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中间一股刺痛袭来,像要裂开一样,松阳捏着眉心,希望能将疼痛压一压。
“大家、大家别急……等师尊回来,师尊回来……”
松阳气息沉沉,出口的声音虚晃缥缈,模糊不清。
他的思绪好像空了一瞬,紧接着,周围百姓的声音变了,听上去幽怨阴森,凄厉哀转,再看向他们时,方才乞求的目光忽然变得怨毒起来。
“你们、你们……”松阳立时一惊,挺着身子往后退了退。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氤氲的烛火气息缓缓飘动,天色被白雾遮挡,显得浓稠又愁闷。
不过并没有出现那只诡异的眼睛,这让松阳稍稍松了口气。
他沉了沉心神,将耳边怪异的声音甩远了些,摇摇晃晃地想从人群中逃出去。
“道长!你要去哪儿?”
松阳一个转头,看到刚刚还跪在他身前的妇人不知何时瞬移到他身后,惨白透明的面孔忽而变得狰狞怪异,嘴角还渗着冷冷的笑意。
“道长救救我家三弟啊……”
妇人嘴中说着求救,声调却阴辣萧森,透着刺骨的寒意。
她朝松阳走了一步,本该纤弱的十指指尖迸射出一道道厉光,鲜红的指甲映着黑色的精芒,十指微曲的那一瞬,松阳忽然看到了似钢爪般的凛冽寒光。
妇人出手之际被松阳侧身一挡,反手将她双腕扼制在背。
突然脑中爆出一声雷霆炸响,轰鸣声排山倒海似的汹涌扑来,松阳下意识扔开了妇人的双手,下一秒,那双比钢爪更锋利的手直接贯穿了松阳的胸口。
感受不到一丝疼痛,但胸前亮起的黑色寒芒似蛛网一般展开,松阳定了定,想用手抚摸那数道寒芒。
突然,他胸口处幽幽燃起了几缕黑色的焰火,森森阴寒之气扑撒,胸口的皮肉都随黑焰化作一团雾气。
在那雾气之中,隐隐绽现出一只眼睛,红色的瞳孔,绚丽的虹膜,犹如地狱的恶眼,苍凉萧索地望着人间。
“魇……魇魔……魇魔……”松阳战栗里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畏缩,他跌跌撞撞地蒙头乱撞,脚步战战,双腿打结,“啪嗒”一声滚在地上嘶声痛叫着。
“道长,你怎么了?”
“道长没事吧?”
“道长?”
……
好多声音……好多人……好多双眼睛……
松阳目光虚空地望着浓云密布的天空,大喘着粗气,嗓子像被堵住一般,用了很大的力气也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气声,无处挣扎的感觉让他更加惶恐。
天空好像在围着他转动,地面也开始在转动,但空中那只红色的眼睛依旧盯紧了他,一动不动。
他说不清那只眼睛的特点,但每被看它一眼,松阳的心就像是被恶鬼咬了一口一样难受,体内的真气被瞬间抽干,整个人如同一只死鱼一般,等待着魇魔最后的审判。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一只眼睛,既让人惊恐,又让人感激,再多望一眼,仿佛自己的灵魂也能被它摄取。
救赎我吧!
松阳想,我犯了重罪,不配在人间苟活,所以,救赎我吧……
“师兄,师兄!”
离空铿锵有力的声音犹如晴天霹雳劈开了松阳眼前的浓雾,让他的心神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立即立起打坐,静心运气,感觉到脑中的疼痛和恍惚感都退去之后,松阳缓缓睁开了眼睛。
“师兄……你没事吧?”
松阳见离空目光惊愕地看向自己,满脸的疑惑。
他随着离空的视线往下一看,原来自己身上正穿着一件白色的丧服,右手还提着一盏白灯笼,上面用黑墨写着一个“奠”字。
“师兄怎么穿成这样?”
离空话音刚落,就听到后边有个人在叫“道长”,离空上前拦住质问,才知道师兄穿的衣服正是从那个人身上脱下来的,如今人家找上门来了。
松阳还没从刚才的噩梦里醒转过来,听到离空和那人争辩起来,他猛地抬头一看,原来自己已经到城主府门口了。
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刚刚不是被一群人围在大路上吗?
“你们道士还抢人衣服的嘛!”那人见离空迟迟不肯把衣服还给他,叉腰戟指怒骂了一句。
离空浑然不听,撸袖瞪了那人一眼:“我师兄是襟怀磊落的君子,怎么会抢你的衣服,肯定是你的衣服有问题,如今被我师兄收回了!”
那人幽怨地瞪了两人一眼,又跟离空吵了两句,发现要不回衣服只能愤愤不平地离开了。
离空卸下口气,转身将松阳带进府中。
进了房间后闭门关窗,离空缓了口气,神色紧张地问道:
“师兄,你这两日到底是怎么了?先是在城主府莫名游窜,失手伤人,如今跑出去不到半刻钟,又穿了一身丧服,还拿着一只……”
离空见松阳还紧捏着白灯笼,一手扯过,将其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两下。
“你拿这东西做什么!”
松阳呆呆怔怔地看着离空的动作,神思有些迟缓,他像是第一次来到这间房间一样,环视打量许久,倦怠的面容僵滞呆板。
“离空,掌门师尊何时回来?”半晌,松阳淡淡地问了一句。
“掌门师尊回霄云顶主持崇光法会,算来还需四五日才赶得回来。”
“哦。”松阳弱弱地应了一句,佝偻着身子坐在案桌旁。
离空皱着粗眉,站到松阳身前:“师兄,你到底是怎么了?还有,你快把这身衣服脱了吧,像什么样子!”
松阳迟疑了一秒,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丧服,慢慢抬起手开始解衣,解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离空。”他一直低着头,眼珠盯着桌角来回转动,略显仓皇,“我好像……看见魇魔了。”
说完,松阳抬起了头,那一瞬间,离空被他灰败的眼神吓得脊骨一凉,仿佛有一丝丝阴风随着松阳的目光滑进了他的心神。
“师兄,你说什么呢?”
“魇魔一直跟着我,他一直在看着我,他知道我做过的事,他在惩罚我,也在救赎我……”
“我逃不掉了……”
松阳喃喃重复着后四个字,明明是活人的眼睛此刻却丧失了满满的生机,只留下一片枯寂的死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