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渊一行人快马疾行回到玉门关,所花费的时间竟比段南歌和白鸾兰九来时还短了半日,就好似身后有凶恶的狼群追着一般。
秦渊本是想在入关之后直奔肃州,在肃州稍作休整之后继续东行,往幽州去。
今年春天,廖氏打算在幽州东侧的海口建一个专供大型商船停靠的海港,好充分利用天宋东侧的几处河流入海口,增加海运的运输量,但这个工程牵扯甚广,且还是跟周氏合作,秦渊得亲自去看看。
然而计划总是比不上变化快,才刚走过关门,秦渊就从仇武的口中打探到段子恒来了玉门关,往身边一瞧果然就见段南歌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秦渊摇头笑笑,到底还是让廖三去寻了客栈,改在玉门关休整。
驻守在玉门关的兵将一听廖五爷又来了,便在营中兴致勃勃地讨论起廖五爷的事情,这热烈的讨论被段子恒听到,心头顿时就是一惊,向人问出秦渊和段南歌下榻的客栈,段子恒就风风火火地找上门去了。
玉门关是天宋西境的最后一道关卡,关外虽是荒凉之地,可再往西就是北凉,因此一年到头在玉门关一处来来往往的人虽然不多,却也不少,便有人在关内关外都开了客栈,即便跟京城里精致舒适的客栈比不了,可终归是强过幕天席地地宿在野外。
坐在客栈的大堂里喝着没滋没味的白水,秦渊一直打量着段南歌,越是打量眼中的疑惑就越是浓厚,可他就是不开口询问,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
段南歌终是转头看向秦渊,不解地问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秦渊这才开口,十分严肃地说道:“爷就是觉得奇怪,你说你吧,是段国公府的嫡长小姐,虽说早年受到国公夫人的
苛待,可后来国公爷是把你宠上天去了,那可谓是高床暖榻、锦衣玉食,再加上爷给你添置的那些东西,你的日子过得可要比父皇奢靡多了。”
“所以呢?”段南歌不明就里地看着秦渊,“你想说什么?”
秦渊偏头,像是在研究什么似的审视着段南歌:“可爷就觉得奇怪,被娇养了两年多,此刻你是怎么喝下这壶混着沙子的白水的?”
秦渊知道段南歌不挑剔,可那是在京城里面不挑剔,京城里就是最破烂的东西都比玉门关这儿最好的东西更好,带段南歌来西北之前秦渊还想着西北地条件艰苦,段南歌怕是难以适应,他们得尽快把事情给解决了,然后尽快离开。
可让秦渊倍感诧异的是段南歌的适应,那真是比秦渊第一次来时还要更加适应,别说是不满和抱怨,段南歌打从来了西北就没皱过一下眉头。
西北风大,风里还卷着沙,吹进女人的发髻里极难处理,段南歌二话不说,拆了发髻就将头发束在脑后绑成马尾,进了沙就把头发散下来抖抖,然后再束上去,那豪迈的场面让初次见到的秦渊目瞪口呆。
西北的吃食大多粗糙,不是自己在野外采摘的野果、猎捕的鱼兽,就是客栈里色香味一样没有的菜肴,可每到吃饭的时候,段南歌夹菜吃饭的动作都不曾有瞬间的停顿,除了会避开那些她不喜欢吃的东西,段南歌似乎觉得西北的吃食与京城逸云楼里的别无二致。
今日进到这间客栈,连廖三他们都在抱怨,唯独段南歌从头到尾没埋怨过一句,甚至连眉心都没蹙一下,始终是平日里那副眉眼带笑的模样。
秦渊就觉得奇怪了,他觉得段南歌对西北的一切并不陌生,反倒像是已经习惯了
似的。
听到秦渊这话,段南歌瞥了眼手上杯沿缺了三个口的陶土小杯,反问秦渊道:“不喝这个,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秦渊眨眨眼,然后摇头:“没有。”
关内的这间客栈原本就是给过路的商人歇脚用的,可过路的商人大多嫌弃客栈简陋,宁愿在外面幕天席地地坐会儿也不进到客栈里花那个冤枉钱,因此这间客栈的利润极低,客栈的老板赚的少,自然也不愿意在吃喝上花费心思,反正进到这里的住客原本对吃喝也都不抱期待,只要填得饱肚子、解得了渴,差不多过得去就行,久而久之,这间客栈常备的吃喝就只有三样:干粮,肉汤,白水。至于有没有其他,要看老板心情。
不巧,秦渊一行入住时,老板似乎无心经营,因此客栈里就只有干粮、肉汤和白水,客栈里又没有细心的人洒扫整理,于是壶里、杯里、碗里多少都存着点儿沙。这客栈一向如此,来往的人都习惯了,谁都不愿去计较这计较不出个结果的事情。
“那不就得了?”段南歌浅浅一笑,“既然别无选择,那我不就只能喝这个了?”
