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野回到武库所在的楼层时,卡芙尼主动走了出来,脸色不怎么好看。
“佣兵……你觉得在这座黄金之城,闹出如此大的动静,联邦戍卫军要多久才能反应过来?”
她靠在武库的大门上,手里拿着便携电脑,向方野晃了晃:“从这场闹剧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接近一个小时,我却看不到一台治安机器人靠近,医疗、军队、灾救部……他们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
这位始终从容不迫的女士终于失态了。
“也许他们一开始就不存在呢?”方野不置可否,随口回应了一句。
“什么?”卡芙尼似乎没听明白。
方野正想说些什么,卡芙尼却像是失去了一段记忆一样,开始重复之前的对话。
“佣兵……你觉得……”
“永远不会到来。”方野失去了交流的兴趣。
之前的追逐战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在冬狼不涉及灰血暴乱的记忆中,联邦的武装机构始终处于神隐状态。
而卡芙尼终究只是被模拟出来的虚假人格,那些记忆中存在、实则并未诞生的人和物,是她的逻辑上无法逾矩的禁区。
这片残缺的世界的一切不合理,都不会被这些“人”所正确认知,甚至主动道破真相,得到的也只是一次次的重置。
认知的屏障,自他们诞生时便随之出现。
也有可能有例外?
比如这场莫名其妙发生的灰血暴乱,这并不是剧本中应该有的桥段,如果模组世界是一段精心写好的程序,那么,现在的情况是否可以理解为……有代码出错了。
“我需要他们——暴徒最后两个人的位置信息,你有天都市的监控查看权限,或者别的什么渠道,总之,我需要找到他们。”方野和卡芙尼擦肩而过,走向武库内部。
他需要比捍卫者、那挺转轮机炮更适合远距离猎杀的装备——原来的那杆电磁狙击步枪就很不错,不过已经磨损严重,被他丢弃了。
一切问题都与暴徒有关联,如果可以,他甚至不想靠近那两个漏网之鱼一千米内。
以高功率电磁狙击步枪的恐怖射程,五、六公里的狙击距离并不是很困难。
卡芙尼愕然看向那具肆意翻看武器架的动力装甲:“你疯了吗?暴徒能拿到如此规模的灰血药剂,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她刚刚走到动力装甲身边,翻找军械的动力装甲就猛地回头看向她,漆黑带着金属特有气味的冰冷面甲几乎贴到她额头,湛蓝的目镜里倒映着她有些不自在的模样。
冷漠到极点的沙哑声音经过处理后带上了一丝坚硬的金属颤音。
“不知道,也不在乎。我只想活着出去,所以我要杀死他们——还有一切阻碍我杀死他们的人。告诉我,你会妨碍我吗?”
卡芙尼嘴唇蠕动了一下,最终绷着脸咬牙道:“不会……但别忘了你穿着的动力装甲是我借给你的,不觉得翻脸不认人太过分了点吗?混蛋!”
方野直起身,坦然承认了自己的卑劣:“是很过分,但我从没有标榜过自己是个好人。”
他不是个坏人,但也不是好人。
“你可真是个人渣!”卡芙尼愤愤不平,但还是拿起了自己的设备开始翻看天都市的监控系统,“你欠我两个人情了知道吗?”
“不一定还得上。”方野将一杆电磁狙击步枪从箱子里提了出来,明显进行过特化改装的美人泛着诱惑的深蓝光泽,致命的美感让方野有些着迷。
“这已经不是常规军备的标准了吧?配合电磁穿甲弹,她绝对能打穿200mm的高硬度装甲钢。”方野抓着这杆狂野美人检查了一下,“我还以为你们真的是老老实实呢,嘿!”
卡芙尼闻言有些疑惑,抬头看向了方野手中的电磁狙击步枪,仔细确认后愣住了。
“卡密斯-06改?见鬼,这可是对超凡者使用的限制级军械,管控比完整动力装甲还要严格,被查出来要判死刑的!”她几乎要跳起来,“到底是谁?!”
