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本涛的脑袋完全乱了,在没有见到郝宝枝的尸体之前,他还不能完全相信这是事实,但是,如果情况真是如此,他单枪匹马直接赶到京剧团也压不住群众的情绪。刘本涛坐在吉普车里待了一会儿,他在考虑要如何处置周大龙,周大龙把他当猴耍了,这口气他一定要出。孟华见刘本涛气色不好,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刘主任,我们这是去京剧团吗 ”刘本涛突然问:“你在楼下听得到哭声吗 ?”孟华摇摇头,其实他是听到了的,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装糊涂最好。“周大队长没事吧?”,孟华出于好奇还是多了句嘴。刘本涛没有理他,催促他道:“先回县革委会,开快点!”“好的。”,孟华发动吉普车,一脚油门,一路按喇叭,吉普车箭也似的奔驰而去,路上,刘本涛吩咐孟华一会儿到了县革委会大楼马上去叫人武部主任李进伟到他办公室来,孟华猜想,一定出了大事,肯定与周大龙有关,想起昨天在京剧团被周大龙骂,心里就不舒服,人五人六的,早晚遭报应。吉普车在县革委会大楼门前停下,刘本涛下车就往自己的办公室跑,走廊里的人跟他打招呼,刘本涛理都不理,有人猜测他是屎尿憋急了,顾不上回应,几个女办事员捂嘴窃笑。刘本涛一进办公室就抓起桌上的电话:“给我接县京剧团团长办公室”他对话务局插转台说。片刻,有人接电话,“你找哪位 ?”,“我是县革会主任刘本涛 ”,他先报上自己的大名,前面一定要加上县革委会主任,否则这帮孙子认识他是老几,会撂他电话的。“郭儒才在吗 ”“您稍等。”,“郭团长 ”,刘本涛听到接电话的人小声说:“是昨天来的刘主任"。刘本涛想,这么平静,说明京剧团的人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郝宝枝已经死亡,他听到了郭儒才的声音:“刘主任吗,您好,我是郭儒才,您今天要过来开会吗? ”“郭团长,你好,是这样的,本来是要到你们那里开会,可是,又另有事情,就改日再开吧,不好意思啊”,刘本涛对郭儒才的态度出奇的客气,跟昨天的大声训斥,简直判若两人。郭儒才受宠若惊,赶紧说:“不敢当,不敢当,刘主任您太客气了” “我问一下,郝宝枝来上班了吗? ”,提到郝宝枝,刘本涛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还没来,可能昨天太累了,不过,我已经派人去叫她了。”, “这样吧,我马上过去,有点私事要跟她谈一下。”刘本涛尽量语气平和 ,他怕引起郭儒才的猜测,再造成整个剧团的混乱。刘本涛放下电话,现在他确定周大龙说的是实话了,他喝了一杯水,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愤怒,孟华和武装部长李进伟来了,刘本涛开始布置任务,他对李进伟说:“你带上十个人在楼下集合,最好是棒小伙。”,然后,他对孟华说:“小孟,你通知小车班班长老董,让他派辆面包车,停在办公大楼前面。”,两人受命而去,刘本涛想派人去周大龙的家把他控制起来,说实话,他现在恨不得把周大龙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可不知为什么,他这种意念只停留在想法上。他也完全可以给公安局主任侯勇文打个电话,让他带上侦查人员赶往京剧团,想想还是算了。侯勇文是他表弟,文革前是户籍警,公安局一把手,对他来说,是一步登天了,当然,侯勇文对他表哥的话肯定是言听计从,绝不含糊。 县革委会办公大楼门前的台阶下,一辆面包车停在了吉普车的后面,小车班的班长老董亲自开车过来。武装部长李进伟正在集合队伍,十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昂首挺胸、一字排开,李进伟是转业军人,他喊着口令:“全体注意!向右看齐!向前看!立正!稍息!”然后,向站在一边的刘本涛敬了个礼:“报告刘主任,队伍集合完毕,请您指示 。”