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山庄之人,几乎都想杀死马永帅。但谁才是最想马永帅死的那一个呢?是王晓?陈红?王小京?王辉?还是房顶上的高兴馗?
马永帅只有任凭他们动手。下手最狠毒,攻击最猛烈,出招最致命的一个就必然是最想置马永帅死地的人。
看着赵小海的尸体静躺毒药丛中,马永帅悲愤填膺,想起往日跟这个小跟班斗嘴掐架,你调我侃,一起上京,登醉八仙楼偷吃烧鸡,身无分文闯妓院喝花酒,被扒得裤衩不剩丢在大街中央出洋相。开心的,窘迫的,可歌可泣的,不可追忆的往事,都历历在目呈现脑海,然而那个一起荣辱与共的手足兄弟,已经饮恨西北,再也不会陪自己走南闯北。想想这些,悲从中来,今日誓死要与这群豺狼虎豹周旋到底,不浴血一战,难消心中之悲,胸怀之愤。他双拳紧握,骨节劈啪作响。
此时此刻,房顶之上,高兴馗瞳孔猛收。抬手之间,扬起引魂幡在空中划出一道长弧,幡旗迎风飒飒作响。伴随风声,房檐、墙头、屋顶顿时爬满碗大的巨型蜘蛛,四面八方就像训练有素的排兵布阵一样,一张巨型蜘蛛网瞬间编织得遮天蔽日,兜头盖脸罩住马永帅头顶一片天。
这些巨型蜘蛛显然受引魂幡指挥。高兴馗引魂幡往下力沉,巨型蜘蛛同时牵着蛛网从屋檐墙头往下爬行,蛛网越来越低,迅速以马永帅为中心笼罩收拢。
高兴馗将引魂幡凌空一抖,突然,围墙的每道墙缝之间射出无数点寒光,密密麻麻,就像一堵飞速移动的墙壁,无隙可乘。
上有蜘蛛网笼罩,前有墙缝飞射而出的暗器,左边有陈红、王昌昌堵截。右边有王晓、王小京把守,后方更有高兴馗居高临下。这种阵势之下,任你是大罗神仙也插翅难飞。除非你能遁地。但是,这块多年种植毒药的土地,即便是遁地,也是被毒死的命运。
瓮中之鳖,釜中游鱼,飞天乏术,遁地无门。
马永帅势如累卵,前临深渊,后绝退路。脸上却绽放开淡淡的笑容。
妙诸葛算无遗策,却漏掉了一个细节。因为院子中间有一棵树。马永帅既可以躲在树后利用树杆挡下墙缝射出的暗器,又可以以树为伞,遮挡笼罩下来的蜘蛛网。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密密麻麻的暗器就这样尽数落空,蜘蛛大网也是竹篮打水,全缠绕在大树枝叶上了。王晓豢养的巨型蜘蛛何其毒螫,那蜘蛛网缠上树叶迅速冒起了绿烟,蜘蛛网瞬间化为灰烬,树叶焦灼了一多半。那张蜘蛛网要是沾到人身上,后果可想而知。
蜘蛛网虽毁,暗器虽乏,危机并未解除。
近百只巨型蜘蛛向大树围拢,向马永帅脚边聚集,层层叠叠,黑压压一片,周围都是“嗤嗤嗤嗤”的令人听得头皮发麻的声音,就像一群饿疯的狼群训练有素的围追堵截期待已久的猎物。看这群巨型蜘蛛凶横的模样,全身黑毛密布,暗红的眼睛森冷可怖,嘴里发出“嗤嗤”声响,逮到一个人几乎能吃得骨头都不剩。
巨型蜘蛛的速度都不慢,瞬间就蔓延到了马永帅脚踝边。眼看马永帅就要被蜘蛛群蚕食侵吞。
马永帅竟在这迅雷不及掩耳的瞬间,窜上了树梢之上。
王晓忽然冷笑道:“马永帅,你死期到了。你攀上的这棵树,名唤‘见血封喉’,亦称‘箭毒木’。其根、茎、叶及果均有剧毒。你中我的‘听看熔魂散’在先,后又闯入这百毒丛中,现在招惹到见血封喉树,只怕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了。”
马永帅低头而眺,但见巨型蜘蛛虽将此树围得水泄不通,却没有一只敢触碰树杆,爬上树来。
