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吹拂着纱帘,温柔的风将窗外香樟林的香味儿卷入室内,沙法琳靠在枕头上,静静地看着外面的世界,罕见的,有些脆弱感。
这个世界……没有源气?
已经消耗一空的气,没有再恢复,许久没有体验过的虚弱感冲刷着她的身体,几乎让她窒息。
不认识的人,听不懂的语言……如果不是她在那个男人那里见过一些和房间里相似的物品,她都想要逃离这里了。
也许是这样奇妙的误会,刚刚醒来的沙法琳虽然警惕,却强忍着逃跑的冲动,看着那几个浑身套着白色大褂的女人,向她展示了方野手捧书籍阅读的半身照片。
尽管语言不通,但通过简单的手势交流,沙法琳感受到了她们的善意。
向她们传达了自己要见方野的意愿,沙法琳就不再回应她们,只是默默看着窗外的陌生世界。
准确来说,是看向了北方。
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与自己呼应?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就在沙法琳有些困顿的时候,病房的大门被打开了。
“你醒了?”方野手里提着一个果篮,其实没有什么必要,但在和人联相似的世界生活久了,以前的习惯忽然就回来了。
他端详着沙法琳的面庞,长久的低温让这位女武神本就白皙的肤色越发苍白,几乎看不到一丝血色了,也瘦了一些,看上去有些虚弱。
“这是哪?我没死吗?”沙法琳就好像失去了牙齿的老虎,说话的时候也多了些许柔弱。
“地球。嗯……很难解释,你就理解成另一个世界好了。你没死,我和这里的人达成了合作,他们救了你。”方野走到她床边,拿过一个凳子坐下。
注意到自己靠近时沙法琳不自觉侧了侧身的小动作,方野忍不住有些好笑:“我认识的女武神可不是这样的。”
当初在卢西斯港港口的那骨子散漫与桀骜,可给方野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和眼前这个不安的小姑娘几乎是两个人。
“……”沙法琳无言以对。
“手给我吧。”方野忽然向她伸出了手掌,“这个世界的超凡潮汐很奇怪,几乎没有固定规律,想要提炼源气只能靠我的权柄转化。最近我吞了不少东西,积攒了不少的气。”
单论气的储备量,他已经抵达六阶练气士,也即序列六的标准,臧浔对他的期望已经实现了,比想象中还要快,只是三个月不到的功夫,方野就已经超越……
“嗯???”
方野愣住了。
当沙法琳有些迟疑地将手放在他的手掌中,撰取他转化的气时,方野错愕地发现,被她纳入体内的气,都迅速染上了一层亮眼的冰蓝色。
不是她原本的灵性渲染,而是冰海巨蛇的神性!
方野满头问号,难以理解地看着沙法琳:“你……”
自己也只是从冰海巨蛇身上薅到了一点特质,结合了自己的灵性才获得了吞噬热量的能力,沙法琳倒好,直接把冰海巨蛇的神性薅出来了?!自己分润伪神的权柄还是欺负祂根基不稳,整个吞噬了祂才掌握了完整的光明神神性……
沙法琳也察觉到了自己体内的变化,但她同样一头雾水。
方野反复确认了两次,没错,是神性!
“这……”方野不会了。
要去见见冰海巨蛇吗?
沙法琳持有祂的神性,多半是祂的馈赠,但……这是为什么呢?
