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密院外部是钢铸的巨大铁围,厚重的闸门每一次开启,卡斯林诺都能感受到那股巨物缓慢移动的颤鸣,数十吨重的钢板拔地而起,涌入的气旋差点将他的帽子吹飞。
这座矗立在帝国魔法学院深处的庞大铁栋,被阴影中隐藏的卫士所圈守,任何贸然靠近的生面孔都将遭遇无情的抹杀。
“咯噔”一声,从入口斜下方顺着斜坡轨道滑来一座平台,卡斯林诺压了压自己的帽檐,走了上去。
平台启动,金属齿轮转动的声音在通道内回响,身后的闸门再次落下,它落地时的震响,在通道内回荡。
漆黑的通道里亮起了光,那是刻画在两边和头顶的钢板上的照明仪轨,让卡斯林诺能看清楚周围的环境。
“咯噔”,熟悉的咬合声响起,平台抵达了最低处,有些逼兀的通道尽头,视野豁然开朗,露出了足有上千平方米的巨大地下空间。
钢铁的支柱错落分布,巨大复杂的魔能反应炉搭配着小型的蒸汽泵阵列,无数的线轨中流淌着魔力,向下方的集束枢纽汇聚能量。
这里就是枢密院的核心区域,魔动机械学、蒸汽机械学的起源。
这里有各种顶级的研究设备、材料和资源,法罗帝国和神恩教会每年都有将近十分之一的税收被这只吞金兽吃下,以谋求人类心智的升华,用智慧去挑战属于神与飞鸟的天空。
卡斯林诺每次来都会痴迷地注视一会儿处于最重要的魔能反应炉,这是付诸他十几年时光的心血,也是整个帝国的无数学士的心力交织。
“来晚了,卡斯林诺学士。”苍老沙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披头散发蹲在一条聚能仪轨前,捏着探针检测仪轨功率的老人正侧头看他。
“万安,格里克学士。”卡斯林诺快步走过去,“收到通知我已经第一时间赶来了,希望我没有迟到。”
格里克微微摇头,指了指旁边的一条钢轨:“坐吧,人还没有来齐。”
卡斯林诺依言坐下,将帽子摘下压在腿上,沉默了一会儿,他轻声说:“帝国又在征兵了。”
格里克笑了笑:“这不是很正常吗?野心家们总是会有的,但不能因为害怕被利用就放弃将人类心智的极限打破,我们生来就在这么做,也会为了真理与知识一步步走下去,直到我们的心脏不再跳动,亦或者灭亡先一步到来。”
卡斯林诺抿了抿嘴唇,没接话茬儿。
“你知道我们对于人类心智提高有多迫切,可惜,我们现在缺少了一样东西——‘合格的容器’。”
卡斯林诺抬眼看着格里克的双眸。
老人眼角有细纹,瞳仁却比星辰还要璀璨,他的目光穿透卡斯林诺的眼帘,直接投射到他灵魂深处:“战争无法毁灭人类,也许我们间接杀死了无数人,但在向他们赔罪忏悔前,我们必须着眼即将到来的审判。”
格里克仰头凝望着穹顶上散发着淡淡光芒的巨大魔法仪轨,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卡斯林诺:“曾经有一群妄图改变世界的疯子……他们试图把所谓的希望带给所有人,然后他们失败了。”
卡斯林诺垂下眼帘,长长吐出一口气。
“我们一体同存的思想,我们的意志服务于同一个使命。为了人类。”
“为了……人类。”
……
“你第一次坐灰女士号就想要买五张票?”克洛希仿佛听到了什么非常好笑的笑话,忍不住笑出声来:“如果说是别人,我可能还会考虑考虑。不过这位客人,请恕我直言……你恐怕没有那么多能让我感兴趣的东西!”