王晓继续解释道:“老一辈先人将此树评价为‘七上八下九不活’,意思是说,沾染了箭毒木的野兽,在逃窜时若是走上坡路,最多只能跑上七步;走下坡路最多只能跑八步,跑第九步时就要毙命。”
王晓之言,马永帅置若罔闻。他刚窜上树梢,断魂长枪锋锐的枪头就已刺到。马永帅一折身,绕过树枝,借势便掠上房顶。
陈红这一枪虽未及身,其锋锐也将马永帅衣裳戳破了一个大洞。
马永帅掠上房顶,身形刚稳,高兴馗手上的引魂幡已迎面扫了过来。
断魂枪陈红那一枪蓄势已久,力度、速度、准度都精确细算到了极致,即便是这样,依然只是戳破了他的衣服,因此马永帅武功之高,可想而知。见他掠上房顶,不敢丝毫怠慢,立即舞枪跟上,拔地窜起两丈,已上房顶。
陈红刚掠上房顶,马永帅正从房顶窜回院落里。而此时,陈红眼前所见足令此生铭刻。他没想到仅仅这瞬息之间,神机子高兴馗就已经倒下了,引魂幡幡竿也折成了两段。他更没想到的是伤高兴馗的竟然只是一片树叶。这片树叶就是刚刚马永帅窜到见血封喉树梢时所摘,高兴馗受伤之处并非要害,而是中了箭毒木之毒,七上八下九不活,跟马永帅交手的瞬间已经用去了6步,此刻倒下,便是连动也不敢再动一下了。
陈红迅速封住高兴馗穴道,护住心脉,防止毒气攻心,颦蹙道:“高兄,你觉得怎么样?”
高兴馗挣扎着说道:“不用管我,杀马永帅要紧。”
陈红一咬牙,振起双臂,迅疾掠至檐下。此刻院中哪里还有马永帅的影子。只见庄丁横七竖八倒成一片,王小京已斜挂在箭毒木树杈之上人事不省了,王昌昌也躺在了毒草丛中气若游丝,赵小海的尸身却已不见。唯一一个站着的人,就只剩下王晓了。而此时的王晓,也是面如死灰,嘴角还挂着血丝。
这时,只闻墙外传来马永帅的声音说道:“陈红,我不伤你是看在你没伤陈秋君的份。除王晓之外,皆因中毒所致。若要救他们,大可向王晓索讨解药。三日之后,我必将揭晓王景景被杀真相。倘若这三日之内,朱勤和陈秋君有任何三长两短,王家山庄,必将重演今日这一幕,却别想我还能留王晓性命为你们解毒。”
声音远去数里,依然洪亮有力。
陈红面如死灰,望着王晓,迟疑道:“副庄主,这……”
王晓颤声道:“我没想到马永帅的武功竟高到了这种地步,他瞬间放倒数十人,仅仅只用了一片叶子。他若要取我性命确实易如反掌,他已经手下留情了。”
陈红惊恐道:“属下查看过高护院的伤势,他也是伤在树叶之下。”
王晓缓缓道:“马永帅真不愧江湖人称‘小马神镖’。岂料一片叶子到了他的手中,俨然就成了一把勾魂夺命的飞镖了……”话到此处,突然上来一阵咳嗽,竟然咳出大口浊血。
陈红大骇,百忙搀扶起王晓受伤之躯,道:“副庄主,您伤的可不轻啊!”
王晓长叹一口气,说道:“你听说过‘化骨碎心蛊’吗?”
陈红听闻之下,毛发悚然。他当然知道,“化骨碎心蛊”正是王晓研制的最为烈性的毒药。与其“听看熔魂散”更有过之而无不及。据说这种毒药王晓在十年前就已经研制出来了,却因毒性太过霸道,至今都不敢一试。陈红一念及此,倒抽一口凉气,背后已经冷汗如流。
王晓苦笑道:“看你的样子,你是知道‘化骨碎心蛊’的。只是我没料到,这个马永帅不但没被‘化骨碎心蛊’毒倒,还能聚力反击,打我一掌。更别说是在这重重包围中逃脱了。所以,你不得不相信,他确实有能力让王家山庄重蹈今日覆辙。”
陈红愁容满面:“那我们该怎么办?”
王晓道:“依他所说,且留朱、陈二位姑娘的性命。”
陈红迟疑道:“这样我们岂非太被动了!”
