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扬的钢琴声回荡,但是还夹杂着淡淡的金属碰撞声,阳光透过已经濒临碎裂的彩窗投下一片片华美的光晕,但透过一些缺口,却能看见外面的天空一角。
那明黄色,压抑的天空。
但这不是落日黄昏的唯美,而是战争后的极致荒凉。
辐射云已经过了接近一个世纪也不曾完全消散,白天永远是令人作呕的明黄,夜间也不再能看到月光。
墙壁上挂着的镜子照出了房间里的四个年轻人,弹琴的齐陵一身棕色布袍,边缘破烂,低下隐隐约约是一身黑色战术服,背后是一把银色长刀,也许是错觉,他的脖颈的皮肤似乎有些银色的痕迹。
旁边靠墙站着两个手持步枪的青年,正用枪口对着楼道下方的机械门。两人一个寸头,一个棕发,都有一身肌肉,皮肤也显得有些粗糙、黝黑。
剩下的是个背着两把霰弹枪和防爆盾的少女,正聚精会神玩着屏幕摔裂了的老式游戏机,大半张脸被高高竖起的衣领遮住,只留下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操作的角色。
伴随着齐陵的演奏,洋房地下室里传来了一连串的粗重低吼。
正在弹奏的乐曲戛然而止,不是齐陵忘记了乐章剩下的内容,而是这架钢琴已经破损了,缺失了不少的琴键。
“听声音起码五只,这个是小型私人避难所吧?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游亡者?”端着裹着布条的老旧步枪的青年微微咋舌,把嘴里嚼的快变成浆糊的口香糖吐了出去,“还好钓了一下,不然得出事。希望都是原始阶段的,不要太难搞。”
齐陵站起身,拔出了背上的“弧光”高周波切割刀,走在了最前面:“我去打开避难所的门,把它们从里面勾引出来,周寻、阿莱克斯掩护我,同时清剿畸变者,阿莹保护他们就行,尽量别动手。”
“老齐,你的身体……”混血儿阿莱克斯一口流利的龙夏语,想要站到齐陵前面去承担压力,然后被看上去身材修长却没什么肌肉的齐陵一只手按在了原地。
齐陵微微摇头:“上个月我注射过抑制剂了,短时间内没什么问题。反而是阿莹前天搜寻物资时的高烈度战斗,需要尽快再找到新的抑制剂,如果这里也没有,我们今天只能冒险再去找下一个目标了。”
“说起来就来气,新京都那群王八蛋真是挖地三尺,要不是他们,我们怎么可能连续两天都找不到抑制剂给阿莹用?”周寻不忿地咕哝一句。
“我、你、阿莱克斯以前不也是新京都的人么,别抱怨了,干活吧。”齐陵拍了拍他的肩膀,握紧长刀顺着楼梯来到机械门前。
避难所中出现畸变者并不是一个很罕见的情况,一种情况是避难所本身在高烈度的战争中出现了不可见的破损,失去了原本的隔绝习惯,而避难者一无所知,直到自身的畸变情况比较明显时才发现这一点,而这时候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另一种是来自人性的恶意。废土的资源日渐匮乏,拾荒者为了得到更多的物资,往往会恶意将畸变者引诱至已经搜刮完的避难所内,再将避难所关闭,伪装成没有探索过的模样,用来坑害其他拾荒者,再不济也能造成一些弹药的额外损耗。
齐陵最不希望见到的情况反而是前者,因为外来的拾荒者再怎么精细也多少会漏掉一些物资,但如果畸变者是避难所的主人,就意味着……抑制剂已经被用光了。
开避难所的大门,尤其是小型避难所,拾荒者一般不会选择强拆,因为避难所过于牢固的防护,即便是用TNT也需要很大的当量才能炸开。
这样的动静,即便是在相对安全一点的白天也会引来大量的怪物。
更多人选择调制一种强腐蚀性溶液,简单粗暴,只是挥发出来的气体对人同样有极大危害性。
齐陵就方便很多,直接用弧光将机械门的几个衔接点斩断,紧接着迅速后退,机械门在门后畸变者的撞击下慢慢倾倒,最终轰然倒地,通向地表的楼梯更是直接被砸得断裂开。
大门倒下的同一时间,几只浑身溃烂散发着恶臭的原始畸变者朝楼梯上冲来。
