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洪天朗总是匆匆忙忙,这两天突然班也不去上了,整天呆在家里看书,郑淑玉进了他跟天明住的房间 ,看到天朗手里拿着一本书坐在炕沿边上,炕桌上还摆着一摞书,郑淑玉小心翼翼的坐在了天朗的对面,她从炕桌上拿起一本,看了下书名,“机械制造与机械加工 ”,郑淑玉问他,这书你能看懂吗,天朗这孩子内向,没人问他,他是不会主动说话的,天朗说,有师傅在,不懂的地方他可以问,现在师傅不在了,他读起来就有些吃力,郑淑玉翻着书,故意心不在焉的说:“你师傅不在了是什么意思呀?”洪天朗把手上的书放在了炕桌上说:“娘,当初您跟我爹从县城来到农村后悔过吗?”郑淑玉一愣,他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难道他不去上班会与她有关?郑淑玉说:“你爸妈问的都不会说话了。” ,洪天朗追问道:“娘,您说实话。”郑淑玉点点头,自言自语道:“你爸这人心胸狭隘,在我俩处对象的时候就已经露出了端倪,那时候我以为他是年轻气盛,等到他岁数大一些,成熟了以后就会宽宏大量了,可怎么也想不到,都有了你们五个孩子了,需要他扛起这个家的时候,他会因为一封匿名信狭隘到自杀的地步,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是一个毫无责任心的人,悔不当初我没有听你姥姥的话。”不知怎么了,她对景山的不满,被儿子这么一问全都给勾了出来,郑淑玉现在把积压在心里的块垒说出来,心里顿时舒服多了。洪天朗说他师傅跟师娘还有季米娅都回哈尔滨了,师傅说,玛莎在农村呆不习惯,玛莎跟他说,与其在这里受罪,不如让她回哈尔滨,玛莎宁可单独生活,她也要留在那里。师傅说,他把师娘送到哈尔滨,去买些旧设备,再跟季米娅回来,这几天我就在家看书,多掌握一些书本知识,娘,听您刚才这么一说,我还真是挺佩服您的,娘,您放心,有我们在,以后不会再让您吃苦受累、担惊受怕,儿子这番话,让郑淑玉热泪盈眶。 洪丽鹃在县办的主要工作是把县政府的文件下发到各个局,平时上班就是干点杂活,诸如扫地、擦桌子之类的,这天,县办主任胡振云看到她拖地 ,立刻把孟华叫过来训斥道:“你一个大小伙子,没有点眼力见吗!”孟华是魏书记的司机,先前开车的师傅退休了,就把他从县运输队调了过来,孟华也是才来,人事部就把他安排在了县办,这样,方便魏书记用车 。孟华被主任这么一说,便忙不迭的去抢下洪丽鹃手上的拖把,一声不响的干了起来,胡主任说,鹃子,以后这些杂活就让小孟干,你要尽快熟悉业务,洪丽鹃也不知道她要熟悉的业务是什么,问主任,他总是一句话,不着急。洪丽鹃没事的时候,就爱往剧院跑,即使洪丽鹃不教她了,她也爱把“师傅”两字挂在嘴边上,郝宝枝说,叫姐姐,她爱听,洪丽鹃俏皮的叫了一声:“姐姐”,“这就对了。”,两个姑娘搂在一起“咯咯”的笑了。孟华有一天终于忍不住了,叫了她:“鹃子”,洪丽鹃脸“刷”的红了,她诧异的看着孟华,孟华也才二十岁,这样称呼她,这让洪丽鹃很难堪,洪丽鹃说:“孟华,你还是像我这样直呼其名比较好,有什么事吗?“洪丽鹃”孟华在称呼上马上改了过来,他说:“以后,你要干活,就直接指使我来干,你这样总是默默无闻的表现,挨尅的人可是我呀。”洪丽鹃说,这样,有什么活咱俩一起干,看胡主任还会说什么。孟华说这样可以。 过了两天,胡主任把一个四十多岁、戴副眼镜的中年妇女带到了洪丽鹃面前,胡主任介绍说:“她叫葛碧珍,是我们办公室的秘书,主要工作是负责整理会议纪录,你就跟葛老师学吧。”胡主任已经向葛碧珍介绍了洪丽鹃的情况,葛碧珍伸出手来说:“小妹妹,你好。”她面露笑容,说话柔声细气,洪丽鹃赶紧握住葛碧珍的手,说:“葛老师好。”胡主任说:“葛秘书,以后鹃子就是你的学生,好好带她,”说完,他就走了。洪丽鹃问葛碧珍:“葛老师,我来这几天怎么没有看到过您呢。”