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呢?”段南歌目不斜视地看着秦渊,脸上堪称面无表情,“我可以留在这里与你同生共死,但是你儿子呢?”
视线从段南歌的脸上移到段南歌的肚子上,秦渊抿嘴不语。
抬手将飘在额前的碎发撩上去,段南歌咬牙切齿地对秦渊说道:“有的时候我真的是想揍你。”
眨眨眼,秦渊的一双眼睛哭得微红,脸上还有没擦干的泪痕,那梨花带雨的无辜模样简直称得上是楚楚可怜。
说完这话,段南歌又转眼看向秦昊:“你们都一样!想着有仗可打就兴奋了是吧?嗯?”
秦昊也抿着嘴,一副不敢回嘴的模样。
他没想到这最关键的事情秦渊竟然没跟段南歌说,那个蠢货!
段南歌却不管这是谁的疏忽,只冷声说道:“行李你们准备,随行的人你们安排,段子萱你们说服,我天亮时就要离京!”
“知、知道了。”秦渊弱弱地应了一句,话音未落就引来了其他几个男人的瞪视。
秦翔瞪着秦渊问道:“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准备?”
现在都已经子夜了,距离天亮多说也就三个时辰,深更半夜的所有人都睡着的,怎么安排?
“拼命准备。”秦渊也不知道该怎么准备,但他相信段南歌说到做到,即便天亮时什么都没准备好,她也会按时启程,这事儿没的商量,因为段南歌生气了。
见秦渊派不上用场,秦翔就想劝一劝段南歌:“吴王妃,你看现在……”
可秦翔才刚开口,段南歌就飞了一记眼刀过去:“没得商量。”
与平日里说话做事都给人留三分脸面的温和不同,此时的段南歌凌厉,且霸道。
被段南歌这样一堵,秦翔登时也说不出话来,是被段南歌镇住,也是一个长辈被晚辈驳了脸面的尴尬。
见段南
歌铁了心,段弘暗自叹息一声。
他以前总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南歌真正生气的模样,没想到今天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看到了。
“臣去准备,有劳楚王爷回去跟楚王妃说一声,让她收拾好小世子路上会用到的东西。”
去往南楚也好,南楚是连他的人都无法渗透的地方,其中必定也没有太子的势力,他倒也不担心他这两个女儿,只是楚世子才刚出世,吴世子又将要出世,这两个小不点可是完全没有自保能力的,他们甚至没有认人和明辨是非的能力,留下来不管对谁来说都是危险的。
见事已成定局,秦翔也妥协道:“国公爷去安排可信的人护送他们,我去给她们准备一些细软,楚王只管说服楚王妃就好,至于吴王……吴王和吴王妃就先留在这里,皇兄若醒了,应该会想跟他们说说话。”
“好。”几个男人齐齐应下,然后就各自忙活去了。
人都走了,密室里除了昏睡的皇帝和守在龙床边的四名宫女太监,就只有秦渊和段南歌。
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段南歌的神色,秦渊走上前去,拉起段南歌的手握住,然后牵着段南歌回到龙床边儿,就那样无所顾忌地拉着段南歌一起坐在了龙床边儿上。
“那个……你生气了?”
“你说呢?”段南歌吊起眉眼斜睨着秦渊,眉梢眼角的笑意全无,难得面若寒霜。
“爷不是故意瞒着你的,”秦渊可怜兮兮地说道,“爷与国公爷他们在书信里说的热闹,可一转身就又要为秋试费尽心思,心里又一直想着不能让你操心,结果……就忘了跟你说。”
因为公孙月特地嘱咐过说段南歌最好不要费神,所以他连公务都不跟段南歌说了,每日见到段南歌的时候就只跟她逗趣,说
些能让她开心的事情,避着避着,他就连最重要的事情都避开了去,完全忘了说。
听了秦渊的解释,段南歌却还是生气:“廖五爷的脑子里就只能装这点儿事儿?”
“那可不是嘛!”秦渊厚脸皮地说道,“爷这脑子里装不了多少事儿的,以前都是廖十在爷身边提醒爷,后来又有你时刻帮爷记着重要的事情,这几年似乎是因为上了年纪,所以记性越来越差了。”
眉眼微动,段南歌绷着脸问道:“你是想逗我笑还是想讨打?”
还上了年纪?他七老八十了吗?