王晓道:“此事还须从长计议,你立刻派遣‘神秘人’出动,尽快查出马永帅的底细。”
陈红嗫嚅道:“属下进王家山庄之时曾听闻王家有个武功盖世之人,今天面临强敌,何不请出那位……”
陈红此言一出口,王晓面色倏沉。厉声道:“此话休得再提,尤其是大庄主面前。否则你便是死了,也将被挫骨扬灰。”
王晓将此番言语说的极是严厉,口吻甚峻。陈红心下已明,这个王家的绝顶高手定与两位庄主有着极深的恩怨纠葛。否则王晓的反应不会如此激烈。这个人的存在也不会成为全庄上下只字不提的绝密。自己进王家山庄足有5年,对此人的听闻也仅只豪末。可想而知,王家山庄与此人必有莫大隐情。
会是什么样的隐情呢?此人又会是谁呢?
陈红一时也想不清楚。对于这个话题,也不敢多费口舌。此时院中仅陈红一人幸免创痏,王晓除自救之外,还要救治满院子伤在马永帅手下之人。陈红一时无措,也只好听从王晓差遣,调派‘神秘人’组织彻查马永帅底细。
且说马永帅脱身之后,便择了块静土,草席裹尸,安葬了赵小海。
昔日的小跟班,总跟马永帅逞强争胜,不论是打架、斗嘴、跑路、游泳、泡妞、赌博还是滚泥巴,他从来不服输,他只承认脑子不如马永帅灵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为了变聪明,成了马永帅鞍前马后的小跟班。
他没能变得更聪明,却将马永帅从一个世家子弟带成了不折不扣的市井混混。
马永帅并不怪他,他们的感情就像手足,有时候比亲兄弟还亲,是那种无法割舍的,不可名状的,无法用任何事物来衡量的情谊。
在王家山庄里,他胸有成竹的冲在最前头,他回头对马永帅说:“我还欠你二百多两银子,你肯定不会让我死在你前头!”他这一走,再次见面时已经是在楼阁上被高兴馗挟持。马永帅为了执行苦肉计引出暗中之人,放弃了挽救他的唯一机会。然而,那一别,竟然就是永别。
荒草凄凄,杂木郁郁,溪水涔涔,夜风习习,仿佛万事万物都承载着悲凄惨意,烘托着永别挚友的不舍情怀。
天色渐渐由暗转明,太阳自山头升起,荒芜涧沟之畔累起了一座新坟,坟前立木桩,桩上“赵君小海仁兄之墓”8个紫黑色的血字,凹嵌如镌雕,殊不知是那血液毒性侵蚀木质所形成。
对于王景景被杀一案,依然茫无头绪。至于利用杨小芳出卖自己一着,也未得到满意的答案。因为,在那个院落里,每个人都将自己视为死敌,势死不休。因此,也无法确认谁才是最想要自己性命之人。
马永帅心中思量着案情的细枝末节,不知不觉已走到了淮南县城。卯时刚过,辰时交泰,客栈酒楼、商号摊贩正忙着开张营业。不远处街边小摊飘来一阵食物淡香,却也不觉得有些饥肠辘辘。这许多日,走南闯北,已是客囊羞涩。只恨当初大手大脚,把银票当白纸一般挥霍,此时此刻,竟叫马永帅有些无可奈何了。
这时候,县城里的官府为了巴结王家山庄也出动一批批衙役四处搜捕马永帅行踪,大街小巷贴满了通缉马永帅的画像。好在画师水平一般,五官基本画走了样,就算马永帅站在画像旁边对比,也难以认得出来。只是马永帅全身尽伤,衣衫褴褛,虽然在溪水里洗过血渍,伤口仍然溢流不止,而且血的颜色与常人大异,窟窟窿窿的衣衫这一坨血那一块印,走在人群中异常扎眼。
对面行来一小厮,笑嘻嘻对马永帅拱手行礼,甚是礼貌。客客气气说道:“敢问这位公子可是姓马?”
马永帅点了点头。
小厮又道:“名讳可叫‘马永帅’?”
马永帅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何惧一个小厮揭榜告发,双臂环胸,桀骜道:“小爷正是马永帅,你待怎样?”
小厮拍着胸口,长吁一口气,道:“唉!总算是不负所托,找对人了。”
马永帅一愣:“你不是要揭发我去领赏的?”
小厮笑容满面的说道:“小的是前方‘闻香来客栈’的店小二。昨天住进来俩出手阔绰的贵客。半个时辰前,这二位贵客形容出您的容貌,嘱咐小的一定请您到客栈一聚。”
真是车道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囊中羞涩之时雪中送炭,真是一场及时雨,却不知这二位贵客是谁?客栈一聚又是为了什么?
