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没有问,扛起地上的春兰就准备走。
朗月“诶”了一声,脚尖踹起一块茶杯的残片,精准地砸在扶风脚边。
“走窗!”朗月翻了个白眼,“佛子能不能行啊?这面首都当了,还这么没有眼力见。”
灵海境修士翻窗离去,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祁预茫然:“就这样?”
“什么就这样?”
“不是。”祁预被自己匮乏的表达能力所困住,他两手在空中比划了半晌才憋出一句,“动机跟手法呢?”
朗月一脸理所当然:“等搜魂啊。”
在众生如草芥,拳头大就是硬道理的元界。
修士判案,不讲证据。
只要你修为够高,只要你将嫌疑人的范围锁得足够小,只要你敢硬抗业火。
那就直接搜魂就好。
灵海后期神识发展后修士过目不忘,在高阶修士的神魂压制下,你所有潜藏的记忆都会被迫摊开,所遁无形。
而未能过目不忘的修士,他们没有篡改自己的记忆的能力。
除非是意外杀人,或是造成了极大的混乱局面,搞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凶手,否则记忆没法造成“欺骗”。
精神分裂甚至多重人格都不行,因为总有“人”记得。
当然,就算你搞出了一个极为混乱的局面,当这个混乱所涵盖的人数不够大的时候,查案的大概就要开始“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了。
集体犯罪这事就是个“人越多,越不可控”的玩意。
这次的分尸案显然不是那样局面混乱的集体犯罪,死者数量明显远大于凶手数量。
朗月伸了个懒腰,到修仙界这么长时间了,终于用非常“修仙界”的方法做了一次事。
祁预茫然,“那我们等下做什么?”
“可以先睡个回笼觉。”
“然后呢?”
“吃午饭。”
“吃完了呢?”
“想想晚饭吃什么。”
“吃完晚饭呢?”祁预穷追不舍。
朗月已经进入了待机模式:“想想明天早上吃什么。”
祁预看着躺在软榻上抱着被子两眼紧闭的朗月,犹豫地向前走了半步。
他定定地看了朗月近一个时辰……
抬手!勾指成爪!
直取朗月颈间!
闭着眼的人眼都未睁,架掌卸力,翻手反抓,朗月的手如蛇上棍,一个巧劲带歪了祁预的重心,抓着他的手腕将他的手压在了软塌上。
祁预脚下一横抵住软塌的边缘稳住下盘,抽手就欲逃。
哪料朗月的动作更快,另一只空着的手不知何时拔下了头上的金钗,那为了定型而故意掺了别的料子的硬金钗子就这么狠狠地扎在了祁预的手背上!
“嗷——!”
一声惨叫划破天际。
事实上祁预连皮都没有破。
开玩笑,朗月本身就体弱,还被封了修为,祁预修为高她一个大境界,经历了筑基升灵海时的灵力灌溉躯壳有了一个小提升,这金钗又是个普通的饰物,能让祁预见血才有问题。
没见血是没见血,但不是痛觉也能完全屏蔽了,所以痛还是痛的。
——
中午。
吃饭的仅有朗月跟祁预,但是有着良好职业素养的小二完全有多问一句,唰唰唰地直接把菜给上齐,满脸堆笑地讲出一句“客官慢用”就溜出门去。
朗月夹了一筷子茄子焖肉,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手喊住了店小二,“过来。”
小二心里一个突突,下意识地拎起肩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油光。
我这是当了半辈子跑堂的,终于有一天英俊的外表还是给我带来光明的前程了?
然,朗月却问的是花灯的事。
店小二脸上一僵,挤出一抹灿烂的笑:“是,桃花镇七夕是有花灯游街的活动,只是……这仙人还在查案子……”
朗月放下了筷子,“桃花镇最好的花灯匠在哪?”