刘本涛摆摆手示意他没必要这么正规,他把站在队列上的第一个小伙子叫了过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王力凯"“好,小王,你马上去公安局,告诉侯勇文主任,让他亲自带个刑侦人员到县京剧团家属院后面的单身楼,你跟他们一起过来,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好,去吧 !”,王力凯看看他又看看李进伟,王力凯以为会派车送他呢,刘本涛说:“就走路去吧 ”,小伙子不情愿的撇撇嘴,嘟囔道:“以为站在排头能摊上什么好事呢,又是跑腿,都成狗腿子啦。”,他脸上挂着不满,扭身走了。刘本涛对李进伟摇摇头说:“瞧瞧你这都是带的什么屌兵呀!”然后郑重其事的命令道:“你和剩下的人坐面包车随我走 ",刘本涛上了吉普车。两辆车出了县委会大院,直接向京剧团所在的方向驰去。刘本涛不能让他表弟带着刑侦人员赶在他的前面,所以,他在办公室不用电话通知他表弟而让王力凯徒步到公安局,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刘本涛要赶在所有人之前第一个进入郝宝枝的房间,根据现场情况再做打算,至于他有什么确切的想法,他自己都不知道。郝宝枝已经死了,就算让周大龙一命抵一命,郝宝枝也活不过来啦,周大龙是他刘本涛的救命恩人,是他歃血为盟的兄弟,这是整个县城都知道的事,周大龙犯奸杀罪,他这个县一把手的大哥脸上也同样无光,更重要的是,把周大龙整进大狱,这小子急了,再反咬他一口,虽然现在他完全有办法让他缄口,甚至可以不动声色地让他在这个世界骤然消失,他的恨是解了,郝宝枝的仇是报了。但是,这就跟用一个谎言去掩盖另一个谎言的结果是一样的,什么叫欲盖弥彰?到时候他手上多了一条人命,罪加一等,不值。刘本涛也看出来了,全国形势已趋平稳,并向安定团结的方向发展,终归会有这么一天,利用文革造反起家的他不会有什么好馃子吃,他和周大龙在这场文革运动中都是一根藤上的瓜,“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在这个时候,他是不会见死不救的,尽管如此,这也要看周大龙的造化了,恨归恨,刘本涛还是对周大龙动了测隐之心。 县京剧团早晨上班时间是八点整,八点四十还没见郝宝枝身影,郭儒才把袁美露叫来,昨晚散会后她去找过郝宝枝,他问袁美露,是不是昨晚两人聊天聊得太晚了,害的郝宝枝现在都没来上班,袁美露说她去的时候郝宝枝已经睡觉了,见都没见到。郭儒才怔了一下,郝宝枝是个生活非常有规律的姑娘,如果她昨晚回来了,往常这个时间应该是在剧团舞台上练功呢,袁美露说,郝宝枝练功前都要来科室打个招呼的,再就说了,要上红灯记这么大的事,郝宝枝还不知道呢,她能不闻不问就直接跑去练功吗。袁美露见郭儒才用怀疑的眼光盯着她,坚决的说,郝宝枝肯定没来剧团。袁美露误解了,郭儒才是怀疑郝宝枝昨晚在城里到底赶没赶上晚班车,他让袁美露跑一趟,如果郝宝枝在,就让她过来开会。袁美露问是不是红灯记让她出演李铁梅的事,她昨晚就是要去跟郝宝枝讲的,说着,笑嘻嘻地跑了。郭儒才把关耀华叫到了办公室,他还在考虑出演李玉和的人选,他认为关耀华外形高大魁梧扮演李玉和比较合适,孙潜身材颀长、略显单薄,再说,孙潜回天津结婚,婚后末必能马上赶回来,所以,基本上可以确定,关耀华是出演李玉和这个人物的不二人选了,郭儒才正和关耀华谈着,刘本涛打来了电话。放下电话,郭儒才挺高兴,刘主任能心平气和的跟他说话了,这就意味着刘本涛对他已经冰释前嫌。他要感谢红灯记,关键时刻是样板戏给他解了围,所以,他一定要在编排这出戏上把县京剧团的名声打出去,尤其饰演李玉和、李铁梅、李奶奶这三个主要角色,选对演员,这出戏就成功了一半,郭儒才和关耀华兴致勃勃的谈着,袁美露一脸紧张地跑了进来,“郭团长、郭团长,郝宝枝好像出事了,"郭儒才埋怨道:“你这个人,都是四岁孩子的妈妈了,还这么不淡定,怎么回事嘛,坐下喝口水再说 ”,郭儒才给她倒了一杯水,关耀华站起来,往袁美露面前推了一把椅子。