闻香来客栈,佳肴美食超丰极盛,炊金馔玉如饕餮盛宴,尤其是这里的美酒,更是名动淮河南北,诸如寒潭香、秋露白、金茎露、猴儿酿以及上等女儿红,都是畅销的主流。莫说饮一碗这里的美酒足醉三日,便是踏入客栈,嗅其酒香,闻也能闻醉个一两日。“闻香来”便因此而得名。
伴随着浓郁的酒香,马永帅已经来到闻香来客栈二楼。楼上甚为宽敞,共设了十几桌。其时,空桌仅二三席。马永帅四下打量,却发现这一楼食客无不陌生,顿时心下起疑,不知受何人邀请?
这里十几桌酒菜,数十食客,马永帅一眼便已经瞧清,其中只有三桌席面尚有空位。一桌靠近楼梯口,一个华发老者,叫了两碟下酒菜,自斟自饮。那小厮说是二位贵客差他传话。显然并非此人。
另一桌靠墙,桌上仅仅一碗牛肉,两坛子水酒。一胖一瘦两人面对面吃着牛肉喝着酒,彼此一言不发。胖者衣着光鲜,皮肤细腻,颇有富贵之态。他十指指甲很长,他的一双手也颐养的很好。在他左手边,有一把古琴斜靠在墙上。右手边的板凳上搁置一把琵琶。那瘦者个头微高,却是天生的一幅羞涩脸。不管他是讲话时,嚼牛肉时,还是饮酒时,其表情羞涩如一。他的旁边桌沿并排靠着一柄长剑和一把大刀。这天下武林间,除了听风看月楼主凌峰之外,善使剑者不用刀,善用刀者不使剑。显然这个人却是个例外。
虽然陌生,却是有趣的两个人,只不知是不是这二位相邀?
还有一桌便是这二位的邻桌,倚墙靠窗。桌上肴馔足有十几样,皆是山珍海味。这桌子上共有三人,一人灰衣,背对马永帅而坐,看不清楚面容。另一人锦衣一身,眉宇轩昂,正举着酒壶给背对马永帅之人添酒。靠窗的一人身形略小,白衣如雪,素净淡雅,风度翩翩,手中持一把折扇,忽然展开扇子,扇着风儿,吟哦道:“这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那边走,这边走,莫厌金樽酒。”吟罢举起酒杯道:“来,咱们干了他。”三人共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此时马永帅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因为他看清了此人折扇上的两行诗。正是:“举殇白眼向青天,疑是玉树临风前。”两句。这两句正是江湖第一美人‘寒梅仙子’刘文艳的手笔。因此,马永帅便可以确认,此人正是‘田少风流佘少狂’二位英才之一的田少。刚才听他吟哦一段蜀后主王衍的《醉妆词》,便更加确定了。宴游寻花问柳,歌舞金樽美酒,这岂非正是风流田少的日常。
此人是田少田建勇,那么锦衣人就必然是佘少佘顺兵了。这张桌边共坐有三人,却备有四份碗筷,很显然真正邀请自己的两位贵客便是江湖上极富盛名的“田少风流佘少狂”。
这两人马永帅素未谋面,远无来往,近无交集,更别谈相识,然而,他们却能清楚的给店小二形容出马永帅的外貌特征。是这二人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还是有第三个人既认识马永帅又与这二人熟识?不假思索,显然是后者,因为第三个人就是背对马永帅的灰衣人。
往日无怨,近期无仇,这二人找上马永帅,只有一个原因。
两日前,田少约见陈秋君于升仙台,而陈秋君却爽约未赴,反倒跟随马永帅闯进了王家山庄。想来,这田少必是为此事怀恨,将佳人失约的怒火撒到了马永帅身上。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马永帅也不再多想,径直向这一桌走了过去。
令马永帅没想到的是,这个背对他的人,竟然就是王家山庄副庄主之子王霄松。王霄松见马永帅过来,起身拱手道:“恭候多时了。”
马永帅也不客气,拉开板凳就在缺席上坐了下来。
王霄松正要给双方作引见,马永帅突然摆手制止。
“不劳费心。二位既然邀我前来,想必早就知道我是谁了。而不用介绍,我也知道这二位便是‘田少风流佘少狂’。”
马永帅一语道出对方身份,倒令佘少吃惊不小。拱手抱拳,礼敬有加道:“威震武林的小马神镖果然明察秋毫。佩服佩服!”