“那当然是想逗你笑啊!”秦渊将段南歌抱住,“兴许是爷知道只要跟你说了这件事你就一定会躲爷远远的,爷不想跟你分开。”
瞪秦渊一眼,段南歌从来都不吃这一套:“少说这些没用的。”
“哦,好,”这个时候秦渊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廖氏主母的信物你要随身带好,吴王妃的信物也揣好,雷氏那个就别带了,放爷这里吧,别让雷氏的人看到,又要多生事端。”
段南歌没有说话,却将雷氏的琉璃珠摸出来塞进了秦渊手里。
低笑两声,秦渊又道:“走的时候别忘了去带上公孙月,再传信回广陵,让白河去南楚与你汇合,少越就别带了,让他跟荆风两个守着吴王府吧,不然他若不在,他的那个媳妇可没人制得住。”
“嗯,好。”放软了身子靠进秦渊怀里,段南歌低低地应了一句。
“离京后先去商州,商州离京城近,到了那儿之后就跟廖氏联络,之后的衣食住行都让廖十帮你们安排,他心细,且警觉性高。”
“嗯,我知道了。”正是因为有廖氏在,她才敢说出天亮就离京这样的话,即便她们什么都没准备好,廖氏也都能为她们准备
好,最不济也能去她自己的铺子里弄点儿什么东西。
秦渊突地轻笑两声,又道:“廖十没有警觉性也没所谓,爷会将大皇兄困在京城里,让他和他的人都动弹不得。”
“嗯,我信你。”既然这是秦渊和秦昊他们商量好的事情,那秦渊一定是有备而来。
“千万要保护好你自己,”秦渊将手覆在段南歌的肚子上,柔声说道,“到了不得已的时候,保护好你自己,你……明白爷的意思吗?”
段南歌抬手覆在秦渊的手背上,却咬住了嘴唇没有说话。
秦渊叹道:“别怪爷心狠,但对爷来说,没有什么人比你更重要,便是他也要排在你后头,只要你好好的,我们什么都会有的。”
“……我知道。”
静默片刻,秦渊低声说道:“爷兴许就是没有考虑过他的生死,才忘记将这么重要的事情说给你听。”
南歌是不论何时都可以待在他身边的,但这个孩子却不是,他还太脆弱,若不能待在绝对安全的地方,稍有闪失就可能无法降生在这个世界上。
“别想太多,”段南歌柔声细语道,“你只要想着我的事情就足够了,他的事情有我想着。”
“好,听你的。”
“渊儿……?”皇帝虚弱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那声音微弱,却没逃过秦渊的耳朵。
“父皇?”秦渊立刻转身,十分担心地看着皇帝,“父皇您醒了?”
“渊儿你回来了啊,”看着秦渊,皇帝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尽管虚弱,那笑容却仍旧充满慈爱。
皇帝似乎是想抬手摸一摸秦渊的脸,可手才抬起不到一个手掌的宽度就再难抬手,皇帝努力了半天,终究还是放弃了。
一把抓住皇帝垂落下去的手,秦渊将那只干瘦的手拉到脸侧:“父皇,儿臣回来了
。”
话已出口,泪如泉涌。
秦渊这一哭,皇帝也红了眼:“别哭……别哭……朕最是见不得你哭……朕……没事……”
短短的一句话,皇帝却说得断断续续,十分艰难。
“嗯,”秦渊点头如捣蒜,“父皇您没事,您一定会没事的!”
“嗯……朕没事……朕还撑得住,还……还能保护你们……”
“嗯,”秦渊的声音哽住,“父皇您得好好活着,儿臣还有许多事情想向您学习。”
“嗯……好……朕……活着……”皇帝极其缓慢地扬起嘴角,虚弱一笑后又闭上眼睛睡着了,只留秦渊攥紧了皇帝的手痛哭不止。
段南歌一直都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知道皇帝的体力无法支撑着他保持清醒,因此她不想打断这一对父子之间的谈话浪费时间,而看到最后,段南歌突然就明白秦渊他们为什么急着要除掉太子。
太子是皇帝的最后一块心病,在这个生命被病痛蚕食侵吞的时候,这块心病就成了执念,这执念与病痛对抗着,强行延续着皇帝的生命,其结果就是皇帝日日都要忍受病痛的折磨,一日比一日痛苦,这执念一日不消,病痛的折磨就一日不去,皇帝坚毅,愿意为了等一个结局而忍耐,但秦渊和段弘他们却看不得皇帝这样痛苦。
明知回天乏术,何不早日结束这样的痛苦?
心疼地叹息一声,段南歌走上前去,轻轻抱住秦渊。
“陛下会感谢你并且为你感到骄傲的。”
“可我只想让他健健康康地活着,他为天下、为百姓付出了那么多,为什么就非得承受这样的痛苦不可?为什么我不能代替他来承受这些痛苦?为什么……”
见秦渊这样,段南歌双眼微红,抱着秦渊温柔地拍着秦渊的背,什么话都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