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勒特不禁被这片烟火腾腾的闹市所吸引,他涌进妖群里,而作为首领之一的狂骨紧随其后。妖町的鬼怪们见着首领非但不行礼,反倒是亲切地与她说笑,有的甚至送上刚买的美酒,而狂骨冷冰冰的面容也展露出微笑。
“妖怪不分尊卑吗?”盖勒特好奇道,“我还以为日本是个等级制度非常严格的国家。”
“阴阳师的社会法则素来与我们无关。”狂骨淡淡地回。
盖勒特点点头,紧接着继续环顾四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家汤屋,木牌匾被枝丫绿叶圈绕起来,屋内时不时有清脆的笑声传出。络绎不绝地客人涌进去,而走出来的妖怪们每一个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这是孟婆汤屋,很受欢迎。”狂骨解释道,“洗完孟婆汤的人,就能忘却烦恼。”
“你试过?”盖勒特回头看她。
“我没有什么烦恼。”
“那看来的确是洗干净了。”盖勒特调侃道。
往前走,盖勒特看见一家烧鸟居酒屋,有的妖怪坐在街边吃串,有的则是在店内哄笑;居酒屋的对面是一家药铺子,戴着草帽手捧经书的妖怪摇头晃脑,摸着胡子为从居酒屋喝吐而来的妖怪们看诊;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妖町竟然还有沏茶店,但茶馆同样热热闹闹,喝彩声不断从里头传来,完全没有神川巷的那家的清净风雅。
“茶馆里有位西洋妖怪,模样生得古怪,总讲些稀奇故事。”狂骨冷不丁又开口说,“我和千鹤去听过几回,非常有趣。”
“西洋妖怪?”盖勒特若有所思了片刻,“我们那儿的神奇动物吗?还有会说话的?”
“会说话的。”狂骨点点头。
“难道是上古时代的神奇动物?现在欧洲已经灭绝了吗?”
“进去看看便知。”
狂骨抬手示意盖勒特进去,而盖勒特彻底被激起了好奇心,嘴角勾着玩味的笑意,快步踏进了茶馆。
茶馆内,熙熙攘攘的妖群簇拥着一个小小的木架舞台,哄笑喝彩声几乎要将单薄的房顶掀翻,但很快,妖怪们安静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尖细的嗓音响起,似乎就从舞台的中心传来,“那个坏巫师举起魔杖便大喊——软腿咒!结果怎么着?魔杖竟然是折的,那咒语反弹到了他自己腿上,这腿就像烂泥似的软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群众紧接着拍手叫好。
而盖勒特越走越近,他总觉得这声音熟悉的很……
狂骨在他身后轻咳了一声,便有不少妖怪回过头来,随即依照狂骨的手势为盖勒特避开一条路,盖勒特终于看清台上的西洋妖怪——
皱巴巴的脑袋,硕大的精灵耳,西洋妖怪穿着一袭崭新没有褶皱的米色浴衣缓缓回过头来,琥珀色的大眼睛在见到盖勒特的瞬间展露出一丝惊讶。
“少爷?”
“班吉?”
盖勒特的双腿好似灌了铅,久久无法迈出步伐,他张了张嘴,再说不出一句话……
身后的狂骨拍了拍手掌,大声喊:“今日茶馆歇业了,大伙都快速散开。”
众妖们虽然不满,也只得乖乖听令,不少妖怪在走出茶馆的期间还忍不住直报怨,可盖勒特却什么也听不见,他只觉得大脑昏沉不已,眼前发生的所有都不真实到了极点。
“少爷?”班吉喜出望外,热泪已经在眼眶打转,他试探性地迈出一步,双手不止地颤抖:“盖勒特少爷,是您吗?”他抬起手来比划着盖勒特的个子,“都长得这么高了……真好,真好!”
盖勒特蹙起眉,他向后退一步,几乎在同时间掏出了衣衫内的老魔杖,他指向班吉:“原形立显!!”
“少爷,是我啊,我是班吉。”班吉边擦着眼泪边靠近盖勒特,他浑然不在意对方正向自己大声施咒,反倒是注意到了盖勒特手中的魔杖,“您怎么又换魔杖了?”他的眼神开始倾泻出担忧,“夫人又惩罚您了?”
盖勒特下意识地认为这件事并不简单,但正当他想要开始思考时,只感到一阵头疼欲裂……仿佛又嗅到了玉藻前房内的那阵香气。
“真的是你?你没死?”盖勒特收起魔杖,“你怎么会到日本来,班吉?”