它们的皮肤几乎都已经脱落,露出了呈现灰红色泽的肌肉,身体里水分的大量流失让它们显得有些干瘦,可是行动速度相当之快。
如果不是楼梯比较狭窄,它们彼此干扰拖了后腿,八米的楼梯几乎瞬间就会被它们跨越,而现在只能被周寻和阿莱克斯当成靶子打,子弹不断击中畸变者的身体,可是快半梭子子弹下去了,一个畸变者都还没杀死。
固然消音后子弹威力也会有一些下降,但是一发发只有一半没入畸变者身体的子弹,也变相体现出了这些畸变者身躯之强悍。
而这只是原始阶段的畸变者,处于目前废土怪物食物链最底端的存在。
拾荒者的艰难可见一斑。
“差不多了,我下去补刀,别浪费子弹了。”齐陵等到两人各打完一个弹夹,直接制止了他们继续倾泻子弹的举动,握紧弧光站在楼梯口,这些被子弹破坏了部分身体结构的畸变者手脚并用爬上来后,便挨个斩去它们的头颅。
“你们的准头还需要提高一些,畸变者的心脏和眼眶、脖颈都是相对脆弱的地方,哪怕打关节也行,而刚才这六十发子弹全浪费在它们的躯干上了。”齐陵关闭弧光,节省能源,一边笑着调侃周寻和阿莱克斯的枪法。
性格老实的阿莱克斯挠挠头,回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周寻倒是一脸夸张地摊手:“哇,老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多缺子弹,根本没有条件去练习嘛!又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六A,我们的射击水准已经超过百分之八十的应届毕业生了。而且你有个超有钱的女友,离开学院了也能随意练习……”
周寻没说完就被阿莱克斯一肘子顶在腹部,差点没岔过气去,不过他没生气,反而紧张地抬头去看齐陵的脸色。
埋头玩游戏机的莹也悄悄打量着齐陵。相处了三个月,她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关于那个叫“应怜惜”的女人的事情。
齐陵手里的“弧光”,就是应怜惜为齐陵量身打造的。
齐陵这个原本不在放逐名单中的人会被放逐,同样和应怜惜有关系。
齐陵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阴沉着一张脸朝避难所内部走去。
周寻嘴角抽搐了一下,齐陵这怨念这么重他很能理解,毕竟,不是谁都能坦然和那个女疯子谈恋爱,原本挺阳光开朗的一个人,自从被应怜惜纠缠上,脸上的笑容就越来越少了。
老实闭嘴,周寻匆匆跟上了齐陵,小队四人挨个来到了避难所内部,忍受着浓郁的,成分复杂的恶臭,四人熟练地分开检查避难所内部的情况。
避难所的结构一般而言不会有太多的差距,因此他们的搜刮很有效率。
“这是什么?”莹拿着一个小方块来到了齐陵面前,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齐陵,充满了好奇。
上一次莹露出这种目光,还是发现了她心爱的游戏机。
一个世纪过去,许多过去众所周知的东西,对于现在的地表人而言,早就成了“新鲜玩意儿”。
无论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游戏机,还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魔方……
“这是魔方。”齐陵简单地讲解了片刻,便把莹打发到了一边,这个女孩儿以前还是很有拾荒者的做派的,但是自从学会了玩游戏机后,渐渐就“学坏了”。
齐陵的心情随着搜索避难所的进度逐步放松,重新露出了笑容,这个避难所剩下的物资相当之丰富。
三支还没使用的抑制剂,种类丰富的药品和大量保质期非常长的压缩食品、纯净水。
“有点不对劲,足足有六个畸变症患者的避难所里,剩下五支抑制剂这种事情没办法解释。”齐陵刚刚露出笑容又忽然惊觉不对劲之处,而这时周寻和阿莱克斯一脸异样地拿着一个笔记本来到了他面前。
“老齐,你看看这个……”
《最后的人类》?