葛碧珍笃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说:“家里有点事,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葛碧珍让洪丽鹃跟她过去,两人来到一排大立柜前,葛碧珍打开立柜门,从一个抽屉拿出了一摞会议纪要的本子递给了洪丽鹃,葛碧珍锁好立柜门,两人又来到了办公桌前,洪丽鹃把手上的本子放在了办公桌上,葛碧珍随手拿起了一本,打开给洪丽鹃看。本子上半部分都是像蝌蚪一样弯弯曲曲的符号,下半部分便是工工整整的汉字了,洪丽鹃问:“葛老师,这些符号是外文吗?下面是不是用中文翻译过来的文章。”葛碧珍说:“这个符号叫速记符号,速记就是快速记录的意思,领导开会的时候,可以先用速记符号记录下来,散会后再用汉字整理出来。”洪丽鹃好奇的问:“用这个符号就能跟上领导的讲话速度。”“当然”洪丽鹃一脸兴奋:“真神奇,葛老师,您就教我这个吧,不管多难,我也要学会它。”葛碧珍说:“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其实它和汉语一样,都有声母,韵母,你一个一个的背,一个一个的写,再根据书上留的作业多练习,你年轻,记忆力好,脑子灵,一年左右,就能纯熟的掌握这门技能。”洪丽鹃从此便跟着葛碧珍,一头扎进了速记书里,她每天早也背,晚也背,把速记的声母、韵母背熟了,就一个字一个字的练习表达汉字的符号组合,大姨都说她魔怔了,三个月后,洪丽鹃基本上速记的速度快跟上领导讲话的语速了。 第二年,刚 翻年,气氛好像就开始有些不对劲了,七月中旬,洪丽鹃突然回到了何集村,她说,魏书记被抓了, 一个叫刘本涛的造反派在批判大会上说,魏书记有严重的官僚主义,他高高在上,傲气冲天,刘本涛还拿他自己为例, 说,有一次,魏书记给宣传部打来电话说找顾部长,是他接的电话,他告诉魏书记,部长不在,他可以去吗,魏书记问他是副部长吗,他说,是宣传干事,大家听听魏书记是怎么说的吧,他说,一个宣传干事没有资格去他的办公室,这种无视群众的领导,就应该把他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由于刘本涛在批斗大会上的突出表现,被推举为造反派司令,刘本涛到处收集魏书记的“犯罪证据”。 魏书记的司机见形势愈演愈烈,这样发展下去,恐怕要涉及到洪丽鹃,孟华就让她先回家来躲躲,于是,她就回来了。洪景然问,这么说魏书记还被关着哪,洪丽鹃说,魏书记前天已经被他的战友接走了,听说他战友是魏书记老部队的司令员,部队的人说,魏书记在老部队时就犯了严重的错误,部队来人是把魏书记带到老部队让他交代问题,刘本涛不敢阻拦,只好让部队的人把魏书记带走了。洪景然一听,舒了口大气,好,部队是把魏书记异地保护起来了。 到了九月,住在哈尔滨的玛莎突然又回到了何集村,她跟季少国说,圣.尼古拉大教堂被红卫兵给烧了,她们这些俄国贵族的后裔也被抓起来游大街,亏她跑的快,才得以逃脱。重返哈尔滨,她的汉语水平大有长进,她说,这得益于周围的环境,这次回去,让玛莎感触最深的是居住在当地的俄国人已经大幅度减少了。 清源县围绕魏书记形成了两大派,一派是以刘本涛为首要打倒魏书记的灭资派,一派是以县办主任胡振云为首要保魏书记的兴无派,一九六七年八月,两派冲突达到了巅峰,双方人员都互有伤亡,在这次交锋中,一个叫周大龙的壮汉救了刘本涛一条命,当时,一个兴无派的人手持钢钎向刘本涛冲来,眼看钢钎就要刺进了他的肚子,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周大龙从右侧飞奔上来,一脚将那人踹倒在地,又抓起他的双脚,把人给抡的飞了起来,那人被甩出了十多米开外,爬起来扭身就跑了,这场冲突最终以对方失败而告终,兴无派元气大伤,从此一蹶不振。周大龙一“战”成名,被刘本涛任命为造反派副司令,直到实现大联合,刘本涛顺理成章地坐上了县革委会主任的位置。刘本涛特意为周大龙举办了一场聚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人歃血为盟 ,义结金兰,而且,在一次群众大会上,刘本涛说他和周大龙是过命的交情,谁跟周大龙过不去就是跟他过不去,自从刘本涛放出这句话,整个县城都很给周大龙面子,各单位对他是笑脸相迎,热情相送。