信仰还算充足,发动几次足以将一座城市夷为平地的律令是足够的,不被冰海巨蛇先手冻住的话,全身而退问题不大。
只是与炎和的约定在即,方野衡量片刻,看向了沙法琳:“等我处理完手上的事情,我带你去北极问问正主。”
“正主?”沙法琳并没有关于冰海巨蛇的记忆,她坠地后就一直被方野的真形庇护在怀里,只是感觉到了侵袭而来的极寒。
“一条巨蛇。”
沙法琳默默点头。
之后就是长久的无言。
方野思索着冰海巨蛇的目的,而沙法琳的视线,落在了两人搭在一起的手掌上。
方野只是摊着手,自己也只是将手搭在他的手掌上,这只是补气……
但沙法琳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这样怪异又微妙的氛围持续到了方野的电话响了起来,逐渐出神的沙法琳就像被惊到的兔子一样猛地缩回手,僵硬了一瞬,在方野疑惑的目光中微微偏过脸去看窗外:“你那个……耳机……响了。”
“这是手机……算了,都一样。”方野有心解释当初送给纳瑞亚的是微型智能终端耳机,而现在他这个是收容所给他用来联系的手机。
但对于沙法琳来说,好像也没差。
放弃了解释,方野看了眼来电提示,是周旭。
他才刚刚离开两个小时,能发生什么变故?
“喂?”
“旅者,神宫寺家的小姑娘身上的诅咒加速蔓延了,你最好马上赶回来……有可能今晚会提前开战。”
周旭声音有些沉重,还有着一丝隐藏的很深的遗憾。
方野捕捉到了这丝遗憾,但沉默片刻,他声音平静:“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周旭似乎对商成格外上心,那种已经几乎无法掩盖的期盼,任谁都能看的出来。
难道……他的过去也曾面临过这样一个选择吗?
所以,渴望商成可以走向跟自己不同的结局?
方野并不知道真相如何,只是做出这样的推断。
但看样子,商成挽救那个女孩的那种可能,已经不存在了。
“你就在这里休息,我需要去处理一些事情。最多明天晚上再来看你。”方野站起身,向沙法琳说明自己离开的目的,正准备离去,却被沙法琳喊住了。
“等一等,我也去。”
沙法琳掀开被子翻身下地,站在了他旁边,认真地说:“我已经完全好了。”
方野本能想要拒绝,但是在那忽然熟悉起来的,强硬的视线下,他沉吟半秒,无奈地耸肩:“那就一起来吧。但你得先换身衣服。具体的事情我们路上慢慢讲。”
他叫来了护士,给沙法琳拿了一套根据她那件冻碎掉的军衣1比1复刻的新衣服,然后指了指房门:“我在外面等你。”
坐在医院走廊里,方野默默等待着沙法琳更换衣物。
他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沙法琳现在似乎不比他弱了。
沙法琳,也拥有了神性。
哪怕是别人给的。
但事实就是沙法琳完全成为了超规格的战斗力。
仔细考究的话,虽然比神性生命又差不少,但对标蜕变期的序列十绰绰有余。
啧……到底谁才是开挂的那个?
嘎哒一声。
病房的门开了,一身雪国军装的女武神又一次英姿飒爽地站在了他面前。
“感觉你有气没气完全是两个人啊,公主殿下。”方野调侃了一句,随后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招手,示意沙法琳跟上。
“虽然我是军团长,但也是个女人。”沙法琳快步上前,与方野并肩前行,“偶尔软弱一下,这也不影响我在战场上征战,不是吗?”
“充其量是个女孩——甚至按照这里的标准你才刚刚成年。”方野轻笑。
“但在纳瑞亚我这样的年纪已经可以结婚生子了……你不应该拿其他世界的标准来衡量我。”
沙法琳忽然看向方野:“有烟么?”
“这个世界的烟和你理解中的烟不一样……冬萸花粉末是镇静药物,除了成瘾性和吸多了容易抑郁之外没有对身体上的危害,但这里的烟草是有毒性的……而且很呛。”方野否决了沙法琳的想法,“你最好还是戒掉烟瘾吧,哪怕是冬萸花。”
“……”
“我知道你是需要它来抑制战争后遗症。”方野扭头看了她一眼,“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我们很相似——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曾经刚入伍的时候,第一次上战场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来的,晚上睡觉一直做噩梦。”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说教呢?”沙法琳打断了方野,与他惊讶的眼神对视,用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将属于自己骨子里的骄傲展示给他。
“我是沙法琳,沙法琳•莱茵尼兹——纳瑞亚的王女、风暴戍卫军的军团长,经历过近百次大大小小的战役,护卫子民,驱逐外敌。我尊敬你,因为你挽救过我的生命,但不代表我能接受除父兄师长外的他人,这样居高临下的说教……如果是以恩情或友情维系彼此,指教人生的言辞逾矩也未免太失礼了吧。”
沙法琳表情越来越冷,但就在方野反思自己是否真的太过傲慢时,却听见她说。
“如果想对我说教的话,请你先成为我的弥雅……我并不抗拒,或者说,我非常乐意为你诞下子嗣。”
“……”
弥雅是纳瑞亚女人对丈夫的称呼吧……明明表情冷得跟冰一样,是我幻听了吗?