卡芙尼匆匆弯腰去看箱子的标记,却发现,本该在入库时进行刻录编号的箱子,连一点划痕都找不到。
“没有编号?”卡芙尼急忙去看相邻的箱子,从D-2A04~D-2A05,一切正常,唯独中间多出来一把装着卡密斯-06改的无名武器箱。
“这是怎么回事……”卡芙尼眉头顿时挑了起来。
“窝里斗喽,她是用来打动力装甲的吧?”方野嗤笑一声,然而,他笑声戛然而止。
方野突然意识到了某个自己所忽略的问题。
按照乔彬所介绍的冬狼的任务流程,现实里灰血暴乱根本没有全面爆发,主战场也和冬狼这个C级执行合约没有什么瓜葛,中途更没有太多凡尼高的戏份——从冬狼发觉灰血的马脚后,越级上报的几个小时里,整个事件就被余烬和白尖塔的顶级合约接手了。
冬狼本不应该知道凡尼高私人武库里有什么,不……他都不应该知道凡尼高俱乐部的富豪到底有哪些人!
这个以冬狼记忆和主观认知为范本,进行大数据填充的模组世界漏洞百出,天都市模组里大部分人和物都是冬狼路过时无意识留下的模糊印象,是由白尖塔的研究员填充、丰满的产物。
那些冬狼在任务中擦肩而过、余光瞥见的事物,被填补构成了这个世界的框架,因此存在诸多被模糊处理的“贴图”,那是冬狼见闻中的空白缺口。
就好像一个开放世界的游戏的背景设定里,存在某个遗迹宝藏,而路过的你进不去,因为它只是个贴图,用来丰满故事框架的存在,如天都市地图上存在、“市民”知道、远眺也看得见,实际上却过不去的其他城市区域。
因为冬狼在天都市活动的范围,只有这么大。
所以,为什么冬狼的记忆里,他对凡尼高俱乐部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他知道卡芙尼在第几层,他也武库的军械归属划分,他甚至知道“卡芙尼不知道武库里藏有卡密斯-06改”!
根据乔彬叙述的冬狼任务报告,他从完成追猎暴徒的任务,完成赛洛的委托后就再没有和俱乐部有所交际才对。
“冬狼……有问题?”
……
“冬狼有问题。”
杜衡摘下了眼镜,一脚踹开了情报部现任副部长的办公室大门,和气的笑容消失不见,他冷漠地盯着面前的男人,发出了来自法纪官的质询:“为什么在当初A-0412的任务档案归档时,是你对冬狼单独进行精神检测?按照规定,检查执行合约的记忆需要至少两位审核员在场。”
杜衡的身后跟着两名全身笼罩在白色宽大实验服下的执法人,作为白尖塔臭名昭著的对内暴力机构,他们的到来已经说明了问题的严重性。
正在喝下午茶的男人眉头微挑,慢慢放下了茶杯,身体后仰靠在了椅背上,双手举起示意自己不会反抗:“哦……你说这个啊?恕我直言,这好像没什么必要。毕竟当时第一要务是封锁天都市,处理灰血组织,而在冬狼越级进行援助申请的时候,我们已经进行过一次对他的状态评估,很正常,而之后的两个小时里他都在我们的注视下。”
副部长微微摊手:“而两个小时以后,天都市已经被余烬接管了,所以我觉得没有必要再多此一举,还能发生什么呢?况且当时为了尽可能挖掘灰血的暗线,整个情报部几乎倾巢出动,配合余烬从各个层面一点点把天都市的老鼠洞堵上……就这样了。”
杜衡闭上了眼睛,许久,他才睁开了眼睛,露出了一抹略显狰狞的微笑:“因为你的一时之便,放了一个情况不明的定时炸弹在联邦大摇大摆晃了几年……”
男人有些不愉快地咋舌:“行吧,说个数,提前说好,超过……”
他的话没说完,一根黑色的钢笔就贯穿了他的脸颊,随后一只手就攥着他的头发猛力将他的脸向桌面砸去。
“贿赂法纪官……”
砰!
