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上云和冉和平进了焚化车间,把担架放到了一个水泥平台上,两人总算喘了口大气,尤其是冉和平,他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等到冉和平心情稳定了,喘气也均匀了,白上云说他们来一起下掉窗户上的门板。两人把玻璃窗后面嵌在一起的木板一块一块取下来,露出了窗户,里面亮堂起来。遗体要进入焚化炉之前再让逝者家人在这里看亲人最后一眼,其中还包含着另外一个意思,就是让逝者的家人确认从焚化炉里烧出来的遗骨就是逝者本人。白上云说:“冉大哥,估计我老婆把刚才那位姑娘带回家了,要不,您也去我家歇着?”冉和平摇摇头,说在这具女尸火化之前,可不敢掉以轻心,他还是去盯着那两位领导吧,白上云从头里掏出一把钥匙,说:“这是接待室的钥匙,是我老婆交给我的,你可以带他们去休息。”冉和平接过钥匙说:“白兄弟,今天多亏有你两口子帮忙,在这里,我代那个姑娘谢谢你。”白上云说:“冉哥,我们两个没必要这么客气。”他指指担架又说:“没有这位无名女尸,我也是束手无策。”冉和平走过去,他对着台子上的担架,连鞠三躬。白上云说:“这位姑娘应该是远道而来的,连个能够证明她身份的东西都没有,说明她是故意避开家人到这里投水自尽的。”冉和平不禁感叹一声 :“哎,可怜的姑娘。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 ,可偏偏就有这么多人宁死不活,冉和平理解了,都是因为一个“难”字呀。 而此时,郭儒才刚踏进办公楼的大门就被剧团里的人给团团围住了,袁美露不光性子急,嘴也快,她说:“郭团长,宝枝被刘主任拉到火葬场去啦 ”,郭儒才一听,犹如当头挨了一棒,顿时头晕目眩。关耀华把刘本涛留下的字条递给他,郭儒才稳住神,看完字条,郭儒才脸色苍白,太卑鄙了,说的好听,先把人拉到殡仪馆,存放在太平间里,什么时候火化,还是由他这个京剧团团长决定。这就是个缓兵之计,让他们放松戒备,不要急于撵过去,他是想为火化郝宝枝的尸体赢得时间。要不然,刘本涛怎么会趁着中午京剧团的人回去吃午饭的机会,就把遗体往火葬场拉,郭儒才本没有打算离开郝宝枝的房间,是刘本涛把他诓走的,原来他早有预谋,刘本涛如此急不可耐,证明他上午的猜测没有错,很明显,他要毁尸灭迹,帮周大龙销毁证据,怎么办,现在赶过去还来不来得及,眼下,连个车都没有。京剧团原来有辆大解放和一辆吉普车,都被刘本涛这个无赖以全县的车辆由县革委会统一集中,统一调配为由弄到县革委会汽车队了,申请要个车先在本单位开出盖了章的介绍信交到县办领取派车单再由刘本涛签字方可用车,刘本涛不在,就由副主任徐巴库签字。郭儒才对袁美露说:“还是麻烦你跑一趟县革委会去申请派车,这次要辆大解放,多去些人,现在管事的是徐副主任。"郭儒才要袁美露跟他到办公室开介绍信。袁美露说:“算了吧,上次我去要车,就是找的他。徐巴库就是个泥瓦匠,最会和稀泥,屁大点事,都要先考虑好结果,他能把话说一大箩筐,最后,还不签字,理由是全县各个行政单位都从县革委会出车,汽油费承担不起,我说,掏不起汽油钱,就把车还给京剧团呀,他又说这事跟他说不着,徐巴库就是这副嘴脸,在刘本涛面前,唯唯诺诺,在群众面前也永远保持一副浅笑,瞧他满脸褶子,绝非一日之功,那都是日积月累阴笑瘆出来的。”,刘本涛急了:“都啥时候了,还这么多废话!”袁美露让郭团长放心,她说:“我到电力局去一趟,电力局野外工作车由我丈夫负责,电力局离京剧团又近,我骑自行车要不了十分钟。”