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松岚剜废丹那日,师弟去凑热闹看了。
他说:“阿镌姨姨给他动刀前他只亲了亲娇娇姐的额头,我以为他们会亲嘴呢。”
朗月问:“你想看他们亲嘴吗?”
“不是。”师弟说,“只是话本上说,那样才能表达喜欢。”
“话本上写的是对的也是错的。”
师弟怔愣了一瞬,“师姐,我知道世界上很多事不能用‘对错’来评判。”
“话本大多是浪漫的。”朗月摸了摸小孩的脑袋,“所以接吻才会用来表达喜欢。”
“那以我们现在的情况怎么才能判断到底那两个人互不互相喜欢呢?”
“牵手时只牵住指尖是喜欢,抓住衣角是喜欢,临别时回望是喜欢,并肩而行是喜欢,不告而别也是喜欢。它只是一种普普通通的情感,只要你拥有,它就有千百种表达方式。但是有人也会尽力不去表达自己的喜欢。”
朗月举了个例子,“就想你师兄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诶?是哪个姑娘?!”
朗月笑了笑,“师兄把这份心思藏得很好,他没打算向那个姑娘表达这份喜欢。”
“她嫁人了?”
“没有。”
“师兄怕那个姑娘不喜欢他?”
“不全是吧。”朗月支着脑袋道,“主要是因为现在在打仗。”
“哦……所以现在说喜欢与不喜欢这事不合适?”
朗月捏了捏师弟的小脸蛋,“我们一群邪修,在这种时候谈情说爱就谈情说爱了呗。”
“那……”
“战争是会死人的,小子。”
“你们在北城区不是……”
“谁都有可能会死。”朗月打断了师弟的话,“他就算将人追到了,做了结发夫妻又能如何呢?若他死在这场战争里,不过是徒留那人半生苦。”
楚禧就是,因为太喜欢人家了,所以才舍不得追。
他一身皮肉镌满道毒,两眼所及无半点出路。
自己就是一个巨大的麻烦,他怎舍得他的心上人陪他看这世间苦?
他只想送她糖糕,带她看山河无恙,春日赏花,夏时偷凉,入秋收谷,冬里嗅梅香。
他做不到,便只能不打扰。
柳松岚从不敢在外人面前牵游娇的手。
多数时候他只是将人装在棺里,背在身后。
他从来都将自己的身份放得很低,即使他是金丹,她换算过来不过灵海境。
所有人说起他时常用的指代都是“游家尸魁的赘婿”,而不是“柳松岚”,甚至不是“黑老鬼的徒弟”。
没有人想起柳松岚即使金丹废了也是二十余岁结丹甚至练出过剑意的天才!
他们没有见过柳松岚牵游娇的手,他们只见过柳松岚小心翼翼地护着那尸魁。
于是他们会想:他不牵游家孤女的手,是因为他不配。
柳松岚亲手将自己的妻子捧上了高位,因为他大概是知道的,游娇对他的感情不是爱。(*)
只是一种被优秀的异性接触时的惶恐。
游娇的尸体是他抢来的,婚姻是他骗来的。
低阶的尸魁并不能处理人类那样复杂的感情,柳松岚是天才,天才总是痴迷而又清醒的,他看得见的,游娇对他的依恋是主仆契约得来的,游娇偶尔害羞的反应完全是曾经记忆的复现。(*)
他的娇娇不爱他。
所以他才会一直说“想要游娇能独自活下去”。(*)
天才一朝陨落,执着而单纯的剑修却成了最需要处理各种复杂关系的青苗司司长。
他没有沉入深渊却始终对自己的未来是悲观的。
“我怀疑柳松岚从未同游娇接过吻。”朗月道。
他把剑修独有的单纯与执着全给了那一个人。
娇娇不爱我,我便不能冒犯她,等她能甩掉我之后,能无忧无虑地去喜欢别人。
“他好傻啊。”师弟低着头喃喃道。
“所以呀,对这种傻子来说,亲一下喜欢的人的额头就已经是越界了。”
“即使他为了这个人要被清醒地剖开肚皮,剜去血肉,废掉修为,还要受一场灵力暴动的折磨,也只是亲一口额头就够了么?”
“是的。对柳松岚来说,这一吻带来的悸动,足够支撑他,在这场剜丹中活下去了。”
小孩缓缓抬头,看向朗月的眼神莫名有些空,他只说:“果然,我爹从没爱过我娘。”
他浑浑噩噩地走了。
发光汤圆:[你不问?]
朗月收回了视线:[没什么好问的。]
有些孩子小时候总期待父母是相亲相爱的,这样家里就不会再听见争吵。
朗月是另一部分,她听见父母吵架时只平静地希望他们这次能吵到离婚,即使妈妈做错过很多事情,但是朗月依旧觉得自己的亲生父亲配不上那样一个能兼顾事业跟小孩下班回家还会愿意给朗月一个温柔的抱抱的女人。
只是妈妈觉得这个结婚对象还算凑合,于是生活中那些鸡毛蒜皮的一切累计到他们死的那年也没到他们聊离婚的水准。
月月对爸爸没有什么感情,月月只是喜欢妈妈。
但妈妈要月月懂礼貌,所以月月会足够礼貌地处理跟爸爸的关系。
大人的事,只能大人处理,他们或偶尔或经常会把矛盾推到小孩身上。
因为错误只要推出去了,错的就不是自己,他们就可以不认错了。
他们以年龄做权威,握着权柄太久了,就放不下了,就没了认错的勇气。
不过,没关系的,朗月的心向来是跟竹篮似的,无论你投注的是爱还是恨,只要她不乐意伸手去抓,那就有多少就能漏多少出去。
——
柳松岚活下来了的消息是铃不响带来的,当然,我们的神偷大人还带来了一只叫花鸡。
“诶呀,那小子灵力暴动的时候噼里啪啦的,即使有易小少爷的阵圈着也炸废了不少地皮,我想着这地废了也是废了,干脆就用那些泥糊了糊烤了只鸡。”
——他是这么解释这只烤鸡的来历的。
发光汤圆:[好家伙,你那个时代有《人血馒头》,我们这有人血糊泥烤黄鸡是吧?]
朗月叼着鸡腿愣了愣,该说不说,金丹的血诶……
一听就觉得补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