这个周大龙是何许人也?其实,他就是本地人,家在城北的上杨村,他爹叫周朝元,是个锔匠,早年和媳妇石朵云从城里回到了农村,在乡下, 周朝元照例是整日担个桃子,早出晚归,当年,有一首歌谣是这样唱的:“锔锅锔碗锔大缸啊,老头的帽子掉水缸啊,锔盆锔碗锔大缸啊,锔老太太的尿盆不漏汤啊。”那时候,周朝元挨村吆喝:“锔盆锔碗锔大缸喽”。周大龙从小就调皮,大一点,打架斗殴,偷鸡摸狗,甚至扒小姑娘的裤子,五大三粗,力大如牛,十六、七岁就敢跟人玩命,他在周边村子跟人打架是出了名的。周朝元两口子对他是一点辙都没有。 一九六一年,周朝元在清源县农机厂工作的兄弟被漏电的设备电死了,厂里可安排他家一个进厂名额,他兄弟是个鳏夫,于是,周朝元就让周大龙进了农机厂,在厂里,拉帮结伙,经常惹是生非,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就因为救了刘本涛,倍受他器重。 一九六八年八月,清源县成立了工宣队,总队长就是周大龙,他在县里各企、事业单位安排工宣队队员时,四处转悠,名义上是关心下级,过来看看他们的工作环境,实际上他是来为自己物色一个媳妇的,周大龙二十五岁,因为面带凶相,姑娘都怕他,刘本涛的媳妇肖坤杰给他介绍了两个姑娘,其中一个长相还不错,周大龙趁着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差点没把人家姑娘给强奸了,亏着肖坤杰及时赶到,她把姑娘哄走后,把周大龙好一顿骂,说要不是看在他救过刘本涛命的份上,她会让刘本涛的表弟、县公安局革委会主任侯勇文把他给抓起来,自打那以后,周大龙收敛了许多。这次,他来到了县京剧院,京剧院已经改叫京剧团了,郭儒才由院长变成了团长,京剧团除了每天组织学习也没有什么事,郭儒才陪着周大龙来到了剧团的舞台前,整个舞台只有郝宝枝一个人在练习基本功,她身穿白色练功服,在舞台上翩动,就像一只海燕,在大海中上下翻飞,把个刚刚巡视到这里的周大龙迷得神魂颠倒,驻足痴望,陪同他的 郭儒才见状赶紧叫停,把郝宝枝喊到面前,向她介绍周大龙,郝宝枝脸上汗津津、红洇洇,刘海贴在额头上,一双聪慧的大眼睛清澈见底,白皙的脸上,泛着红晕,就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郭儒才向她介绍周大龙,郝宝枝对着周大龙点点头,然后她对团长说,身上都是汗,她去洗一洗,便离开了舞台。周大龙呆呆地站着,眼睛盯着郝宝枝的背影,像个傻子,要不是匆匆赶来的工宣队员陈贵年出现,周大龙还回不过神来,“周队长”,陈贵年气喘吁吁,点头哈腰,满脸堆笑。放在往常,周大龙一准儿虎着脸破口大骂。他觉得当众训斥部下,自己威风大涨,看到其他人被他吓得噤若寒蝉,他非常享受这个过程。而在这样有传统艺术氛围的剧院里,尤其是看见了让他怦然心动的郝宝枝,周大龙要表现出自己的大度,表现出自己是有涵养的人,她说:“老陈,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跟兄弟我说,在县城还没有兄弟摆不平的事。”话里面透着一股带着血腥的江湖味,周大龙也是向郭儒才释放信息,他要想坐稳团长的位置,还要看他今后的表现。周大龙清楚,他要想打郝宝枝的主意,郭儒才的作用至关重要。郭儒才揣着明白装糊涂:周大龙这点小伎俩,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心里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陈贵年点头哈腰说“一切都还好,不敢劳烦周队长。”五十多岁的陈贵年秃顶的脑袋只剩一绺头发盘在暗红色的头皮上,这模样,鼻梁上抹一块白,上台就可以表演丑角。周大龙现在整个脑海里装的都是郝宝枝,他在县城都呆了近七年,没想到剧团里还藏着这么一支花,他竟一无所知,真他妈的孤陋寡闻。