袁美露坐下喝了几口水,抹一把嘴说,“我连喊带敲门那么大动静,把其他房间的人都惊动了,郝宝枝的房间依然没有反应,我越想越不对劲,这也太蹊跷了”,郭儒才说:“是不是昨晚郝宝枝压根就没有回来,这下麻烦了,一会儿刘本涛主任还要过来找她有事,他再空跑一趟,还不得把怨气撒在我的头上”,关耀华突然冒出一句:“郝宝枝回来了。”,他说:“吃早饭时我老爸说昨晚他准备清扫澡堂的时候郝宝枝急匆匆赶来洗澡,风尘仆仆的,当时,她才从城里回来,”郭儒才惊愕的张大了嘴巴,袁美露小脸刷白,这意味着郝宝枝真的出了事。关耀华着急了:“那还傻愣着干啥,赶紧去看看情况呀!”三个人匆匆忙忙离开办公室,向楼下跑去,其他科室人员听到动静,都出来观望,一脸的茫然。三个人才出办公楼,一辆吉普车和一辆面包车飞驰而来,齐刷刷停在了三人跟前,刘本涛跳下吉普车主动走过来和郭儒才握握手问道:“郭团长,郝宝枝在吗?”,面包车下来了一帮小伙子,个个身强力壮,人人表情严肃。郭儒才惊出一身冷汗,该不是郝宝枝犯了什么事,刘本涛带人来抓她?又莫不是郝宝枝闻讯先行逃走了?不管怎么样,他还是实话实说,“刘主任,您来的正好,郝宝枝在她的住所,敲门无人应允,好像出事了。”,刘本涛让郭儒才立刻带他去郝宝枝的住处。随后,吩咐武装部长李进伟带领五个人堵住京剧团办公楼的大门,京剧团人员只准进不准出,直到正常下班,余下的人统统上面包车。李进伟命令九个小伙子一字排开,前五名留下,后四名上面包车,刘本涛让郭儒才随他坐吉普车,袁美露和关耀华刚要一起上车,被刘本涛挡了下来,两人只好原地站住。李进伟客客气气的请两人回办公楼,袁美露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进伟笑而不语,待到两人进入办公楼的门内,李进伟一声令下,五个小伙子立刻把门围的严严实实,办公楼的窗户上,露出许多张脸,眼光里满是疑惑。 一大一小两辆车穿过家属区的楼房直抵第三栋的单身楼,停在了靠近过道的边上,这动静引起家属区留守人员的极大兴趣,纷纷携小抱幼沓至而来,尤其放假在家的几个半大小子,尾随车后,一阵紧追,车上的人下来,他们已经站在车边喘着粗气好奇的到处张望,他们都想第一个知道,车上的人来这里,到底是干什么。刘本涛指使人先把这几个半大孩子撵走,又让郭儒才劝退尾随而来的京剧团的家属,然后,命令三名小伙子站在一楼楼梯口上,要他们要严防死守,禁止闲杂人等上楼,硬要冲闯者,拳头棍棒相向。一个小伙子到面包车上抱来几根短棍,除了刘本涛,人手一根,连郭儒才也分到一根,郭儒才拿着短棍的手瑟瑟发抖,他已经意识到,刘本涛是有备而来,而且他猜想郝宝枝肯定出事了,就躺在二楼她自己的房间里,昨晚袁美露开完会来找她,估计那时候郝宝枝就离开人世了,多好的一个姑娘呀,郭儒才眼圈红了,刘本涛一扭头,看到一脸悲戚的郭儒才,十分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刘本涛这个动作,更加确定了郭儒才的猜测。刘本涛吩咐郭儒才和孟华,还有刚才去面包车里拿短棍的小伙子随他一起上二楼,在二楼过道口,他指示郭儒才和孟华堵住这里,然后,带着小伙子向走廊尽头走去,随着刘本涛抵近郝宝枝的房门,郭儒才的心脏突突地跳着,他的脑海里整个都是郝宝枝平日里娴静的面孔,他想起郝宝枝跟他请假时的情景,姑娘情绪低落,神思恍惚,平日里的自信和青春朝气荡然无存,孙潜去天津结婚对她打击太大了,可人家苦苦追了她三年多,她情窦未开,终无结果,现在内心深处又备受煎熬,郭儒才真是搞不懂,他破例多给了郝宝枝一天假,是让她去父母那里舒缓一下心情,可哪成想.....。刘本涛在用拳头砸门,“哐哐”的声音让郭儒才心惊肉跳,同时,他又大惑不解,就算郝宝枝是因孙潜殉情,刘本涛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末必他会神机妙算,他又有些恍惚,刘本涛和他带来的人的所作所为,的确像是来抓郝宝枝的,他当然希望是这样啦,人还活着,这比什么都好。乱了,脑子全乱了,郭儒才真想用手上的短棍敲打自己的头。刘本涛砸门数下,里面全无动静,他指使身后的小伙子踹门,刘本涛闪到一边,小伙子一个大跨步,对准门,抬腿就是一脚,随着一声巨响,大门洞开,刘本涛让小伙子守在门口,任何人不得入内,自己定了定神,就进了房间。这时候,在远处观望的剧团的老幼家属,开始向单身楼移动过来,一楼三个小伙子也都眼巴巴的向上张望。