“夫人只是把我发卖了,并没有杀我。”班吉乖乖在原地站好,双手紧张地来回摩挲,“我和一群家养小精灵被打包走海运发往英国的路上……遇到了海啸,是一位烟烟罗姑娘救了我。”
“看来是旧识。”狂骨说,“那便让班吉带您转转吧。”说罢,她便像一抹黑影很快消失在茶馆。
接下来,就在盖勒特还倍感眩晕时,班吉拉着他来到了自己的住所——妖町附近的一间矮小木屋,只有一层楼,门口挂着一个草编花环,花环里头是班吉腼腆微笑着的画像。木屋四周种满了植被和蔬果,而木栅栏则将院子潦草地圈围起来,看上去不甚温馨。
“我和一个朋友住在一起,他非常厉害,是来自地狱的妖怪。”班吉笑眯眯地说,“少爷,您在门口等我一下,我和他打声招呼,以免那家伙说些什么冲撞您。”
盖勒特还在张望院子的风光,他回过神来冲班吉点点头,而小精灵早就一溜烟儿不见了,没过多久,才灰头土脸地探出脑袋:“我顺便收拾了一下,请进!少爷!”
“你过得不错啊。”盖勒特赞许道,他终于放松下来一些,微微欠身走进了木屋,屋内的挑高刚好够着他的头顶。
“是挺好的。”班吉挠挠头,“在妖町,每天上午耕种,吃过午饭后就去茶馆说书,晚上再去喝些小酒泡泡汤……班吉也想不到生活能这么快乐!”说着他拉过一张竹编摇椅示意盖勒特坐下。
“没事,我不累。”盖勒特摆摆手,踱着步子参观小屋内的景象——壁炉旁的沙发上随意铺着毛毯,看不出沙发原本的形状,但似乎柔软极了,一旁的木桌上整齐摆着几瓶袖珍烧酒,正常尺寸的酒瓶在一旁反倒显得巨大无比。
“我的房子和其他妖怪的不太一样,是我自己亲手造的。”班吉低下头来露出害羞的笑容,“那儿是壁炉,冬天时我和修一会在那取暖,修一体型很小,所以只能喝这么小瓶的烧酒。”
“修一是你的朋友?那个地狱妖怪?”盖勒特这才注意到木屋走廊的尽头是两扇门,一间大一间小,那想必就是班吉和修一的卧室了。
“是的,修一今晚要去参加百鬼夜行的训练,他好像已经走了。”班吉看向盖勒特,“修一在苍司总督的队里,下一次逢魔时就要去百鬼夜行了!”
“说起来……百鬼夜行是为了什么?”盖勒特走向那张沙发,待他一屁股坐下后,发现那小得只能充当他的板凳,“苍司又是谁?是雪女还是大天狗?听起来像个男人的名字。”
“是大天狗。”班吉说罢便打了个响指,盖勒特身下的沙发至此迅速膨胀变大。
“嘿,谢谢啦。”盖勒特终于展露出笑容,他翘起一只腿,伸手召来了一瓶烧酒。
“百鬼夜行是为了采集人间的天地能量和日月精华,以此维持妖界的生存,还有些在妖界无法培育种植的食材也得从人界带回来。”班吉席地而坐,缓缓道来:“妖界是玉藻大人一手创建的,是从人界分裂出的一个新世界,但仍然需要本体世界的能量来维持运转,因此才需要百鬼夜行的。”说着,他垂下脑袋,“妖怪们为了能生存下去,非常辛苦,但大家仍然在苦中作乐……”
“分裂出一个新世界……”盖勒特怔了片刻,“这可比那些‘麻瓜不可见的魔法’听上去厉害多了。”想到方才的玉藻前,他更加觉得魔法部的巫师是一群草包。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阴阳师对妖怪们赶尽杀绝呢?外头到处贴满了阴阳符,一不留神,妖怪就会被人看见,然后做成式神……”班吉面露苦楚,“终生都不再会有自由……”他越说越轻,“就像曾经的班吉一样……”
而盖勒特没有察觉到班吉一瞬而过的忧伤,他喝下一口烧酒,胃腔正热辣爽快。
一声酣畅的叹声后,盖勒特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在欧洲的风光经历来。
他始终观察着班吉的反应,以确保小精灵的双眸里有足够的崇拜之情,每当班吉的反应不如盖勒特所预设的那般夸张时,他便会再夸大一番自己的作为——比如他将阿不思描述成了对他唯命是从的狂热爱慕者,又将奈菲尔塔利的功劳也揽到了自己身上……但谈话的最后,或许是盖勒特也感到心下一阵发虚,他补充道:“不过,阿不思也是个非常难得的天才。”
“那当然了!”班吉点头如捣蒜,“能让少爷这么在意的人,一定是很出色的巫师!”
“在意?”盖勒特斜眼看他,他记得自己似乎没有向班吉诉说过对阿不思的心意,难道是他说漏嘴了?
