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来得猝不及防,江月宙被吓得汗毛倒竖,刚要喊出声,一只手就迅雷不及掩耳地捂住了他的嘴。
谢英理也差点要喊,另一只手伸过来,把他的嘴也堵上了。
“石先生,是什么动静?!”
溶洞外围,人群中一个中年人高声问道。
戴着鸭舌帽的黑衣男人沉声回答,“老鼠。”
江月宙瞪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男人,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帮自己隐瞒。
男人看了看洞口,慢慢松开盖在他嘴上的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竖起食指放在嘴唇前方,暗示两人噤声。
江月宙和谢英理小鸡啄米一般齐齐点头,甭管这鸭舌帽哥是什么人,目前看来对他们是没有恶意的。
男人把两人推到一段粗壮的钟乳石后面,捡了几根垂落的藤蔓把他们掩盖住。
做完这些,才走向外面,回到一群背包客中间。
不过这些人并不是什么来旅游的背包客,他们神神秘秘各个身怀绝技,在山上摸了快一个星期,分明就是别有目的。
一群人虽是一起来的,却分成三派,偶有摩擦,一看就是面和心不和。
其中帽衫里面套花衬衫、手腕上一副大金表、手指上三四个玉戒指、难掩暴发户气质的中年男人和他身边的两个对他恭恭敬敬的平头汉子是一起的。
另一个矮身材约莫不到一米七,衣服下的手臂肌肉紧实、背脊挺直、颇有些像部队退下来的、三十出头一脸老实沉稳的男人,处于中立状态,时不时劝架说和,是团队的润滑剂。
还有一个肉坦似的高壮肌肉大汉,一脸横肉目光凶悍,还有一张肥厚的大嘴,抱起的手臂肌肉发达比平常人的大腿还粗壮,暗蓝色的纹身从脖子延伸到满是肉结的后脑勺上,又凶又狠的面相,属于是走在大街上都会被警察盘问的类型。
他也是一路上最爱找事的一个,脾气暴躁异常,动不动就要撂伙不干。
这三拨人来路秉性各异,都有着相同的目的,虽然偶有不和,却还算是同路人。
鸭舌帽男人则是游离在三拨人外的另一种人,和他们气场分外不和,在团队里的作用更像是向导。
见鸭舌帽去查看异响却无功而归,中年暴发户有些不满,他早就看不惯这个故弄玄虚的男人了,阴阳怪气地说:
“石先生,你那个东西,真能找到穴吗?”
鸭舌帽站在阴影里,看不出任何情绪,从嘴里吐出两个字,“不信?”
“不敢不信,您是行家,道上都叫您蛊王…”暴发户往前走了两步,拱了拱手,说着看似恭维实则试探的话,“但是我怎么看这蛊…不太听您的话啊?”
鸭舌帽一言不发,一副爱信不信、谁也不爱搭理的样子。
“你丫装什么装…”
暴发户身边的伙计见自家老板被人当空气,气不过要说两句。
“行了行了!”矮个儿男人立刻发挥润滑剂的作用,站出来打圆场,道,“石先生是金爷介绍的,金爷说他能行他就一定能行!你们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金爷吗?”
矮个儿口中的金爷似乎是个极有威望的人物,此言一出几个人立刻收起忿忿的态度,即使还有不服气的,也不再多言。
肌肉大汉从屁股底下的石头块上起来,道,“咱们这么找下去也不是办法,总不能就在这个小破山沟里耗着吧…”
“来了。”肌肉大汉话说了一半,鸭舌帽突然打断他的话,莫名其妙地说道,并且警觉地往溶洞出口方向看去。
“又来了?”矮个儿一下子就听懂了他的意思,赶紧招呼其他人,“走走走!赶紧走!”
刚才还话不投机、各自为营的几人,立刻生出了一种默契,收拾起背包跑着进入溶洞深处,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追着他们一样。
他们刚离开没多久,溶洞入口处立刻响起咕噜咕噜的怪声,响亮的咕噜声音回荡在洞窟里,就跟钻进了消化不良的人的肚子里似的。
躲在钟乳石背后的江月宙和谢英理当然也听到了,吓得屏息停气,一动都不敢动。
那发出咕噜声的怪物好像在寻着什么,朝那几个进洞的人的方向移动过去。
在那玩意儿路过的时候,江月宙隔着藤蔓的缝隙看了一眼。
这一眼差点没把他的心脏吓得跳出来,那巨大的怪物,是山一般的黑泥鳅似的长虫子堆起来的,根本就是一座移动的近百米高的虫山。
直到和谢英理互相搀扶着回到寨子,江月宙还没有从惊吓中回过神来。
且不说那是什么品种的大黑虫子,什么虫子的习性会是那么密密麻麻地堆成山一样出现?堆那么高底下的虫子都被压碎了吧,怎么可能还能快速地移动?