“我曾经两度驾驶灰女士号穿越黑鹭海的风暴,在哈勒那片无法之地厮混半生,人生中九成九的时间在大海上飘着。我见证了许多事情,也见识过许多东西,用有趣的东西交换船票是我一向的风格,这么多年下来我的藏品架上都快塞不下那些好东西了……当然,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克洛希微微后仰,上下打量着方野:“就让我看看,你有些什么好东西可以从我这里拿走五张船票。”
方野并没有在意这个男人的冷嘲热讽,而是仔细打量着他的外表,以及他的衣着。
克洛希有些消瘦,皮肤小麦色略微泛红,双眉粗短、颧骨突出,眼睛却异乎寻常的明亮锐利。他的身体呈现出不健康的病态,肋骨有些畸形;但他精气神十足,即便被绑在座椅上,也依旧保持着从容不迫的气度,甚至不在意自己被绑架这一事实。
没错,这位小有名气的航海冒险家、灰女士号的传奇船长,被方野绑架了。
因为对方拒绝见面,以及售卖船票。
虽然对方拒绝与自己相见是一件很令人遗憾的事情,但方野仍然把目标锁定了对方。
因为在卢西斯港目前停靠的船只里,只有克洛希和他的灰女士号有过两度出入黑鹭海的记录,而且……是风暴期。
绑架并不容易,花了方野很大的功夫。
对方拥有强悍的战斗力,同样具备野兽般的危机嗅觉。
方野认为自己遇到了一个极好的对手,所以,他是趁克洛希上厕所的时候出手的,在几番衡量后,这位拼起命来能让方野察觉到危险的中年男人在光着屁股打架和衣衫整齐的被绑之间,选择了后者。
“这个怎么样?”方野摸出了一只防风打火机打火机打火展示,然后合盖灭火,随手扔了过去。
打火机里用的防冻燃料,在卢西斯港也能正常使用。
对于这个勉强能算作蒸汽时代的世界,一只打火机当然是新鲜玩意儿……虽然魔法师也能随手搓火球,但克洛希的超凡路径是练气士,而并非是魔法师。
“这是什么?燃火仪轨?”克洛希用被绑住的双手抓起打火机,好奇地体验了一下,当看到没有任何元素和魔力波动的打火机凭空产生火苗时,忍不住惊叹,“真是太奇妙了……这是怎么做到的?”
打火机熄火,再打火。
连续尝试三四次,克洛希确信这个东西根本不存在魔法力量或其他特殊力量。
“它叫打火机。”方野露出了似笑非笑地表情,“怎么样,它让你感兴趣了么?”
“你是怎么弄来它的?”克洛希爽快地承认了,“我的确喜欢它,它很有趣。”
“如果我告诉你原理,这算不算第二件让你感兴趣的事物?”
这位船长先是愣了愣,哑然失笑:“算,当然算”
克洛希把手中的打火机放进口袋,愉快地笑道:“我必须承认我的傲慢有些无理,你给我带来了很大的惊喜,能告诉我它的原理吗?加上这个……打火机,算你两张船票。”
方野便当着面掏出另一个打火机,在克洛希面前拆解开,一点点介绍它的构造,包括打火机的制作工艺和设计思路等等。
克洛希的脸色越来越惊讶。
这是一种完全陌生的技术!
方野所描绘的一切对他来说既陌生、又震撼——他从未听说过这个打火机的原理,更不知道该如何运转这种打火机,但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打火机散发出来的某种气息。
那是未知。
不过克洛希没有追根究底,他是个懂得克制好奇心的男人,他的藏品里,有太多追根究底就会害死他的东西了。
“不过现在才两张,我很期待你还能给我带来什么惊喜,以换取剩下的三张船票。”克洛希笑眯眯地望着方野。
方野也笑了笑,摸出一根手电筒,扔给了克洛希。
克洛希伸手接过手电筒,翻来覆去查看了一下。这根手电筒的材质很奇怪,从外形上也搞不清楚到底有什么作用,但有打火机在前,克洛希对手电筒的期望很高。
“看上去挺结实,用来砸人肯定很好用……但它一定不是这么用的对么?”克洛希试图摸清楚手电筒的作用。
方野坐在克洛希对面,十指交叠拖着下巴:“它可以照明,按下你手边的开关。”
“哦?”克洛希按下了手电筒的按钮,顿时,手电筒发出了明亮的光芒。
克洛希呆了一瞬,然后再次按下按钮。
光线熄灭,再按一次,手电筒又重新亮了起来。
“它又是什么原理?”克洛希终于忍不住问道。
“一张船票。”
“没问题!”
