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段南歌的神情渐渐恢复正常,萧青才又说道:“国公爷特命卑职前来给大小姐传话,请大小姐千万拦住吴王,不能让吴王无诏进京。”
咽了口口水浸润干涩的喉咙,段南歌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陛下现在怎么样了?”
“……清醒时可以理政,在朝堂和御书房进出的都是替身。”底也迦的副作用比想象中的还大,陛下如今的状态实在是叫人不忍。
“那、那国公爷呢?”陛下若出了事,那朝堂上所有的事情就都压在了国公爷身上。
“国公爷……陛下病重以来,国公爷一直没能好好休息。”可他没办法劝。
张了张嘴,段南歌想说让萧青劝着点儿段弘,让段弘好好休息,只有休息好了,才能完成皇帝所愿,可段南歌说不出口,她知道段弘和皇帝之间的感情有多深厚,她知道皇帝病重以后最难过的人莫过于段弘,她知道段弘是皇帝唯一可以全然信任的人,她知道,因此许多话就都说不出口。
段南歌终于体会到了秦渊之前听说皇帝龙体有恙时的心情,那种心里明明有无数种解决方法却鞭长莫及的无力和悔恨,可这是他们所选的路。
深吸一口气,段南歌沉声说道:“这个时候国公爷多半顾不上自己,你替我好好照顾国公爷,让太医院的人开些增补元气的汤药,每日熬好了备着,国公爷抽空回府时就给他灌下去。”
“大小姐放心,雪阳先生之前回过京城,给国公爷留了些药丸,国公爷都随身带着。”
“雪阳先生?”段南歌的脑子渐渐转动起来,“雪阳先生是什么时候回京的?”
“就户部给吴越押送赈灾银粮那会儿,具体是什么时间卑职并不知晓,卑职也是事后才听国公爷提起。”
“户部押送赈灾银粮那会儿……”
那不
就是公孙月回来的时候?公孙月说雪阳先生去别国游历的时候她就觉得奇怪,因为那并不是个适合让雪阳先生离开天宋游历天下的时间点,雪阳先生再闲云野鹤也不会做出那样不负责任的事情,但若雪阳先生是先回的京城,得知了陛下的身体状况后才离开天宋去各国游历,那这件事就说得通了,与其说雪阳先生是去游历,倒不如说他是去游说的。
这是廖氏帮得上忙的事情,雪阳先生不该帮着陛下和国公爷一起瞒着秦渊。
“我知道了,”叹息一声,段南歌已经整理好心绪,“国公爷还说了什么吗?”
“没有了,”萧青摇了摇头,“国公爷就只是怕吴王爷一时冲动,坏了陛下的布局。”
段南歌道:“这件事我回去之后就会跟秦渊说,但要怎么做是他的事情,便是我也没有权力阻拦。”
“大小姐?”萧青拧眉。
国公爷可指望着大小姐能把吴王爷拦住,可若大小姐不管,那吴王爷岂不是一定会冲动回京了?
见萧青一脸不解,段南歌冷声道:“大局固然重要,可患了不治之症的那个人是他的父亲,你要我怎么拦?若换做是国公爷,我也一定会回京亲自看上一眼,不管那里是龙潭还是虎穴。”
萧青哑然。
父子情深,旁人的确是没有资格阻拦,但问题是吴王爷并不是普通人,他既身在皇家,就该认清这个身份所给予他的身不由己。
不过这些话萧青没说,因为他相信段南歌比他更清楚这些事情,甚至是秦渊都心如明镜,不需要他赘言。
“既然如此,大小姐的意思卑职会转告给国公爷。”
“务必转告国公爷,”转眼看向一直静静站在旁边的暗影卫们,段南歌突然问道,“刚刚是谁伤了少越?”
一听这话,萧青和暗影卫心道不
妙,己未却是有些雀跃。
王妃这是要给少越报仇了。
抿了抿嘴,萧青沉声道:“大小姐息怒,他们也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大小姐网开一面。”
“奉命行事又如何?”段南歌哂笑一声,“少越也是奉命行事,怎么不见他们刚刚也体谅体谅少越?难不成是少越这个少统领以前苛待了他们,他们便想趁着这个机会报仇雪恨?”
“卑职不敢!”暗影卫齐齐跪地请罪,这个时候万不敢再惹恼段南歌。
“谅你们也没那个胆子!”冷哼一声,段南歌又问一遍,“所以刚刚是谁伤了少越?”
刺伤少越的两个人见段南歌不肯罢休,只能硬着头皮出列。
“卑职……见过王妃。”
二话不说,段南歌扬手就将手里的含章掷了出去,锋利的含章从两名暗影卫的中间穿过,在两人的胳膊上一左一右地各留下一道伤痕。
“少越不忍心伤你们,我可不觉得心疼,再有下次我就割了你们的脑袋!”