“是啊,您一直在说这位阿不思先生的事,班吉真高兴少爷身旁也有人陪着。”
“嗯,最开始呢,是他一直缠着我,我也没有办法。”盖勒特抑制不住地勾起嘴角,“不过,总得来说,我也很满意他。”
没过多久,班吉又带着盖勒特去了妖町的汤屋,而盖勒特分享了自己在神川巷的泡汤经历,班吉告诉他——孟婆汤只会更加爽快。
事实也正如班吉所说,盖勒特在刚跳进孟婆汤池的瞬间便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大脑有无数根紧绷的弦皆在同时崩裂开,盖勒特扬起湿漉漉的金色脑袋倚靠在汤池的一侧,脸颊染上了舒爽的红晕。
“给,冰红豆汤。”班吉撞着胆子将冰凉的玻璃瓶贴在盖勒特的脑袋上,他见对方睁开了眼睛,才憨笑着说:“很凉快吧?我最喜欢这样做了。”
泡在孟婆汤里的盖勒特异常的好脾气,他笑着接过玻璃瓶,一饮而下,紧接着,他和汤池里的许多妖怪一同发出了畅快的大笑。
“真开心。”盖勒特抬起通红的手,漫无目的地仰头观摩着,“难怪狂骨说,这儿很受欢迎……”
班吉头顶着一块冰毛巾,语气间不甚欣慰:“我第一次泡孟婆汤,就想着,少爷也在就好了。没想到,这个愿望真的可以实现。”
“班吉。”盖勒特蓦地开口,他大脑眩晕,口吻带着疲惫,“我在拉美西斯二世的长廊中,曾看见过你。”
“拉……拉美……什么长廊?”
“没什么。”盖勒特看向他,展露一个难得纯真的微笑,“能见到你真好,班吉。”他再次扭过头,身子慢慢陷入汤池,用气声叹道:“我也要成为玉藻前这样的领袖……不,我会比他更强大。”
“一定可以的,少爷。”班吉瞄他一眼,也很快陷入了温暖的池水中。
盖勒特在第二日便见到了传闻中的地狱妖怪‘修一’,谁知对方竟是一位只有手掌大小的、戴着草笠帽的独眼纳豆小鬼,而他在百鬼队伍里的作用仅仅只是仗借体型瘦小而打探一些小道消息,至于他唯一的妖术,那就只有放臭屁。但好吧,盖勒特不得不承认,那是真真臭得呛人,他还从没闻过这么难闻的味道。
修一看出了盖勒特的鄙夷,挥舞着袖珍酒瓶大喊自己可是冲锋的前线妖怪,盖勒特冷笑一声,只当他是在吹牛,而班吉却耐心地解释——修一的职位是探路,他的作用是帮助查看前方道路是否可以通行,的确至关重要,就像狂骨组的小豆洗那般。
“地狱妖怪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一颗纳豆也能来自地狱?”盖勒特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他总能听见妖怪们嚷嚷着吹嘘自己‘来自地狱’,这难道是什么殊荣吗?
“本小爷曾负责阎罗女王的研墨任务。”修一高傲地挺起身子,“就是用来写生死簿的墨,懂吗?”
班吉立刻配合地鼓起掌,这一幕落在盖勒特眼里实在刺眼,他摸了摸鼻子,不禁想起了前几日自己大肆吹牛的模样。
“因为冥界的首领,阎魔大人掌管着人界的生死……是神明管辖范围内的组织,他们不与寻常妖怪往来,但也有许多地狱妖怪因为对阴阳师们怀恨在心而离开冥界,投奔其他妖怪组织的首领。”班吉娓娓道来,“地狱妖怪们的法力妖术非常强大,也常常有妖以神明自居,比如四国的黑白无常就会自称死神。而阴阳师也从未收服过地狱妖怪……除了座敷童子,也就是因此,冥界的妖怪们才各个都因为出生地狱而感到自豪。”
“来日本之前,我是没想过会有这么复杂。”盖勒特蹙起眉若有所思,“我在外头就感觉奇怪了,这些阴阳师非常依赖于他们封印的妖怪,几乎所有高难度的法术都要借助妖怪来完成……他们甚至连魔杖和咒语都用不来,直到前不久才开始和英国往来,交换学习如何使用魔杖。不过,安倍晴明倒是个厉害的巫——”
“嘘——”班吉连忙捂住了盖特勒的嘴,“千万别在这里提这个人的名字!”
“为什么?”盖勒特不悦道。
“我们也不知道,但别提就对了,玉藻大人会不开心的。”
“他又不在,有什么关系?”
“哎呀!少爷!您就听我的吧!!”
在迎来下一次逢魔时之前,盖勒特都不曾再见过玉藻前,尽管对方称,只要盖勒特愿意,随时都能来他的帐房。盖勒特倒不是纠结于联盟之事,只是他在妖界的几日过得实在太过放松,始终没有开始仔细琢磨玉藻前的提议。
而另一边,那位班吉口中的,在妖界不可言说姓名的先生,则是在一个月圆黑夜爬上了阴阳私塾的寝楼——
他身着一袭清袖白衣,青丝被一丝不苟梳进长帽里,扶着窗沿看着熟睡中的阿不思许久,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终于来了。”他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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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妖町的小盖好可爱哈哈哈,写得我一直姨母笑。气候未成的小魔王我想狠狠rua哈哈哈哈哈!!
不出意外小两口下章就要碰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