“玩忽职守……”
砰!
“目无法纪……”
砰!
“给脸不要脸……”
砰!
一下,两下,三下……沉闷的撞击声中带着男人含糊不清的哀嚎,每一次碰撞都能让桌面上的摆件随着跳动。
杜衡一手按着男人的脑袋,微微喘着粗气,脸上已经溅上了一些血迹。
他伸手粗暴地扯下了那根钢笔在男人衣服上擦了擦,然后挂回了上衣口袋。
“傻逼玩意儿,你以为你摊上的是什么事儿?你他妈犯大事儿了你知道吗?”
杜衡将意识模糊的前副部长丢在地上,擦了擦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态,恢复了身为学者的儒雅随和。
杜衡头也不回地走向办公室外,和两名执法人擦肩而过时,他轻声道:“不用讲人权,让精神系超凡者拆分掉他的人格,肢解他的记忆,一点点还原A-0412的全部错漏细节,如果发现有存疑目标,一个不落,相同待遇。不用担心错抓,有梦主大人在,意识被拆烂了也能救回来。”
宁杀错不放过,越是追查越发现当初A-0412事件中隐藏的猫腻,如果不是恰巧方野是C级合约,如果不是恰巧模组的测试选择了使用现成的记忆档案作为范本,如果不是恰巧选中了具有代表性的A-0412冬狼记忆档案,如果不是梦主降临判断数据冗余问题的根源……
当发觉其中的大量猫腻后,杜衡当即立断,换上了法纪官的身份,更替了原本的监视指令,转变为抓捕归案。
此刻,一名B级合约,三名C级合约已经全副武装前往冬狼所在地点,只希望一切顺利。
杜衡回到了实验室,这里氛围依然沉重,乔彬咬着拇指凝视中央投影的系统模型,察觉到杜衡回来,投去了询问的眼神。
“问题越查越多,现在确认存疑的对象已经超过五个,身份最高的一个是情报部的副部长范适,简直像是树根一样盘根错节,拔出一条线就能扯出一堆来。”杜衡微微叹气,“当初A-0412的任务档案归档流程顺利的简直像是过家家一样,这让我不得不多想……现在已经安排了执法人去抓捕冬狼,需要一点时间,你这边结果怎么样?”
乔彬皱眉盯着投影,语气同样沉重:“不太妙,我们在无法观测模组内部实时状态后,选择将目光放在记忆范本的解析上。”
“结果呢?”杜衡已经预感到问题所在了。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乔彬罕见的有些迷茫,她喃喃道:“找不到问题……这份记忆范本完全没有问题,如果不是梦主确认问题在于冬狼的记忆,我甚至已经略过记忆范本去检查其他干涉因素了。”
杜衡一动不动地看着不断变化的投影,许久,他忍不住按住了眼眶。
“所以……这就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乔彬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到:“冬狼的记忆没有修改痕迹,也没有不正常的空缺……你觉得问题到底在哪儿?”
杜衡沉思良久,正想开口,却有一名法纪官的助理推门而入,急促地喊道:“杜法纪官,出问题了,冬狼杀死了前去缉拿他的执法人,目前下落不明!”
“冬狼杀死了执法人?全副武装的B级和三个C级?”杜衡刚刚想起身,但蓦然间,他眼睛微微瞪大,回头看向投影中无声旋转的记忆范本数据模型。
“难道说……”
……
“难道说我们就只能呆在这个世……盒子里吗?”罗刻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只是呆呆地看着手里的果汁。
程泽坤哑然失笑:“别担心阿刻,就算世界只是一个盒子,也不影响我们什么,不必未来未来担忧,坤叔自有办法,你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杀死那个盒子外的人。”
“喔,他来的倒挺巧,就是这打招呼的方式有些不太友好呢。”
程泽坤微微抬头,眼镜下的瞳孔泛着灰红的色泽,与数公里外踩着阳台栏杆瞄准的动力装甲遥遥对视。
下一刻,扳机扣动,电光掠空而至。