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纳里。
冻港有段时间没有收容所的调查员出入了,老黑人喝着刚刚泡的热咖啡,站在货运点二楼的窗口看着外面终年不变的蓝灰色天空,有些遗憾。
“真是……冷清啊。”他喃喃自语道。
突然,门被轻敲了几声。
老黑人转过身,看见来人,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汉考特,你怎么来了?"
"给两个特殊的人员办理去深寒冰窟的手续,顺便看看你。"来人笑着说道。
"嗯?冰海巨蛇又有什么异动吗?我没接到通知啊。”老黑人疑惑道。
"冰海巨蛇并未有异常,这一次单纯是两位外聘想去见冰海巨蛇。"汉考特解释道。
"原来如此……"老黑人若有所思,“是什么序列?”
收容所唯一的外聘,只可能是禁忌。
“S……两个都是。”
老黑人的脸色有些惊疑不定:“两个S序列?”
“两个。说起来,你是知道他们的……”
老黑人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惊愕,而在他开口前,只穿着休闲服饰的男女二人已经站在了门口。
那个英俊的过分的男人轻轻敲了敲门,礼貌地向他致意:“你好,克莱尼德外勤官。”
“能帮我们办理一下认证手续吗?”
“哦……我是说……没问题。”
两个小时后,方野站在冰盖边缘,向返航的科考船摆了摆手,再回头看向了沙法琳,她已经利索地骑在了雪地摩托上,戴着护目镜,拍了拍自己的后座。
“……有必要戴护目镜吗?”
方野不能理解沙法琳的奇怪的坚持,坐在了后座上。
雪地摩托的后座挤了点儿,但对方野来说不是问题。
“这是仪式感。”女武神兴致勃勃地启动了这几天来上手的第五种载具。
"......"方野无奈,"你开心就好。"
"嗯哼~"沙法琳得意洋洋地吹起了口哨。
“千万别认错路。”
"知道知道——"沙法琳一边应答着,一边把雪地摩托的车把手拧到了底,载着他们向冰原深处驶去。
说到底……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孩子啊。
方野心里有些感叹,扭头看着这片白色的世界,他不由回忆起最初抵达纳瑞亚的雪原,两者倒是有几分相似。
“不会认错路的……祂一直在为我指路。”
沙法琳忽然说。
方野微微一怔,想起了之前和那条巨蛇不怎么愉快的初见。
究竟出于什么目的,祂才会在沙法琳体内留下自己的神性烙印呢?
希望这一次的接触能顺利一些。
虽然之前在和祸蒙的厮杀中几乎把信仰用完了,但收容所五天前就把执剑人送来的与神话、败落宗教有关的典籍、祭物转交给了他。
其中确切残余着已经无指向的信仰,对于其他神明而言,这样的信仰几乎无法利用,只能任由它缓慢消散。
但是方野不管。
他只需要硬着头皮吃就好了。
似乎在异食癖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话说回来,整整一周过去了,他醒了吗?
方野回望向看不见的远方,许久,收回了视线。
……
商成躺在病床上,从窗外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微笑着观察自己的青年。
他的外表……和自己有些相似?
商成没有什么表情的脸越发阴郁。
“嘿嘿嘿——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商义微微后仰,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应该叫你一声哥哥。但别误会,我并非你家庭破碎的元凶,实际上,我们都是私生子。”
“看样子你还不知道吧……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们的父亲商禄,作为人渣也是非同凡响的道德地板,相比于你,其实我更惨一点。”
商义拿起一个苹果轻轻一掰,递给商成一半,见他沉默着接过,笑容更灿烂了几分:“心里不开心的时候,听听其他人的悲惨过往能让你变得开心起来,不是吗?”