齐陵拿过笔记本翻开看了几眼,表情渐渐严肃。
“大地被欲望的野火吞噬后,尘埃将天空掩盖。于灰霾中,我看见夜幕中的群星。美丽,却如此让人厌憎。它们会坠落的,这是废土之上亡灵的怨念,也将是我的遗言——学者在死亡前如是说,也是《伊甸之星》这本真正透露了十年前战争真相的史诗最后结尾。我将伊甸之星藏在了金川图书馆,也想在生命的最后,留下自己关于学者癫狂之语的解读……”
笔记中的文字潦草凌乱,那种浓浓的绝望气息扑面而来。
“那位学者的名字已经不可考证,但是他无疑是数十年前的战争经历者,他甚至曾多次拒绝所谓的新京都的邀请,知道他的身份或许就能弄明白很多事,但是很遗憾,他疯了。”
“学者被我冒险救回来后,我们都很激动,战争爆发时,我们刚刚离开学校,在地下谈论世界的未来和战争的负面影响,但说到底我们也只是一群普通的历史教师罢了。我们在地下看了十年的人间惨剧,已经没有了求生欲望,所以我们将抑制剂用在了学者身上,但是每三支抑制剂在他身上的效果,都比不上常人注射一支。他的病症根本不是已知的类型,比所有畸变者更危险、强大,他的生命形态在改变,或许完全畸变的他更像是……金属生命?”
齐陵下意识按住了自己的心脏,正准备继续看下去,莹忽然收起了魔方:“齐陵,有人!”
齐陵直接把笔记本丢给了阿莱克斯,呼吸粗重:“你们呆在这里!一定要保管好它!”
看见慢慢有银色的斑纹从齐陵的脖颈向面部蔓延,周寻三人都留在了这里。
不过也不奇怪……
“这个学者和老齐的病症似乎是一致的。”周寻托着腮帮子,并不担心齐陵的安危。
畸变状态下的齐陵,就是个怪物啊。
莹指了指《最后的人类》,看向周寻:“里面写的什么?”
地表人的知识断层极大,几乎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识字了。
周寻表情也慢慢严肃了起来:“这大概,是一部分真正的历史?”
一部分,和新京都记载中完全相反的历史。
“所以……我们其实是外星人?是我们侵略了这个星球吗?”阿莱克斯有些惊讶,又有些莫名的罪恶感。
“很难想象居然还有另一个人类族群,我本以为外界的废墟是荒坂和龙城的内斗结果,毕竟文字、语言、人文面貌几乎都是相同的。”周寻揉了揉面颊,眼里的震动显而易见。
这太不可思议了。
阿莱克斯忍不住看向周寻:“我们要把它公之于众吗?”
“没有意义……新京都从来都只是荒坂和龙城的新京都。”
那个矗立在废土上的机械天国,精神的荒芜早就已经吞没了人们追求真相的动力,阶级固化,醉生梦死才是大多数新京都人的现状。
难道还能指望那些个被脑啡肽和诸多电子毒品搞成行尸走肉的家伙们,重视自己从哪来吗?
“如果阶级固化没那么严重的话,你我都不会出现在这里。新京都不需要和荒坂不一样的声音——这一点在龙城派系还算收敛,但荒坂派系向来不喜底层的人发出自己的声音,不是吗?绝大多数人都被驯化了,而我们也并非代表底层住民被放逐……”
“至少还有应小姐……她在推行变革。也许她需要这个。”
阿莱克斯低声道:“古老者,机械飞升者,荒坂,龙城,旧代和新生代,新京都和废土……如果一定要迎来一个结局,我希望是死在变革的路上,而不是屈从于剥削和压迫的秩序苟延残喘。”
“……”
周寻叹息一声。
最终,他搓了搓脸:“好吧,好吧,陪你们疯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