最终,已经拿到四张船票的方野和克洛希面面相觑。
“最后一张船票,我用一个消息来换。”方野忽然说道。
“嗯?”克洛希挑起眉,“我以为你又会拿出什么新鲜东西。”
方野没有回应这句话,而是自顾自说道:“消息还没传开,但是最多明天,新来的猎魔人就会将这个消息送到——战争动员开始了,克洛希先生。”
克洛希猛地抬头盯着方野。
这个中年男子的眸子仿佛闪烁着金属光泽。
他的瞳孔深处浮现出一抹难言的激烈挣扎,仿佛在考虑什么,又仿佛想到什么,然后渐渐变为平静。
“好吧,如果消息是真的,出发时给你五张票。”克洛希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征兵消息的来源么?我自有我的消息渠道。”方野耸了耸肩,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嘿!你还没有给我解绑!”克洛希忽然喊了起来。
方野充耳不闻,关门离开。
被冷嘲热讽,方野承认,他记仇了。
不过事实上也并不需要方野去松绑,克洛希认真一些自己也能很快挣脱。
至于克洛希想知道的消息来源……
“多带一个人么?”方野回想起中午和贝伦在酒馆见面时,对方用一些秘闻交换,让他帮忙换取一张船票,带一个女人离开卢西斯港。
这些作为酬劳的鲜为人知的秘闻要事,令方野越发对这个自来熟的“旅人”感兴趣了。
“贝伦……贝伦,是假名字吗?”方野暗忖,关上身后房子的门,望着天空沉思。
……
贝伦刚推开旅店的房门,嗅到了熟悉的烟草味。
空荡荡的房间里,藏着第二个人。
“你伤还没好,不太适合抽烟。”贝伦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关上门,走到房间的角落里,背着衣架的阴影里,浑身绷带的女人叼着手工烟卷,侧过脸看着他。
女人的脸部皮肤很白,嘴唇微红,眼神冰冷,却有种令人窒息的美艳。
贝伦伸手摸了摸女人的胸膛,翡翠般的眼睛里没有一点邪念,只有一丝不忍:“你的右侧肺叶被铁砂打烂了,圣裁是可以击穿蒸汽甲胄的三代魔能火铳,这种贯穿伤很难治愈,再加上铁砂本身有破魔的附魔,自愈能力被完全压制,这段时间你要少抽一点。”
“怎么,你能把这些铁砂弄出来?”冰山美人淡漠地答了一句,“反正抠不出来,回头这片肺叶大概也会切掉,抽不抽烟都一样。”
贝伦沉默片刻,低声道:“别这样说,可以找医疗法师治疗的。”
“没有意义。”冰山美人摇了摇头,“我已经被锁定,你把我藏在这儿已经很冒险了。”
她停顿了一下,“这几天你不用管我,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状态,等卢西斯港的封锁结束,我会自己想办法离开。”
贝伦轻轻抚摩着美人的头发,“我可以想办法找医生过来帮你治疗。”
“听不懂人话么?”冰山美人皱了皱眉,语调依旧冰寒刺骨。
贝伦默默看着她:“他们已经到了。”
冰山美人垂下睫毛,半晌才道:“他们总要去黑鹭海的。”
“跟我去黑鹭海吧。”贝伦忽然说,“这是唯一让你活下去的办法。两天后黑鹭海的风暴就会开始衰弱,而我们明晚就出海。”
贝伦认真地看着她:“灰女士号有过两次出入黑鹭海风暴的记录,她足够可靠,而你的船票,我已经和方野做过交易了。”
“……”
一片沉默中,传来女人的嗤笑。
“翅膀终于硬了啊,贝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