周大龙不知道,刘本涛为追郝宝枝煞费苦心,最后也是徒劳而返, 刘本涛对郝宝枝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是打算一切趋于安稳,再去接触一下郝宝枝。还有一点,他之所以迟迟没有改组县剧团的领导班子,是担心整个剧团无内行管理,怕人心一散,剧团的人都劳燕分飞了,唱戏的可不同于在工厂干活、农村下地,这些人的想法要么天马行空、要么稀奇古怪,如果采取强硬手段,人是老实了,心跑了也麻烦。现在地区以上各个文艺团体都在排练红色样板戏,刘本涛已经接到上级通知,红色旗手江青同志亲自抓的红色样板戏要在全国范围内遍地开花,家喻户晓。他不能让县京剧团在他手里成了一盘散沙,要紧跟形势,这个最重要。刘本涛决定亲自抓剧团工作,这样就可以多接触郝宝枝,促进相互之间的感情,刘本涛也才三十出头,正是意气风发、风华正茂,刘本涛整日守着那个要长相没长相、要身材没身材、要涵养没涵养的胖媳妇,早晚会疯掉,他想好了,郝宝枝并不拘泥形势,现在追求她,正是好时机。 这下热闹了,两男争一女,倒霉的肯定是郝宝枝。郝宝枝呢,她本来要调回省京剧院,结果,她爸妈被打成走资派,双双送到郊外一个农场去劳动改造去了,所有剧团都成了封资修的重灾区,调动无望,演戏无门。京剧团以前多是演些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古装戏,剧团关门整顿、自我检讨、互查问题,彻底脱胎换骨、洗心革面,这叫鳯凰涅槃,浴火重生。自从父母被下放到郊区农场劳动改造,郝宝枝隔三差五去看望双亲。郭儒才总是小心翼翼地叮嘱她,只能给一天假,快去快回。 好在进驻剧团的工宣队陈贵年师傅每天在这里点个卯就走,家里有个瘫在床上的老伴和三十多岁的傻儿子需要他照顾,他拜托郭儒才替他保密,而团里有人请假溜号陈贵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个人心照不宣,见面总是双手抱拳,点头鞠躬、客客气气。郝宝枝赶到农场,父母见到她,林茹就催她:枝儿呀,二十三了,该找个男朋友了,戏路无涯,青春有限,女孩子耽误不得的。郝宝枝只是笑笑。父母相互看看,唯有叹息,郝宝枝相信,早晚她会在更大的舞台上大放异彩,所以,断掉所有杂念,每天坚持练功,吊嗓,按照习武人的要求,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有言道:一日不练三日空,她不敢怠慢。 孙潜对郝宝枝紧追快赶都快四年了,就跟跑马拉松一样,一开始他还盯着目标,追着追着,渐渐距离拉的越来越大,明知自己追不上,干脆放弃,天津家里最近给孙潜说了一个对象,现在两个人互通书信,有一搭无一搭的就这么吊着,前两天孙潜试探过郝宝枝,郝宝枝含笑不语,她明白孙潜的意思,哪怕她流露出一点对他的眷恋,都会让他误解郝宝枝开始对他有意思,他会义无反顾的抛弃现在的对象;如果劝他和天津的对象尽快结婚,两人属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身就没有什么感情基础,万一婚后不和,郝宝枝会落下埋怨,郝宝枝知道,她在孙潜心里的位置太重要了。孙潜见郝宝枝对他态度依然如初,只好悻悻地离开了。郝宝枝刚才从剧院练功出来,拿上换洗的衣物,直接去了澡堂,洗完澡,在回女单身宿舍的路上碰到好友袁美露,袁美露告诉她,孙潜昨天跟团长请假回天津结婚去了,据说他这一去可能就不回来了。听袁美露这么说,郝宝枝顿感若有所失,一脸惆怅,毕竟两人搭戏多年,情深义重,郝宝枝回到宿舍,躲在自己的单人房间里,足足呆了一下午,袁美露来敲了两次门,她都没有开。“人在不珍惜,人走心难受,何苦呢。”袁美露站在门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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