郭儒才见刘本涛已经进去,便冲到门口,守门的小伙子把他拦住,并且用短棍抵住了他的肚子,郭儒才晃晃自己手上的短棍说,“我是京剧团团长,这是我们剧团的单身宿舍,我有权进去 ”,那意思他手上的短棍也不是吃素的。“咦,糟老头,敢跟我叫板,反了你了!”小伙子左手一下子卡住郭儒才的脖子,孟华见状赶紧跑过来,劝道:“算了算了,都是革命同志,别伤了和气。"郭儒才猛地意识到,他现在的身份是介于革命和反革命这二者之间,郝宝枝如果死了,现代京剧样板戏红灯记还能否排演,或者说李铁梅这个人物由其他演员出演能否获得成功,刘本涛是以这个前提为条件来对他定性的,现在还是本分一点为好。郭儒才马上强装笑颜,直说: “多有冒犯,对不起,对不起 ”小伙子松了手,又挥挥手,让他靠边站,郭儒才不甘心,尽管退到了一边,仍伸着脖子往门里看,映入眼帘的,就是对直的厨房,屋内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一无所知,真是急死人啦。他的脖子刚才被小伙子掐的发红,斯文扫地,颜面全无,他已然忘了那一幕。 刘本涛一进门,就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他先在外屋观察了一下,外屋只有桌子和两张靠背椅,空间较大,这是郝宝枝刻意腾出的空间,便于她在这里活动筋骨。窗户边上一根铁丝晾晒的衣物,一只丝袜落在了地下。刘本涛今天凌晨脑海里还勾勒跟郝宝枝在一起的美好时光,而现在他就要面对一具尸体,这种从沸点到冰点的转换,让他心乱如麻,刘本涛不敢耽搁,门口的动静他听的一清二楚,他明白,不消片刻,这里就会聚集很多人,到时候现场很可能会失控,他要抓紧时间,观察情况,为周大龙开脱销毁证据。在门被踹开的一瞬间,刘本涛清醒的意识到,只有保住周大龙,才有可能将这桩奸杀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相反,一旦郝宝枝的死因真相大白,所产生的负面影响只怕到时候他刘本涛都无法掌控,甚至周大龙犯的罪,会直接波及到他的地位,到头来他还得背这个黑锅。总之,查出周大龙是真凶于刘本涛百害而无一利,现在,他也只有销毁现场对周大龙不利的证据,才能使这桩奸杀案成为无头案,这一点,也只有他能够做得到。至于周大龙,来日方长,他会采用其他方式收拾他!刘本涛迅速地来到里屋、也就是郝宝枝的卧室,里屋的情况让刘本涛大吃一惊:闺房清新淡雅,摆设整齐,姑娘房,女儿屋,总是弥漫着一股温馨。郝宝枝安详地仰面躺在床上,一袭连衣裙碎花朵朵覆盖在凸凹有致的躯体上,粉饰过的脸上,五官精致,美如画中人,要不是作好了心理准备,他会认为此时郝宝枝正在甜睡。刘本涛用指头在她鼻孔处试了一下鼻息,又摸摸郝宝枝的颈动脉,确认她已经离开了人世,时间紧迫,不允许他感情泛滥,刘本涛只能惋惜地摇摇头,他见枕边有两个小药瓶,拿起一个药瓶晃了一下,发现是空的,仔细看了瓶上的标贴,是安眠药,地上有两粒白色的药片,他捡起一粒,用舌尖舔了舔,味道微苦,刘本涛又把药片丢在地上,他确定郝宝枝是服用超量的安眠药自杀身亡,刘本涛的大脑迅速转动起来:一切迹象表明,周大龙昨晚只是导致郝宝枝窒息休克,并未死亡,而是郝宝枝醒来之后自觉被人强奸,无脸见人,所以才吃安眠药自寻了短见,现在,刘本涛为周大龙开脱就容易多了,他只要留下空药瓶和地上的白药片,再销毁对周大龙不利的证据,公安人员在现场就可定案,结论只有一个:自杀。刘本涛不敢怠慢,他见桌上有张纸,过去扫了一眼,周大龙的名字赫然在目,便快速折叠好,装进裤兜里,又把遗书边上的笔放进桌上的笔筒里,刘本涛四周再仔细看看,在床下发现了郝宝枝的短裤和内裤,上面血迹斑斑,污渍成淤,有几处已经粘连出褶,屋里无处藏匿,他打开窗户,见楼下无人,把短裤和内裤卷成一坨,用力撇了出去,看到物证落在了杂草丛中,他才关上窗户,然后对着郝宝枝的遗体,合掌垂头乞求她的谅解,祷告她在天堂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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