以他二十几年接受的教育,实在无法解释他看到的现象。
回到表叔家,两人才知道元虎表兄去祖坟接他们,只发现装香烛纸钱的篮子,人却不见了,全家人找了他们大半天,就差去镇里报警了。
听说他们是掉溶洞里了,元虎一拍脑门,懊悔地道,“忘了跟你们说了,我们这个后山是个空山,里面全是溶洞,有时候山狐狸山兔子会打洞,容易形成一些天然的陷阱,唉都怪我!”
“没事,我们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嘛。”谢英理把脚踝红肿的左脚放在矮凳上,任由元虎给他上药。
还好他只是扭伤了脚,不是骨折,不然高低得在医院躺几个月。
谢英理看江月宙脸色苍白神情恍惚,关怀道,“你没事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他倒是挺以德报怨的,一点没记江月宙打他还害他摔下溶洞的仇,甚至对江月宙更关心了,颇有些患难见真情的意思。
当时在洞里,他躲得靠里些,又被疼痛分散了注意力,一门心思想着要忍住,只听到咕噜声,没看见虫山,心理冲击要小一些。
江月宙看了个真真切切,那场景太过匪夷所思,他担心自己告诉表叔和元虎会被当作精神有问题。
可是不说心里又实在害怕,所以脸色越来越差。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把那伙人和虫山的事说出来时,门口传来一阵喧闹声。
“哎呀我说了江娃子身体不舒服在休息,你们莫闹了嘛!”表叔无奈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说着大门被推开,几个人闹哄哄地闯进屋子里来。
一个庄稼汉直走到江月宙面前,拉起他的手说,“江娃子,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是你三叔!”
江月宙看着他仔细想了想,好不容易才把他和那几张照片里的杨少国对上号,忙站起来身说,“您是少国叔…”
杨少国谄媚地笑着,对身后的人说,“对对!你们看,娃子还记着三叔呢!”
另一个中年人上前来在江月宙面前刷脸,忙不迭地说,“我是你二叔!”
元虎表兄的爸爸是大表叔杨少卫,阿公阿婆都跟着大表叔一家生活,江月宙这两天一直在元虎家,还没有去见过二表叔和三表叔。
没想到他们自己来了,甚至还有两个表婶婶和好几个不认识的亲戚。
江月宙看着面前的阵仗有些糊涂,“你们怎么来了?”
他说着看向元虎表兄,难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亲戚们要举家团圆吗?
元虎却一脸不高兴,给谢英理包好脚踝,就拿着草药篓子往楼上跑去,十分不愿意面对二叔、三叔的样子。
少卫叔推开堵在江月宙面前的亲戚,有些为难地跟他解释道,“是这样的…你二叔三叔想让你搬去他们家住两天…”
江月宙更糊涂了,他住得好好的为啥要搬,而且这寨子的房子长得都大差不差,住哪里有区别吗?
“今天先去二叔家!”杨少兵掀开杨少国握着江月宙的手,把他的胳膊抢过来抓在手里,不容置喙地道。
杨少国顿时不乐意了,和杨少兵争起来,“先去我家!我家近!”
江月宙被拽地站不稳,还以为是两个叔叔太热情了,忙说,“二叔三叔,我哪儿也不去,就住大表叔家就行,不用麻烦你们啦。”
他一边说脸上一边强挤出一些笑容,可少卫叔接下来的话,就让他笑不出来了。
“你们别累他了,他生着病呢,一会儿我就把江老师给我打的钱拿出来,对半分,大家都有份!”少卫叔把江月宙从两个叔叔的手里解救出来,把他挡在身后,无奈地说道。
此言一出,杨少兵、杨少国一下子就不争了,说了几句都是一家人、兄弟之间感情最要紧之类的话,就带着叫来充排面的亲戚朋友退出了堂屋。
少卫叔回房拿出存折,给两个兄弟看江月宙的爸爸给他打了多少钱,当场把钱分成三份,承诺不论后续江父再打多少钱都平分。
再保证明天就到村镇银行去把钱打到他们家的户头上,这场闹剧才算完。
坐在屋里的江月宙脸色更苍白了,心脏绞着肺管疼。
等送走了二叔三叔和一群亲戚,江月宙就跟少卫叔提出要和谢英理搬到外婆家的老宅去住,不论元虎怎么劝都不听。
他倒不是矫情到希望二十几年不见的远房亲戚真能真心实意拿他当亲人,只是这利益关系赤裸裸摆在眼前时,他想继续装无事发生也不太可能了。
明白了一些道理的江月宙对大表叔一家一时之间客气了很多,连带着和元虎表兄也不再如之前那般亲近。
谢英理一瘸一拐拖行李下楼,用眼神埋怨江月宙的多此一举。
住在元虎家,每天有热乎乎的一日三餐,冷了有人问,热了有人说,好不舒坦。
搬到老宅,住得不那么舒服不说,屋里还没有电,一到晚上就黑漆漆,一点人气都没有。
刚进屋,谢英理就把行李往地上一扔,不满都写在脸上了。
“你要不想搬就回去,不用非得跟着我。”江月宙一边把堆叠着放在角落的桌椅移出来,一边说道。
谢英理眼睛滴遛转了一圈,单脚跳到江月宙面前,拉着他在刚放好的椅子上坐下,从兜里掏出听诊器,说,“我是你主治医生,跟着你是应该的!”