秦渊又道:“你若嫌弃喝不下,可以跟爷说,爷轻功了得,去最近的城镇给你取干净的水来也不过就是半个时辰的事儿,说不好还能给你捎点儿酱肉、烧羊腿什么的。”
段南歌笑道:“这里又不是没有吃的喝的,我干吗非得让你去跑一趟?与其让你受累,我宁愿吃点儿沙土,何况这沙土也不是在哪儿都能吃到的。”
“歪理!”秦渊瞪段南歌一眼,却还是被段南歌这一句话暖到了心。
哪有人愿意吃土的?
段南歌柔声细语道:“你就别担心了,反正又不是在这里常住。”
“爷不
是担心,爷只是觉得奇怪,”秦渊又恢复了那瞧见了某种稀奇物种一样的神情,“若是寻常京城贵女,不该适应得这么快。”
“可我是寻常的京城贵女吗?”段南歌吊起眉眼睨着秦渊。
“……不是,可还是很奇怪。”盯着段南歌看了看,秦渊突然问道,“你是在西北出生的吧?”
难道跟这个有关系?
“这我哪知道,”段南歌笑着白了秦渊一眼,“我从记事起就在国公府了,你觉得国公爷会跟我说起这个吗?”
听到这个回答,秦渊的眉目越发纠结,支着脑袋靠在桌上,秦渊抬起另一只手理了理段南歌鬓角的乱发:“到底是为什么呢?”
眉眼一动,段南歌偏头看着秦渊,笑意盈盈道:“因为你在我身边啊,有风你会替我挡,有沙你会帮我挡,我还有什么不能适应的?对我来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地方,有你的地方和没有你的地方,在有你的地方,我已经适应了一切,等到哪日去了没有你的地方,我才需要去适应那里的一切。”
“胡说,”听了这番话,秦渊却略略蹙眉,不满道,“你的世界里,哪儿哪儿都有爷,怎么可能会出现没有爷的地方?那种地方是不存在的!”
段南歌轻笑出声:“那我都在有你的地方待了这么久了,该适应的都适应了,还需要再去适应什么?”
“嗯……”秦渊看着段南歌,眉目纠结,似乎很满意,又似乎很不满意,最终也只摇头笑笑,道,“女人啊,最会胡搅蛮缠。”
“不爱听?”段南歌歪了身子靠近秦渊。
“爱听,”秦渊抬手就点了下段南歌的鼻尖,“爱听极了。”
“咳!”
一声重重的咳嗽惊散了秦渊和段南歌之间的柔情蜜意,两人
齐齐转头循声望去,便见段子恒正站在客栈的门口,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
“恒公子。”扬了扬嘴角,段南歌的笑容狡黠。
段子恒本已经迈开了脚步走向秦渊和段南歌,但一听到段南歌喊出这个称呼,段子恒的脚步就顿了一顿,盯着巧笑嫣然的段南歌看了看才再度迈开脚步。
“你们怎么在这儿?”在桌边坐下,段子恒看着秦渊时,表情可就不那么柔和了。
被段子恒瞪得心里发慌,秦渊讪讪一笑,反问段子恒道:“恒公子怎么会来玉门关?帮国公爷办差来了?”
段子恒寒着脸瞪着秦渊,咬牙切齿地冷声答道:“奉伯父之命,与堂弟一道入伍参军。”
“参军?”仅两个字,秦渊却听出了暗藏其中的段弘的意图,不由地转眼看向段南歌。
段子恒却只当秦渊并不知情,便又问道:“怎么?南歌没告诉你吗?”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段子恒问这话时,语气中充满了挑衅。
眉梢一挑,秦渊眼神微妙地瞥了段子恒一眼,而后又去观察段南歌的神色,见段南歌是一副什么都没听出来或者说是没多想的模样,秦渊才去回应段子恒的挑衅。
“南歌还真没跟爷说过,左右这既不是一件稀奇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南歌心里没在意,没与爷说也是正常,南歌没跟爷说的事情多了去了。”
秦渊这话没错,对于段子恒将要入伍从军一时,段南歌虽心有愧疚,却知道她改变不了段弘和段子恒的这个决定,既然木已成舟,段南歌也帮不上什么忙,又因为并不担心段子恒,所以段南歌还真就没把这事儿时时放在心上记挂着,自然也就忘了跟秦渊说。
但秦渊这话听在段子恒的耳朵里却变成了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