嚓、嚓、嚓……
厚重的雪地靴在斜坡高过小腿一半的积雪上重重碾过,留下了难以抹除的脚印,贝伦提了提围巾遮好口鼻,呼吸间的湿热雾气给了他的嘴唇瞬间的温暖,又在下一个呼吸前变得湿冷。
贝伦微微弯腰回头,金子一样璀璨的头发在狂风中摆动,压低了声音对身后的队伍传递信息。
“前面有背风坡和树林,可以休息一会儿了,再翻两座山就到了,做好战斗准备。”
“去!”
队伍有人扬起了手臂,一只被驯养的鹰隼飞上了天空,为他们盯防四周的威胁。
这只一百多人的小队很快在树林里趴伏下来。
贝伦背靠着一颗树,盘坐在雪地里,将地图放在膝盖上仔细观察。
“根据那边的消息,天空堡在与博赛的对抗中有一些精密零件过载烧坏了了,加上超过计划时间的负荷运行,魔能动力炉可能会出现难以发现的隐患,我们暂时不需要担心遇到法罗的天空堡,但空天战斗群或许会出现。”
浑身裹着灰色狼皮的女人在贝伦旁边坐下,伸手在地图的一角指了指:“这里是纳瑞亚的边防区,防线拉的很长,人数不算多,在三支近卫军的支援抵达前,法罗一定会发动袭击,拿下进入华莱宁平原的门户,以便后续的部队进入纳瑞亚本土作战。但事实上当年萨波和纳瑞亚接壤的苍白绝壁同样可以是突破口,边防区的进攻可能是声东击西。”
“所以我们来了。这也是诚意。”贝伦在苍白绝壁上画了一个问号,“苍白绝壁的攀登对于普通人而言是致命的,哪怕是四阶以下的练气士也不会挑战它,几乎垂直的岩壁上还有冰霜,失足坠崖十死无生。但是如果利用空天战斗群作为升降平台,法罗也许会送一批精锐的骑士潜入纳瑞亚本土。”
贝伦握紧了拳头:“歼灭这支潜入部队,想来接下来和纳瑞亚的结盟会顺利很多。”
“也祝我们的联盟牢不可破。”女人微笑着摸了摸右手食指上的指环,“无论是复仇、革命还是保家卫国,在这一场战争中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贝伦微微点头,将地图收好,然后低声传讯,小队立刻响应,再度启程。
与此同时,披着军大衣的高挑身影屹立在苍白绝壁的顶端,手中的长枪将一具被洞穿的蒸汽甲胄高高挑起,随后轻轻一甩,被从内部冻脆的甲胄四分五裂,血红的肉冰和钢铁坠落积雪中,放眼望去,足足三十多堆“肉冰”散落在山顶上,渐渐被风雪掩盖。
“无聊的试探。”
女武神伸手解开了发带,因为轻微运动有些乱掉的头发瀑布一样散落,又在那双白皙的和玉石一样的手中重新盘起。
“嗯?”
她忽然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找到了一只小巧的带着小尾巴的道具,它正在微微震动。
这东西怎么用来着?
沙法琳迟疑了一会儿,似乎是想起来了,用手指在上面轻轻敲打了一下,顿时,苍老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沙法琳,不要急着离开苍白绝壁,还有一队来路不明的人正在从霜狼领向苍白绝壁靠近。”
“明白了,父亲。”
……
法兰登将名为耳机的东西关闭,然后看向了停在书桌上的“铁鸟”:“事实证明你没有欺骗我,现在,我们可以谈谈合作的事宜了……怎么称呼?”
智能无人机投影出了一道模糊的身影,冰冷的电子合成音从扬声器中传了出来:“你可以称呼我为黎明,尊敬的莱茵尼兹大帝。”
“黎明么?”法兰登眼神微动,“那么你在这场战争中协助纳瑞亚,所求的又是什么?”