方野有些搞不明白话题究竟是怎么样歪到这里的。
但短暂的沉默后,他深吸一口气,以非常郑重的语气道:“能得到你的青睐我很荣幸,但我并没有和你成为爱人的想法。我为自己方才的傲慢说教致歉,希望不会影响到我们之间的友谊。”
“我能知道你对我哪里不满意吗?”沙法琳的神色有些垮了下去,她不太明白。
“你很出色,外貌身材都非常出色,还有着傲人的天赋……大概换上任何一个人都会心动于你的示爱,但我不可以。”方野捞起了袖子,在沙法琳的眼前,展示了自己的左臂,随着他轻微放纵真形,皮开肉绽间,流动如黑色熔浆的血液从裂开的血肉中溢出,诡异独有的气息瞬间让沙法琳色变,这位驻守在高天之座的女武神几乎本能地虚握那并未随手携带的长枪。
“我拥有常人的外表,但真正的内里,其实和诡异,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妖魔同根同源。”方野控制着气将溢出的血水拢回裂口中。
真形沉睡,伪堕落姿态解除,血肉缓缓愈合,方野微笑着向沙法琳摊手:“谁知道我哪一天会彻底变成那种东西呢?谁知道我与你的子嗣会不会继承这份不幸的血脉呢?我是不可能与人相爱的,并非你不够优秀。”
沙法琳无言,难以置信地看着方野,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必纠结,至少现在我还是个人类。”方野不再驻足,转身继续向前。
“起码,那些饱受苦难的人们虽然见过我这位光明神的另一副模样,却不能通过投影辨认出诡异的特质……沙法琳,能为我保守秘密吗?在法罗不再需要我之前。”
沙法琳看着方野渐行渐远,最终像是想通了什么,快步追了上去:“没有挽回的可能吗?”
“目前看来,没有可能。”
……
又到了黄昏的时候了吗……
商成提着购物袋,跟在奈落身后,逆着人潮向着情人酒店的方向走去,恍惚间在人声鼎沸中遥望落日,觉得它从来没有这一刻这么扎眼过。
看不懂秋天、雪、雨、落日与月的憨批,也许不是看不懂。
他们只是不想看懂。
路过一家日用超市,里边儿的音响开得老大,放得是一首悲伤的情歌。
商成几乎要以为这家店是故意的。
“你今天一整天都在走神,是讨厌我了吗?是不是我给不了你新鲜感了?”走在前面的奈落忽然转过身来,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看的商成头皮发麻。
“一不要一脸我是渣男的表情好嘛?!”商成注意到几个路人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劲,整个人都不好了,哭丧着脸双手合十,“我错了,我忏悔,我不应该跟奈落小姐姐逛街还走神的……”
“我生气了,你要哄我。”奈落就这么撅着嘴巴,眼里带笑,娇憨地对着商成张开双臂。
她说——
“抱我回家。”
是抱我,还是回家?
人潮的喧嚣已经听不见了。
商成不知道触动了自己的究竟是哪一瞬间的悸动,他只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忘记这个突兀出现在自己生活中的女孩。
他鼓起勇气伸手抱起了这个女孩,以他现在的力气只觉得她好像棉花一样,轻的让人不敢放手,害怕她被风吹走。
商成呆呆地看着搂着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肩颈的奈落,梦想中的窃喜于此刻成为现实。
只是,为什么心里越发空洞了呢?
空洞的,有些不安,几乎要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