田少淡然笑道:“察言观色,洞人身份,算不得什么真本事。正所谓知微见著,窥一斑而知全豹,实属雕虫小技。《吕氏春秋.察今》中有曰:‘尝一脟肉而知一镬之味,一鼎之调。’便是此理。”
马永帅也陪笑道:“田少公子说的是,若非公子有意露出破绽,在下焉可知悉二位身份。”
田少将折扇一收,拱手笑道:“宽以待人,谨慎从事。可敬,可佩!”
佘少跟着说道:“马少侠一镖格杀夹谷恨天,惊震武林,令我等钦佩之至!”
马永帅并不喜欢被人阿谀奉承,不论是惺惺作态的场面话,还是发自肺腑的钦佩语,抑或谦卑敬畏的恭维词,所以他的朋友没有一个是繁文缛节的读书人,也没有一个是趋炎附势的势利徒。他一个富家公子能跟市井混混儿做兄弟,也能跟江湖侠盗做朋友,甚至可以救一个丫鬟不顾性命,丫鬟在他的心中也许超越了朋友,而是当成了他的亲人。面对田少和佘少的赞扬马永帅只是心不在焉的谦逊了几句。
田少喃喃道:“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 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永帅兄之恭逊,正如这诗中之竹。怀才抱器隐于内,谨慎从事行于表,我田某佩服。”
马永帅越是不喜欢被恭维,田少就越是逆风撑舵,马永帅被气得狂饮一杯酒才勉强平息。
马永帅虽然不大喜欢吟诗作赋卖弄文墨,骨子里并不歧视读书人。读圣贤书,知周公礼,其间的枯燥与辛酸马永帅是深有体会的,自小上私塾不知挨过夫子多少戒尺鞭策,能学有所成的读书人,哪怕是个秀才,依然极受马永帅尊敬。马永帅讨厌的不是学问本身,而是对学问的运用之道。就好比武夫习武练拳,拳法有成之后,有的人用来扬名立万,有的人只为了杀人,还有的人用以行侠仗义守护弱小。因此,武夫也有值得被尊敬的。马永帅独饮一杯,自觉失态,打开话匣子,回赞对方:“素闻田少公子文采横溢,谈吐生风。今日得见,果如传闻,言有尽而意无穷。能与君同桌共饮,实乃三生之幸。”马永帅斟满酒,高举酒杯,道:“刚才那一杯,算我自罚。这一杯,我先干为敬。”言毕,仰面一饮而尽。
田少举杯道:“相识在今日,挈壶相与至,莫惜千杯酒,惟醉是真挚。”语罢,举杯,昂头,杯已空,酒已穿肺。
王霄松不甘示弱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咱们也干了他。”说完,和佘少一饮而尽。
酒杯再次斟满,佘少起身道:“马少侠,这一杯我敬你。”
马永帅拿起酒杯道:“喝下这杯当如何?”
佘少淡淡一笑,道:“亮出你的‘小马神镖’与我决斗。”
马永帅也淡淡一笑:“如此看来,这杯酒可不太好喝!”
王霄松道:“马少侠为什么这么说?”
马永帅道:“我若是喝了这杯酒,便意味是接受与佘少一战。倘若不喝这杯,必遭田少诟病,相当于弃权认输,不战而败。”
王霄松道:“威名赫赫的小马神镖岂能不战而败?永帅兄何不喝下这杯酒,慷慨应战?”
“我不能接受这一战。”马永帅斩钉截铁的说道:“我不战,并不表示我认输。我只是不愿名满江湖的‘田少风流佘少狂’二位公子的名声从此没落。”
佘少闻言,面色倏寒,沉声道:“好大的口气,未免太狙狂自傲了。”语顿时,酒杯抖处,杯中之酒已如喷泉奔腾,兜头盖脸向马永帅飞射过来。
酒,静时,无形无式;动时,无法无边。一杯在空中任意流动的美酒,但凭武功再高,也休想挡得住。因为酒本身无形无式,再刚猛的劲道,也毫无着力点。就好比一拳打在水中,你的拳劲立刻就会被水吞噬,只有溅起的水波一圈一圈荡漾,然而这荡起的涛纹又如何能伤人呢?