郭儒才一听,紧着催她:“那你还啰嗦什么,快去呀,骑车子路上当心点! ”郭儒才示意大家先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等到车来了,愿意去的就上车。说完,立刻去了自己的办公室,关耀华尾随其后跟了进来,郭儒才想了解一下殡仪馆的情况,他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让县话务局总机给他接汤家桥殡仪馆, 郭儒才耳朵里响起一阵咵嗒咵嗒插线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话务员说了句,“占线!” ,“啪”电话挂掉了。 郭儒才无奈地放下了电话,他说,只能等着袁美露带车过来了。他拿起关耀华给他倒好的一杯水,一口气喝干,关耀华又要给他杯子斟水,郭儒才示意不用了。他问关耀华,刘本涛留的字条怎么会在他手里,关耀华就把他爹昨晚在澡堂见到郝宝枝的情况说了一遍,现在,连他爹都认为郝宝枝是在洗完澡回到家以后被人性侵才吃安眠药自杀的,他已经把自己的猜测对袁美露说了,希望郭团长跟两人一起揭开事实的真相, 郭儒才听了,内心好一阵激动,终于有人发现了郝宝枝自杀背后的真正原因了,他抑制住自己的情绪,让关耀华先说说两人的打算。关耀华说,原本是打算到郝宝枝家里,想法把人支开,由袁美露去查看郝宝枝的身体,现在,也只能去汤家桥殡仪馆了,郭儒才摇摇头说,刘本涛早有戒备,他就是怕人查出郝宝枝的死因才守在屋里寸步不离的,而且,他是带着人直奔郝宝枝的房间,这说明他已经跟强奸犯通了气,他过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替强奸犯掩盖犯罪真相,造成郝宝枝是殉情的既定事实。关耀华看着郭儒才,让他感到意外的是:郝宝枝的死郭团长比他还明白,关耀华问道:“那个强奸犯是谁呢?”郭儒才顿了一下才说:“郝宝枝是不是被人强奸了现在还无法确定,我也不好在这里妄加猜测。”,关耀华喃喃自语道:“但愿宝枝的尸体还没有被火化吧。”郭儒才委婉的说:“所以我才想着给殡仪馆打电话,刘本涛主观上是想快点销毁证据,就看客观情况如何了。”。听到楼下传来了汽车声,两人匆匆下了楼。一辆嘎斯车停到了京剧团办公楼的前面。已经有人在往车上爬了,袁美露脸上汗津津的,一绺刘海粘在前额上,郭儒才看到,已经有十多个人上了车。关耀华让郭儒才坐前面,他爬上了后面的车厢,郭儒才一坐进驾驶室便让发动汽车,中间位置上的袁美露就对司机说,“邓师傅,我们赶时间,麻烦您把车开快点。 ”邓师傅大概五十出头、脸色黝黑,他说了声:“好嘞”,他发动起汽车,一轰油门,汽车很快便冲出了京剧团的大门。袁美露对郭儒才说:“我们运气还算好,我一到电力局,恰巧赶上邓师傅他们维修线路从外面回来,邓师傅在食堂吃完饭,就急忙赶过来啦 ”,郭儒才对邓师傅表示了谢意。袁美露说:“也不知道赶到殡仪馆还来不来得急。”郭儒才没有吱声,他暗暗祈福,但愿郝宝枝的遗体还没有被塞进焚化炉,他甚至想,也许殡仪馆恰巧今天停电呢,郭儒才问司机:“邓师傅,您们维修线路断电的区域是哪一片?”邓师傅说:“具体是哪一片断电,我也不是太清楚。”他问道:“汤家桥殡仪馆有没有停电?”“汤家桥殡仪馆虽然占着我们县的地盘,因为它是市民政局下属单位,电力维护由市电业局负责。 ”郭儒才一听,心里又燃起了一线希望:殡仪馆是市级单位,在行政方面就不属于他这个清源县革委会主任刘本涛管,殡仪馆的人就不会听他指使,如果今天往生者多的话,火化郝宝枝的尸体也同样要依次排队,郭儒才打算让邓师傅停下车,他先跟关耀华和袁美露商量一下,到了殡仪馆,如何想办法让袁美露悄悄查看一下郝宝枝的身体,郭儒才瞥了一眼身边的袁美露,欲言又止。算了,现在啥情况都不知道,等到了殡仪馆再见机行事吧,一路上,郭儒才心急如焚。 冉和平把刘本涛和侯勇文安排在了专供上级领导休息的接待室里,接待室的客厅宽敞、明亮,大理石地面,真皮沙发,红木茶几,丝绸屏风,正墙上挂着一副“大好山河”山水画,头顶上还有一个大吊扇,冉和平打开开关,开到一档,清风徐徐,凉意阵阵。刘本涛说他的肚子在闹革命了,冉和平端着两杯茶过来,侯勇文让他给刘本涛搞点吃的来,冉和平说,大门外有个小卖部,看有什么吃的,他去买点回来。侯勇文给他塞了十元钱,说:“刘主任晕车,半路上吐了个一塌糊涂,你快去快回。”,功夫不大,冉和平拎着一封饼干回来,侯勇文说,怎么又是饼干,冉和平说:“小卖部除了饼干,就再看不到还有什么能吃的东西了。”刘本涛喊道:“有的吃就不错了,快点拿来!”,侯勇文接过冉和平手上的饼干,过去递给了刘本涛,刘本涛就着茶水吃了几块饼干,这才问冉和平:“冉师傅,我看你不光这地方熟,好像跟这里人更熟。”冉和平说,这里的顾馆长是他在朝鲜战场的战友。刘本涛说 :“过来给我开车吧 ”冉和平诧异了,说: “小孟不是您的专职司机吗?”,刘本涛说,孟华知道了事情太多了,年轻人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侯勇文觉得表哥疑心太重,他嘟囔了一句:“我看孟华挺好的。”,冉和平说,行呀,这拉死人的活,他早就不想干了。 孟华把车停在停尸房旁边的小树林里,虽说晒不到太阳,可是空气依然是热哄哄的,他坐在驾驶室里根本没法休息,他从后面座位上找到自己的黄挎包,里面还剩下一瓶汽水,他拿出来,咬掉瓶盖,喝了两口。孟华拎着汽水瓶下了车,想找个树荫坐下靠一靠,无奈都是幼树,只怕承受不了他这一百多斤的重量。孟华便四处溜达,在离停尸房不远的地方,他看到停尸房的锁挂在门框的門鼻上,门搭扣空敞着,孟华走了过去,他以为有人在停尸房里,虽然有几分胆怯,架不住好奇,他轻轻地推开了停尸房的铁门,吱扭一声,铁门开了一 条缝,一股阴风从门缝里透了出来,凉意嘬肤,孟华把门开大,惦着脚尖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房间挺宽敞,空空荡荡,里面砌着五个水泥台案,南、北墙面较高的地方,对应地开了一个小百叶窗,孟华发现一个台案上有女人的衣服、裤子还有一双女式皮鞋,都还挺新,台案和地面有一些水渍。孟华感到疑惑,死人穿的衣裤和鞋怎么留在了这里,莫不是这里的搬尸工觉得这么好的服装烧掉可惜了,从死尸上扒下来,准备拿回去送给自己的老婆或者是女朋友穿,真他妈缺德带冒烟,也不怕半夜鬼缠身。孟华凑到台案前仔细查看,他有点明白了,台上、地下有水渍,衣裤半干,说明女子是溺水身亡,脱掉衣裤,是怕搁置的尸体膨胀以后,箍住身体。孟华从太平间出来,門鼻上挂着的是一把将军不下马的锁,他相信,冉师傅和他车上坐的那个人来过停尸房,他猜测,那个人就是搬尸工,他是搭冉师傅的车到停尸房拉女尸去火化,抬走尸体,忘了锁门。孟华锁好门,取下钥匙,打算见到冉和平交给他。孟华一口气喝干汽水,把空瓶用力向墙跟甩去,“啪”地一声,汽水瓶粉碎,权当祭奠死者放个响吧。这突兀乍起的爆声,惊起树上几只黄雀,黄雀飞向了别处。孟华想走了,他从树林里倒出车,掉过车头向焚化车间的方向驶去。 