得到与付出形影不离,尤其是这个突然到来的陌生势力,不可能只是出于好心。
法兰登愿意付出一些合理的代价来换取黎明和其背后势力的帮助,但一切需求必须摆在明面上开诚布公。
“不必多虑,我们对纳瑞亚的协助只为了两个目的:其一,法罗手中的神明知识;其二,高天之座需要纳瑞亚继续封锁,法罗境内没有维度塌陷区域可以安分守己,但其干涉高天之座的稳定与我等发展计划相悖。”
“至于战争结束后的新合作提案,我们的目标是……”
……
九月的天,阴雨连绵。
说绵有些温柔了,说倾盆又粗暴了许多,瓢泼是个不错的形容,而这瓢泼夜雨中,一处勾栏销金窟被迅速封锁了起来,数十名衙役,只为了那个在这花柳巷里听曲听了三十年的老人。
大雨顺着衙役们的脸颊流淌下去,很快全身都湿透了,已经转冷的天气,湿透的衣服很快就吸走了他们的体温。
但他们没有进入其中的打算,而是在默默等待,因为捕猎有风险,他们上来压阵,让“巡猎”与他厮杀更稳妥。
当然,传闻中的那“巡猎”本人也很喜欢这么做,据说他是个武痴。
巷子里传来了两个脚步声,还有女人的劝解。
“这次真不考虑带我去?樊长荣很危险,当年犯案的时候他就是四阶了,你和他打起来很吃亏的……喂!你别一笑了之啊!”
衙役们用余光看向长巷转角,有些好奇。
那个女人是和“巡猎”一起来的,据说同出一门,而她身边的那个,就是“巡猎”了吧。
他们的好奇很快得到了满足,那是一个很高的青年,穿着黑底红边的短打,老布鞋,撑着油纸伞,一脸让人心生好感的微笑,看上去和和气气斯斯文文的。
个子也矮了点。
那秀气青年就是“巡猎”?
还有,雨天穿布鞋,鞋不湿么?
躲在雨伞下的年画有些不甘心,她还在努力劝说:“你想和他公平一战我没有意见,但是这本身就不公平,他都练气三十年了!你满打满算才几天啊?这对你不公平,带上我绝对不影响公平!”
“喂!你吱个声啊!别光笑啊!”
青年轻声道:“吱。”
“我……”
没等年画再说什么,方野已经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勾栏,目光深邃:“我需要一个能给我带来压力的对手,他很合适。”
“说什么我都得跟你进去,免得出什么意外!”年画忍不住咬牙跺脚,她本不干涉方野,但这次实在是太危险了。
几天前师父忽然说有事儿出远门,让自己带着方野修行,还给了一块令牌。
天下巡猎。
独立在朝廷官员体系之外,专管江湖以武犯禁的机构,位同府长,有调动地方衙役和一支百人军队的权利,同时还有附属的情报系统,追查荼毒古华平民的要犯。
奉旨巡猎,逢者皆杀。
上了巡猎榜的通缉犯没有留活口的必要,都是罪大恶极者。
其中不乏有四阶、五阶的练气士,巡猎榜首甚至是八阶的大练气士。
方野和年画便按照黑隼送来的情报一路杀过去,实战修行两不误。方野负责单挑,年画负责看戏。
只是今天这个通缉犯不一样,可能已经成就五阶,比方野要强得多,年画自己对上五阶练气士都费劲,何况是方野?
只是,方野摇摇头,眉眼中的那抹和气已经有些稀薄了:“你压阵就好。”
他语气严肃,将年画留在花柳巷口,便一个人往里走去。
把持出入的衙役们忽然发现,方野所走之处,积水竟然纷纷流向一边……
方野走向花柳巷深处的勾栏,这一次的对手樊长荣就在这里。
没等他太靠近,勾栏大门里丢出来一颗人头滚落水中,染红了地面的积水。
此时勾栏里面满是血腥味,浓郁的呛人,也静的吓人。
方野来到大门口,他看见只有一个被吓的瑟瑟发抖的清倌人抱着琴缩在台上。
穿着大褂和草鞋的老人耷拉着眼皮,望着撑伞而来的方野,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忽然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口歪七八糟的碎牙:“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与朝廷合作的‘天下巡猎’,马褂布鞋油纸伞,你个小辈倒比我像老东西。”
方野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打开照着上面念道:“樊长荣,和生人,仇杀12人,牵连114人,未确定的命案17桩。民司判决:杀无赦。当然,这是官面话。”
原本有些不耐烦的樊长荣忽然露出了一丝意外,笑容逐渐深厚了起来:“那……不官面呢?你的说法是什么?”