“您往桃花镇西北走,自绣球巷南口往里走,西面第六户就是。”
朗月随手甩出一粒碎银,店小二有些激动的跃起来将银子接住。
“那花灯匠姓什么?”朗月问。
小二答:“姓花。”
“你问这是干嘛?”祁预随手扒了两口白饭便放了筷子。
这不是在大堂里,他免了演戏,还是不太乐意吃着凡食,这女魔头不知道还要锁他多久,要是体内留下了杂质,清理起来怪麻烦的。
于是大半的美食都进了朗月的肚子里,你还别说,味道是不差的,这钱给够了,有福客栈的厨子那硬是能在封城的日子里给你整出花来。
雅间的推窗撑开了一小条细缝,楼底压抑的喧闹声挤进了两人的耳朵里。
铁匠修好了掌柜的门,那门如今变得死沉,他一人拖不动,向商队借了马车拉来的,他们正在装门。
是件喜事。
可仙人还没走,他们不能扰了仙人的清净。
于是没有放鞭炮,也没有欢呼与掌声。
朗月收回视线,只淡淡地回了祁预一句“反正无聊,去看看”。
在凡人眼里,无论是身上穿白的,发出的灵力是红色、绿色还是白色的“好仙人”,还是那些身上衣服奇奇怪怪的,灵力不是黑色就是紫色的“坏仙人”都是一样的。
一样视他们为猪狗,一样会当街杀人。
其实他们可能更喜欢那些看起来比较奇奇怪怪的仙人,因为桃花镇的孩子大多都很听父母的话,孩子不会靠近那些看起来像坏人的人。
于是在那种情况下,孩子是相对安全的……
朗月轻轻合上了窗,没事,仙人们马上就要走了。
——
未末申初(十五点左右),桃花镇绣球巷南口。
黛瓦白墙青石路,拐角处浅碧的桃花叶遮出一片阴。
这个点的太阳很大,只是这街上空荡荡的没半点人影,便让人觉得这小镇寂寥得吓人了。
“不进去?”祁预问。
朗月微微转眸,“你听见蝉鸣了吗?”
“什么?”祁预先是茫然,转而震惊,“你幻听了?!”
朗月懒得跟他掰扯,抬步向巷子里走去,疲懒的神色一收,端足了“张掌事”的气质,指挥祁预去敲开了花灯匠的门。
“你家可以定制桃花灯?”朗月问。
那匠人只开了半扇门,“单满了,做不了了,客人可以往巷里走走再问问。”
朗月不听,“要定就定最好的。”
那匠人一听这话就打算关门,祁预终于机灵了一回,一脚踩在门槛上抵住了门。
朗月淡定地使用了“钞能力”直接往这“满单”里挤进了一单。
祁预问:“你定那么多盏做什么?”
“多么?”朗月问,嘴角有一抹松快的笑。
她掰着手指数过的:黑老鬼、丹青、阿镌、易伯山、孙紫汐、张大海、李小王八一人一盏;血煞宗的成衣铺子、米面铺子,九幽门在南城区城的食肆,北城区的溪边食肆一个铺子送两盏;帮楚禧跟霍肆一人留一盏,等遇见了再给他们。
土楼……
土楼肯定不会收她的东西,但等她回去了就摸两颗铁钉,给他们往门边上一钉!
管他收不收的,主要就是图我看着喜庆!
最后还剩一盏自己留着,你看刚好二十!
哪里多了?!
马上就要回家了呀,朗月想。
她踏进客栈,捉住了有福客栈的店小二,“送叠点心上来。”
“您是想要甜口的还咸口的?”
朗月问:“有辣的么?”
店小二一脸纠结,“也不是不可以有……就是要现做,要等得比较久……”
朗月挥手,“那就吃甜的吧。”
——
桃花镇县衙,大牢。
“滴答——”
血泊泛起涟漪,粱鹤看着眼前的肉泥——这是春兰。
“阿弥陀佛,施主可觉得解气?”扶风披着金红的袈裟站在一栏之外。
“她就是被这样的人害死了。”粱鹤喃喃。
一个追名逐利的肮脏的女人,杀害了他的仙女。
他跌坐在地,因沾满他人鲜血而变得滑腻的手颤抖着捂上了脸。
牢内传来压抑的哭声。
“报仇雪恨都是骗人的。”粱鹤说,“我不该恨……”
高高在上的“仙人”怎能俯首同蝼蚁较劲?
灵海修士斩尘缘,我如今这般难受,是否说明了你我非“尘缘”二字便可定义?
“佛子。”粱鹤满脸泪痕,“世间真有轮回吗?”
假佛子笑着说:“信则有不信则无。”
他蹲身抚上了粱鹤的脑袋,“这位施主若要弃剑修佛,来找我剃度便是。”
粱鹤忽然笑了,拍开了扶风的手。
“剑仙‘破天’求凝魂复生之法。”粱鹤顶着一身血污站起,推开了佛子向外走去,“如今天都破了,我的仙女,我自己能救。”
扶风笑意渐深,真的么?你若真信你自己,那问我做什么?
檀香缕缕,盖不过那刺鼻的血腥气。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阿弥唎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唎、娑婆诃……
——
房门打开,夏日的风吹开了桌上包着留影石的布包。——扶风来过了。
朗月并不急,等着小二端来了点心,卸下了一头重重的金钗,又指挥祁预给她泡了一壶茶,才激活了留影石。
“一起来听个故事吧。”她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