商成没有回答,看着手里的苹果,最终轻轻张开嘴,咬了一口。
“商禄,他除了在你我母亲母亲扮演的人设之外,真正的身份是身家上百亿,集团估值过两千亿的,峰鼎集团的最大控股人。”
“对于这样的一个人来说,钱真的只是一个数字,在他的社交圈子里,资产已经不能带来太大的优越感,一个优秀的子嗣,出色的继承人成了他们证明自己基因‘优越’的象征。”
商义说到这里,有些好笑地看了一眼商成:“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基因确实挺优秀的。可惜他的眼光不怎么样,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他刚好把两个废物留了下来。”
两个年轻的,离龙君彦尚卿的记录相差不远的镇国之柱,是同一个人的子嗣——但凡好好养育,即便是私生子,执剑人也会在他们二人的关系上暗中优待商禄。
可惜……
“商禄的原配同样是富家女,和他算是相配,但商禄本身重男轻女的思想挺严重的,而那个女人怕痛,不肯生第二个孩子,所以,商禄就去物色优秀的女性来给他生孩子。”
商成啃咬苹果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后又恢复了正常。
“我们这样的私生子、私生女数量可能大的惊人,但我没心情去了解他们都有谁。除了你……因为你是他的第一个私生子。我是第二个。”
商义说到这里,抬眸望了一眼商成。
他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但在说起商禄的时候,语气中难免透出几分厌恶。
商成不为所动,低着头,像是在沉浸在自己的记忆当中,没有回答。
“你的才能并未在幼年时彰显,所以你拒绝了他将你过继到他原配名下的时候,他也果断放弃了你。”
“和你不同,我在我那个笨蛋老妈死后就展现了自己的才能……别误会,不是嘲讽你的天赋,而你的才能更适合发挥在斗争上,是天生为厮杀诞生的屠夫,只是普通人的世界不需要你这份才能。我则从我的老妈那里继承了她的智力——她是门萨天才俱乐部的成员。但我一直觉得她很笨。”
商义耸了耸肩:“从十五岁开始,每天晚上打工,上课睡觉,不听课不做作业,但我高一到高三,始终是年级第一,还拿过几个全国竞赛的冠军。”
“恰好,商禄对比他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十四岁就开始抽烟喝酒的废物儿子,于是他又回来找我了。”
“高一那会儿,我拒绝了他两次,于是他开始动用自己的‘钞能力’,通过他的权势去压缩我的生活空间,切断我的资金来源,败坏我的人际关系,甚至峰鼎集团旗下的餐饮业和合作品牌都不再提供服务。”
商义指了指手里的苹果:“就这样一个苹果,当时我住所附近的超市都没人敢卖给我。”
"我的生活被彻底封死了,连学籍都险些被取缔,如果不是当时我写出了一篇足以作为研究生毕业论文的作品参与了全国竞赛,被燕大和水木国防大学看中,我的学习生涯都会提前结束。"
商义语气和脸色都不沉重,似乎根本没有把那段过去放在心上。
"后来呢?"
商成终于开口。
"后来?"
商义摇摇头,微微一笑:"后来我意外被卷入了执剑人的秘密行动,并在紧要关头解开了那个禁忌深层逻辑的秘密,被执剑人看中,再之后就是一路高升,成为了镇国之柱。"
“怎么样,心情是不是好多了?”
商义把手里的苹果核丢到了一边的垃圾桶里,看着商成稍有缓和的脸色,说出了自己另一项任务。
“我除了陪你聊天,还负责修复你与执剑人的关系,邀请你成为第六位镇国之柱。”商义在商成脸色变冷之前就竖起了三根手指。
“第一,神宫寺奈落没死,她在即将死亡的一刹那被旅者的同伴封印了,在解冻前,她的情况都不会继续恶化。”
“第二,神宫寺奈落死亡的背后推手并不是我们,或者说,我们只是选择了袖手旁观、守株待兔。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海桑的柳生院。”
“第三,我们已经委托大议院,派出了使者前往海桑去索要赔偿,并以合理的条件将神宫寺家的禁忌,以及最后的血脉,神宫寺奈树、神宫寺十作带回炎和,明天就能到海信,且都由你来安置。”
商义一口气说完,这才给了商成开口的机会。
两人沉默中对视许久,商成终于开口了。
“要怎么做才能救她?”