凭暗影卫的能力,他们完全可以在不伤害少越和己未的情况下进行围捕,虽然困难一些、麻烦一些,但谁都不会受伤,可他们却伤了少越。这若是禁军或者别的什么人,她就不跟他们计较了,可偏偏他们是暗影卫,是少越的兄弟,少越怕伤了他们,与他们交手时处处避让,这些人倒是毫不留情地伤了少越,这伤的恐怕不仅仅是身体,少越不会与他们计较什么,那她来替少越计较!
胳膊上一痛,两名暗影卫却连哼都没哼一声,先后偷瞄了少越一眼,两个人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愧疚的。
他们也不想伤了少统领,可少统领是最强的暗影卫,即使少统领现在已经离开了暗影卫,他的能力也只会比以前强而不会比以前弱,不伤他,如何能完成国公爷的吩咐?只希望
少统领体谅他们的身不由己,可别怪他们。
“滚吧!”目送萧青和暗影卫离开,段南歌这才上前取回含章,而后跟己未和其他人一起走到少越身边,“怎么样?伤得重吗?”
“属下无能,让王妃担心了。伤不碍事。”王妃都替他报了仇了,原本还有些疼的伤口这会儿是一点儿都不觉得疼了。
段南歌轻笑一声,十分自豪地说道:“能从国公爷和暗影卫的眼皮子底下逃出京城,你若无能他们又该怎么算?”
“那也是多亏了王妃之前的教导。”少越这话绝不是奉承。
段南歌浅浅一笑,这才转眼看向双眼通红的关欣怡:“不错,难得我们身边除了秋心还能有一个会因为这点儿事情就给吓哭的姑娘。”
细细一想,段南歌也觉得十分无奈,与男人的数量相比,段南歌身边的女人其实更多,但白茗是段弘培养出的女婢,己未曾是南楚十二卫,白鸾兰九出身部族,唐莹又是个思路清奇的,这几个女人个个坚强势,唯独秋心这个出身广陵郡王府的女婢娇弱一些,不过总在段南歌的身边待着,秋心也渐渐习惯了刀啊剑啊伤啊疤啊,不会再像最开始那样哭哭啼啼,这可是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关欣怡。
听到这话,少越和简云几个男人都是一愣,己未则冲天翻了个白眼。
微微一笑,简云温声道:“王妃这样一说,倒叫人想起还真是这么一回事,王妃的身边都是女中豪杰,断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就哭鼻子。”
说着简云还意有所指地瞄了己未一眼。
简云的这一眼正巧被己未逮了个正着,己未把眉梢一挑,笑容娇媚道:“怎么?想让我哭给你看吗?”
简云连忙摇头:“不必劳烦,己未你跟眼泪实在是不相配。”
冷哼一声,己未懒得理会简云。
段南歌浅浅一笑,道:“快回去吧,知道少越要带媳妇回来,他们可都等着呢,见面礼都准备好了。”
想起吴州的那些人,少越的心头微暖:“好,回去了。”
没有暗影卫在后面紧追不放,一行人便也不急着赶路,尤其关欣怡跟着少越和己未奔波几日,这会儿一放松下来就发了烧,所幸那只是因为疲累而染上的轻微风寒,休息一日就好了一半。
其实己未和少越几人是想尽早回去的,对他们来说,待在那熟悉的人群里才会有踏实的安全感,才会有可以放松的舒适感,但每当己未向段南歌建议加快行程时,段南歌就总有说辞打发了己未,几次之后己未才想明白,段南歌根本就是故意拖慢了行程。
段南歌何尝不想尽早回去?虽然几座主要城镇的重建工程已经结束,一直跟他们一起露营的灾民都有了新家,玄戈军暂时迁入南城继续受训,秦渊也已经带着吴越的官员回了广陵城,可定好的秋试就要开始,相关的准备工作却还都没完成,那广陵城里仍旧是忙碌的,段南歌归心似箭,同时却又害怕回去。
段南歌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向秦渊说明皇帝得了不治之症的事情,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段南歌其实想过要瞒着秦渊,因为知道秦渊听到这事儿后会有怎样的反应,因为知道秦渊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因为知道秦渊的决定将会产生多大的影响,所以段南歌也曾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她应该瞒着秦渊,瞒着他才是对大局最有利的选择,但那个瞬间过去之后,段南歌就再没想过隐瞒。
这是秦渊应该知道的事情,是他身为人子的权力,更何况段南歌知道她若将这件事瞒下,秦渊必定怨她,因为在秦渊心里,她是最了解他的人,可她究竟该如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