声响起,那是直属于越国皇帝的数百近卫重骑。
丞相府书房。
书房的窗户处不断有身影闪过,房顶之上也不断的传来簌簌的脚步声,沈老知道自己已经被包围了。
“对付我这样一位老人家何至于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宋老笑着说道。
高供奉摇了摇头说道:“我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噗噗噗,数道箭矢刺破了窗户冲向了沈老。
宋老像是没有发觉,他只是左手微抬,快速移动了几下,就抓住了这些箭矢,哪还有之前那老态的样子。
高供奉的眼中没有丝毫惊讶,依然静静的看着宋老。
“看来你早就知道了。”宋老有些意外的看着高供奉,他以为自己藏得很深。
“我也是三天前才知道的,将英中境的修为,怪不得你能活这么长时间,以你的修为再多活三十年也不是难事,也怪不得陛下等不了了。”高供奉说道。
“但你今晚还是要死。”
宋老知道自己这个弃子到了回收的时候了,但他还想挣扎一下。
宋老高高的抬起双手,然后重重的拍在身前的桌面之上,在巨大的反震力作用下,桌上的砚台,十几支毛笔,宣纸顿时飞到了半空,然后朝着四周激射而去。
六扇窗户破碎,传来了闷哼声。
高供奉在宋老的双手高高举起的同时就动了,他抽出腰畔的长剑,剑尖穿过了那张还没有来得及飞出去的宣纸,然后刺中了宋老的左胸。
此剑极快,比费奇的剑法高明了很多,宋老低头看着胸口的长剑,苍老的面容上闪过一丝不甘和惧意,活了他这么大岁数的人,最惧怕的就是死亡,如今死亡近在眼前,即便是他,也生出了恐惧。
“啊”宋老一声厉喝,将英中境的修为全数爆发了出来,之前那支写字的毛笔从窗户飞了进来,被他握在了手中,然后掷了出去。
笔尖此时锋利如刀,直刺高供奉的面门。
高供奉快速抽剑然后后退了数丈,那支毛笔擦着他的脸颊钉在了身后的书房大门之上。
宋老乘此间隙从离自己最近的那扇窗户冲了出去,然后朝着福京的某处地方冲去,那里有条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暗道,这条准备数十年的后路,终究还是用上了。
可他刚刚破窗而出,朝着丞相府大门的方向行进了十数丈,就看到了那道身影。
高供奉冷冷的说道:“你修为虽然很强,但无奈实战太少,你刚才不应该逃走,而是应该乘势而上攻击我,由此才有希望搏出一条生路,毕竟我才是你最大的阻碍”。
宋老苦笑着说道:“原来如此。”
噗呲,一道血线出现在他的额头,然后蔓延至腹部,鲜血如浆涌出,宋老身上的裘服逐渐被鲜血浸透。
高供奉的速度极快,又使出了祀习院速度最快威力最大的那招揽江,沈老已无活路。
宋老低头看着手中的那张碎纸,正是他刚刚写的立字的第一笔。
要是能把这几个字写完就好了,可惜,宋老缓缓闭上了眼睛,然后重重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