刘本涛填饱了肚子躺在沙发上小憩,侯勇文坐在一旁无聊的翻着一本杂志,孟华在焚化车间看到了冉和平,把他叫了出来,孟华掏出停尸房的钥匙交给他,冉和平拿着钥匙发愣:“这是哪里的钥匙呀?”孟华说:“冉师傅,你就别在我面前装傻了,你开着救护车到停尸房干什么去了?”冉和平明白了,这是停尸房门上的钥匙,他和白上云抬女尸出来的时候,都忘记锁门了。“糟糕,这小子是不是进了太平间发现了什么。 ”他和白上云把女尸的外套和鞋换下来,又把郝宝枝的连衣裙和小白鞋给她穿上,白上云为女尸化妆,他就在一旁看着。冉和平懊悔自己,白上云在给女尸化妆的功夫,他完全可以把脱下来的服装和鞋塞到救护车里,他急于要看到女尸化妆后的效果,直到他认为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之后,两人把女尸放进担架,用床单裹好,抬起来就跑,因为赶时间,把女尸身上脱下来的衣物和鞋落在停尸房了,也没有想到孟华会把车开到停尸房的林子里,更想不到他还进了停尸房呀,都是因为忘了锁门,冉和平相信这一点,孟华是不会发现他俩是用无名女尸顶替郝宝枝的。冉和平大脑快速转动着,他必须找一个让孟华信服的理由,封住他的嘴。孟华是刘本涛的人,刚才刘本涛对孟华的评价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就怕这嘴上无毛的人搂不住,把他在太平间看到女尸衣物的事告诉刘本涛,谁也不知道刘本涛会产生什么样的怀疑。一定要稳住他,冉和平故做轻松地说:“是这样,坐我车的人叫白上云,是司炉工,司炉工就是专门负责焚烧尸体的工人,我开车刚到殡仪馆的焚化车间,正赶上他要去停尸房,他说早上从停尸房拉过来一具女尸火化,忘记把从她兜里翻出的小本子拿过来了,本子上有她的名字,因为前两天被人送过来,本子被水泡了,字迹模糊,看看干了以后,能不能从字迹里面找到她的家庭住址或者是工作单位,就让我开车搭他到停尸房去了一趟,他拿上女尸的小本子,出来又忘记锁门了,这个马大哈”。错车的时候,孟华并没有看清坐在副驾上的人是谁,他问道:“那甩在太平间的衣物是怎么回事?”“因为这是无名尸,焚烧出来的骨灰放进盒子里,再把死者的随身物品一起,摆在一个地方,也许以后她的家人找来,衣物是最好的身份证明。”孟华点点头: “哦,原来是这样啊”。突然有人冒出一句: “原来是哪样啊?”两人一扭头,刘本涛出现在他们身后,冉和平说,“没什么,闲聊天,小孟问火葬场的一些事,尽我所知跟他神吹呗 ”孟华面带微笑,点头称是。刘本涛说“ 这都过去快两个点了,你去看看,开始火化没有。 ”冉和平说,他出来的时候,刚开炉,估计这会尸体已经塞进炉里了。”,刘本涛从兜里掏出几十块钱塞到孟华手上说:“你跟着冉师傅一起去,挑个好一点的骨灰盒。 ”冉和平说:“刘主任真是菩萨心肠,不沾亲,不带故,还要自己掏钱给人买骨灰盒,死者九泉之下都会念您的好的 ”刘本涛摆摆手, 侯勇文也出来了,手上拿着一张纸,他叫住冉和平,把纸递给他说:“冉师傅,还是麻烦您一会儿去办下手续,这是县公安局开具的死亡鉴定书”冉和平接过来:“哦,我还忘了这一茬 ”他心里想,郝宝枝终有一天要伸冤昭雪,这个将来可以作为证据。侯勇文说:“登记完后,再还给我,这一份是要在公安局留档的”冉和平心里想,到时候我就说丢了,你又能奈我何,嘴上却笑着说:“侯主任,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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