说着把听诊器挂在耳朵上,就要开始听江月宙的胸口。
江月宙伸手抓住谢英理伸过来的听筒,使性儿别气地道,“主治医生?你自封的吧,我可没答应你!”
“不答应也得答应!”谢英理笑着强行要给江月宙诊治,上手跟他争夺起听筒。
江月宙心情不好,没空开玩笑,浑身上下都写着拒绝,从椅子上站起来掀了一下谢英理的手腕,没想到把金鸡独立的他掀得向后仰去。
“诶!”江月宙忙伸手去扶他,自己却左脚绊右脚失去平衡。
两个成年男人嘭地一声倒在地板上,整个屋子都震得抖了三抖,谢英理垫在江月宙和地板之间,胸口都快被压扁了。
“喂!大哥,你不想看病,也不用谋杀医生吧?”谢英理一边哀嚎一边想推开江月宙。
“等等别动…”江月宙却叫住了他。
他们倒下的位置正好在供奉外公外婆的香案下方,可能是因为刚才摔倒造成的震动,香案底部的桌膛下方露出一个东西,有点像什么纸质物品的一角。
江月宙说不动,谢英理就真的不动,握着听诊器一动不动地等着。
“这是什么?”江月宙皱着眉头,伸手朝桌膛里探去,捏住那个泛黄的小角,用力拽了拽。
他用了七八分力气,竟然拽不动,好像被压得很紧实。
就在江月宙一门心思放在扣拽那个小角上时,谢英理拍了拍他的手臂。
“干嘛?”他拿不出来那个东西本来就烦,还被打扰,不耐烦地回过头。
就看见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屋的宽大的黑影,正蹲在他们前面,直直盯着他们,鸭舌帽下那张俊挺锋利如刀刻般的脸庞表情略显僵硬,眼神也有些迷茫。
看着拿着听诊器的谢医生,和压在医生身上的患者,男人一脸看不懂你们城里人在玩什么的微妙表情。
江月宙噌地一下从谢英理身上起来,尴尬得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没想到第一次看清这打过好几次交道的鸭舌帽男人的长相,竟然是在如此糟糕的情形之下。
“我…”江月宙张了张嘴,想解释些什么。
忽然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解释,于是反问男人道,“你怎么在这里?谁让你进来的?”
这回是在他自己家见面,他底气也足了一些,情急之下忘了上午人家才刚刚帮过他,语气有些不好听。
鸭舌帽还是惜字如金,指了指屋外,意思是出去说话,然后就起身走了。
江月宙见过那可怕的东西,原本担心他是坏人,想谋不轨,想了想,人家要是想害他一个病秧子,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何必这么迂回。
最终还是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跟上了鸭舌帽。
谢英理已经是江月宙的铁杆跟屁虫了,立刻也爬起来跟上。
鸭舌帽引着他们走出寨子,来到一片小竹林前才停下来,转身面对他们。
天已经黑尽了,他习惯性地躲在黑暗中,与竹林的阴影融为一片,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那里站了个人。
江月宙跟得气喘吁吁,他本来身体就不好,走两步就喘,这鸭舌帽还仗着腿长走得特别快。
“喂!你到底想说什么呀?”江月宙见他终于停下来了,双手撑在膝盖上,嗬嗬地喘息。
鸭舌帽紧紧皱着眉头,看着他,终于说出了超过两个字的句子,“我需要你帮忙。”
江月宙看了一眼晚一步赶来的谢英理,有些不爽地对鸭舌帽说,“帮什么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他说的“你们”是鸭舌帽和那三拨人,他下午问了元虎“支锅”是什么意思,元虎说支锅是某些不法分子的黑话,意思是盗墓。
他们这帮人根本就是来刨他老杨家祖坟的,他当然没有好脸色了。
鸭舌帽一脸为难,他实在是不擅长骗人,更不知道怎么请求别人的帮助。
一个人的出现解了他的窘迫。
“大石头,你的情商,还是这么令人着急啊~”一道清朗的声音从竹林里传出来。
骤然响起的声音吓得谢英理贴到江月宙身后,一脸防备地看着竹林的方向。
竹林里走出一个提着油灯的人,借着油灯的光芒,能看清来人的面貌。
是个年轻小哥,穿着一身藏青色少数民族服饰,纤细的手腕和脚腕上都戴着银色的圆环。
发型是个时髦蓬松的偏分,皮肤又白又细腻,很不像山里的娃,更像是城里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宅男。
这小哥长得十分清秀,还有一双明亮又充满神采的大眼睛,嘴角挂着笑意,让人有种如沐春风之感。
和总是一身黑、呆楞的鸭舌帽一比,简直就是一个寒冬一个暖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