眼看酒水就要射中马永帅面门,就是大罗神仙,想必也回天乏术了。但是,这个人是马永帅。永远不败的马永帅。
这个时候,佘少只觉手腕一麻,掌中空杯已脱手坠落。不偏不倚,正好落到马永帅手中。马永帅持杯在手,挥入飞射的酒雾中,一圈,一兜,轻描淡写,已将这酒势化解。
再看时,这一阵酒雾竟原原本本装回了马永帅掌中的酒杯之中,一滴未洒,满而不溢。佘少手腕麻木处,还沾着一粒米饭。原来,在这迅雷不及掩耳的刹那顷,马永帅竟只利用了一粒白米饭就打落了佘少手中的杯子。
佘少暗自惊诧间,忽听马永帅说道:“佘少公子恐怕是会错了意。在下之言,并非狂傲无礼,我不应战,只因胜败都将有损二位威名。”言毕,马永帅已将原本属于佘少的一杯酒归还。
田少哈哈笑道:“小生虽不懂武,但也看得出马少侠已经手下留情了。这粒米饭若换做生米,只怕佘少这只手,从此便残废了。佘少此生经历过无数较量,从未败过,也因此日益狂大,与小生并称‘田少风流佘少狂’。岂知佘少竟狂妄到要与当今天下第一奇人‘小马神镖’一战,小生早倍加劝慰,以免自取其辱,岂知……唉!亏得马少侠情系吾人,不致我等威名扫地,一发不可收拾。”
“不,你错了。”马永帅驳议道。
田少愣了愣。
马永帅道:“刚才佘少只是在试探我的武功,其实他根本就没使出全力。何况,我说有损二位威名却是另有缘故。”
田少道:“愿闻其详。”
马永帅道:“实不相瞒。在下已经时日无多。”
“什……什么?”桌边的三人几乎异口同声,都是大大的吃了一惊。佘少更为显甚,疑心马永帅借口推脱,佯愕道:“这怎么可能?”
马永帅道:“这是事实。他人如若不信,尚可理解。霄松兄却不会不信。”
王霄松彻悟道:“难道是……”
马永帅点头:“不错。我中令尊的‘听看熔魂散’在先,为了抑制毒性,已耗损我三层功力。而今,我又沾染了箭毒木之毒,中了令尊的‘化骨碎心蛊’。没想到这种毒的毒性比‘听看熔魂散’更烈。抑制毒性蔓延,足足耗损五成功力。现在功力仅存两成,只怕连江湖上的三流角色都敌不过了。幸亏佘少刚才只是试探,倘若真刀真枪较量,恐怕我连说话的几会都争取不到了。”
佘少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马永帅还能给他一个台阶下,心中隐有感激之情流动。这些江湖上的热血少年,都是性情中人,只是内在的情愫,无丝毫外露。
佘少复敬王霄松一杯酒,道:“霄松兄,我们已是多年的朋友,你何不成全了我?”
王霄松道:“佘少所指何事?”
佘少道:“我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与真正的高手来一次公平较量。现在真正的高手就在我面前……”
说到这里,王霄松已明白佘少的用意。他是要王霄松交出解药,解去马永帅所中之毒。否则,就算马永帅接受挑战,佘少也断然不能胜之不武。
王霄松喝下了这杯酒,立刻又回敬佘少一杯,道:“非常抱歉。我帮不了你。”
佘少迷愣,言语也为之僵塞。田少觑势,忽笑道:“自古忠义难两全。一边是王家山庄,一边是忘年之交,你给霄松兄提这样的要求,岂非太难为他了。”
马永帅附和道:“田少说的是,佘少也不必为区区在下费心。人固有一死,又何足为惧?在此我向你保证,待我查清王家山庄二公子被杀一案,倘若我还有幸未死,必赴应战。”
当马永帅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尤其是说到“王家山庄二公子被杀一案”几个字的时候,靠近楼梯口那一桌上自斟自饮的华发老者突然放下酒碗,目光斜视马永帅几眼。
其时,王霄松正背对楼梯口,自然也不能察觉到这双锐利的目光。王霄松道:“并非我不肯相帮,只是我根本就帮不了。我爹的毒只有他自己能解,就连我,他唯一的儿子,也解不了这个毒。更何况是‘化骨碎心蛊’,此毒就连我爹自己也没能研制出解药来。这种毒我爹从不敢轻易使用,却没想到永帅兄竟然……”言至此处,已只剩下长长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