方野振指一弹,白纸化作碎屑飘落,他平静地和樊长荣对视着:“没那么高大上,他们与我不熟,我不可能因为一些不认识的人被你杀死就义愤填膺,我只是需要对手,所以,这就是我来找你、找他们的理由。”
樊长荣终于走出了勾栏大门,可是那瓢泼大雨一靠近他五尺内就纷纷滑落向四周,滴水不沾。
血色的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并非天人合一,只是单纯的宣泄,气势上的交锋。
“又是个一头扎进这烂泥滩子的年轻人,像你这样的,我见过不少。但是,小子,近千年前练气士就在走下坡路了。”
“当年地仙不见了,练气士也没落了,天上没了路,人间已是英雄冢,西陆那凡人搓的火铳,随随便便便抵得上你昼起夜伏十年之功,你求个什么?”樊长荣一直佝偻着,怪笑着,带着一抹嘲讽,却又不知道到底是在嘲讽谁,又或者只是绝望者的质询——你求个什么?
方野闻言看了一眼天上,一片阴沉的云,似乎昭示了练气士的末路,已然没有希望。
据年画说,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练气士的上限就越来越低了,九阶已经是巅峰,曾经的地仙好像只是个传说。
方野觉得年画所谓的地仙应该就是神性生命的水平。
高于十阶练气士,低于神阶的半神。
“我不在意这个。”他微微摇头,“从练气开始,我从没想过这些,我不关心地仙如何,不关心前路茫茫,我只是为了变强而修行。”
樊长荣有些错愕:“你不想问鼎地仙?”
“地仙?走不通我可以换其他的路继续走。更何况,真有地仙,也许我更想和他们打一架吧。”方野收回望天的视线,看向了樊长荣,“就像我想和你斗一场一样。”
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樊长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许久才用怪异的目光看着方野:“怪人……你真是……生不逢时啊。”
他自言自语念叨着一些含糊不清的东西,一会儿大笑一会儿皱眉,但最终他慢慢站直了腰背,那慢慢舒展的脊骨发出了令人咋舌的脆响,就好像金铁碰撞一样。
樊长荣用欣赏的眼神看着方野,嘴里却是另一番模样:“傻了点,不过却让人敬佩。只是你的本事最好能有你的嘴皮子一样硬……能活下来的话,就带着我的那一份,去给地仙称量称量吧——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
话音刚落,樊长荣胸腔微微一振,那无形的气场随着震碎了雨幕,大片的雨珠被震成了水屑,向方野劈头盖脸打去。
“气势的交锋吗?”方野一步不退,神色从容,手中纸伞一推,送去战场外,同样一声轻哼,体内有无形的劲气迎头撞了上去。
“砰——”
空气中蓦然传来一声沉默的炸裂声,在两人的气势碰撞的一刹,头顶三尺方圆三丈的雨珠全部爆碎成了水雾,地上的雨水更是被震的无数浪尖离地,向外推搡而去。
满城风雨,只有他们二人以气相击,夜雨瓢泼不得进。
方野身体一晃,没有后退半步,稳住了身形,反而是樊长荣微微后退了些微,而这一点微末的差距已经分出了第一回的胜负。
“好奇特的路数,气离体之后还能如臂指使,好一个后生,有趣!”樊长荣不怒反喜。
“差远了,不入门,比不上师姐,真打起来手忙脚乱的就稳不住了。”
方野神色平静,摆出了起手式,拉开弓步:“老头,今日这一架没有别人会插手,要么打死我,要么……被我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