“不知道。肉体的再造轻而易举,但灵魂的医治难如登天。根据咨询旅者得出的结论来看,神宫寺奈落的灵魂被祸蒙撕扯得近乎破碎,想要治愈非常困难。”
商义说着,见商成脸色有阴沉下去的趋势,连忙补充道:“但张老头求助了收容所,收容所那边似乎有一些关于灵魂的新档案,他们表示有治愈神宫寺奈落的可能性。”
“这样……吗?”
商成一潭死水般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了一丝光亮。
……
劲爆的电子音乐在大街小巷中回响,秦易站在巷子口,手里把玩着带着丝丝血迹的劣质皮包,抬头仰望着这片被高耸建筑所切割的夜空。
杂乱闪烁的光影线条在他身上留下斑驳的色块,红的绿的蓝的紫的……纷乱的色彩在无序中似乎又维持了某种规律,模糊的美感有些不真实。
从地面一点点将视线上抬,一座座模样各异的大厦就好像是支撑天空的柱子,高到目力所不及之处。
让人眼花缭乱的灯光在玻璃幕墙上折射,一直盘旋向上,向上,再向上,似乎是通往天上的光明大道。
然而,在这片奢靡到极点的不夜之都,阶级的固化已经无法扭转,醉生梦死中短暂清醒,精神上的荒芜几乎要令人窒息,不得不追求更加刺激的事物,比如在义体改造后,更多、更刺激的电子毒品,比如那不休止的肆意放纵,用频率来掩盖逐渐失去的新鲜感和随之而来的空虚。
秦易伸手去接从天空飘落的雨丝,那些雨丝从天而降时,染上了各种各样的色彩,而梦幻的雨水从天空坠入手掌,如同药效与欢愉营造的虚假满足后的心灵,只剩下一抹空洞的透明。
这就是……赛博世界背景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令人窒息的空洞世界。”秦易思索片刻,将长管霰弹枪拆开,藏到风衣内,随后走出了巷子。
秦易双手插在口袋里,漫步在街头,过往的路人视线并未在他身上多停留,相比于那些奇形怪状的混混,路乘这打扮一点也不起眼。
走着走着,秦易面前出现了一片虚幻的投影,投影中的女孩天真烂漫,漂亮的不像话,哪怕是路乘的四个队友也远远不如她。
“你寂寞了吗?是否需要一个人来倾听你的苦闷和压力呢?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我都愿意和你一起寻找……”
秦易盯着她的面容看了一会儿,眼睛一亮:“这是大数据采集后的完美建模吗?有点意思……模型不错,之后就是我的了。”
意外之喜。
秦易愉快地从投影中穿了过去,对这广告里介绍的同款伴侣机器人没有半毛钱的兴趣。
没有灵魂的机器人,皮囊再好看也没有意义。
没走几步,秦易的注意力被不远处的一座建筑吸引了。
在钢化玻璃与金属间,在霓虹灯与虚拟广告间,出现了敦实饱满的点缀着些许金粉的黑瓦,雨珠淅淅沥沥从瓦沿滴落,如同一片珠帘。
朱红微暗的漆木门角挂着两串铜风铃和彩飘,偶尔的铃音在电子噪音下很难听清楚,可是却愈发抓心挠肺,让人想要靠近。
在用黄金雕饰的龙纹牌匾上,是三个优美的文字。
“唐红馆……”秦易心里有些按捺不住的好奇,忍不住伸手去轻轻拽一下那门角上的风铃。
咔擦一声,唐红馆的门打开了,没有电子音乐的嘈杂,没有明艳的灯光,好像门里门外是两个世界。
淡淡的熏香味迎面而来,丝竹管弦的清澈乐曲缠着婉转的浅唱低吟一下让秦易感觉心灵宁静了许多。
“新来的客人吗?请换木屐。”
没等秦易踏入唐红馆,门后两侧的青衫侍女就微微躬身行礼,然后将一双暗红色的木屐放在了秦易面前,示意他换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